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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人高的酸枣枝忽然颤了颤,几片碎叶簌簌落下,一道乌溜溜的眼梢先探了出来。
后面的人睫毛上还沾着草屑,像受惊后缩在枝桠间的小鹿,只敢露半双眼睛打量。
那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姑娘,灰布衫上补丁摞着补丁,洗得发白发软,瘦小的身子几乎要嵌进树影里。
她只敢探出半张脸,视线却像钉在了众人手里的馒头上,眨都不眨。
时念的脚步顿了顿。
这眼神她太熟了。
盛京贫民窟里,南岸码头的角落,那些被饥饿逼到墙根的孩子,眼里都藏着这样的光。
混着渴盼的亮,怯生生的缩,还有一丝被生存磨出来的、不易察觉的狠劲。
“念姐?”
浅醉端着两碗热粥走过来,见她望着灌木丛出神,顺着目光扫过去,眼里很快浮出了然。
“要把那小丫头叫过来吗?”
时念摇摇头,舀粥的瓷勺没停,声音压得轻:“别惹麻烦。”
这村子看着安安静静,空气里却飘着说不出的滞涩。
村民们看他们的眼神,除了外乡人带来的好奇,还有种抱团似的警惕。
贸然搭话,指不定会引来看不惯的猜忌。
她现在只想安安稳稳赶到青州,没心思节外生枝。
可刚把粥碗端稳,就听见乔娘子软乎乎的声音飘过来。
“襄儿,慢些吃,没人跟你抢,小心噎着。”
时念抬眼望去,陆襄正坐在块平整的青石板上。
她手里捧着个馒头,小嘴巴塞得鼓鼓的,腮帮子像含着颗圆滚滚的汤圆。
而那灌木丛后的小姑娘,不知何时悄悄挪了出来。
此时正蹲在离陆襄两步远的草坡上,她的手指绞着灰布衫的衣角,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声。
在众人喝粥的呼噜声里,那声音格外清晰。
陆襄嚼着馒头,忽闪着大眼睛左看右看,似乎没闹明白那“咕噜”声从哪儿来。
直到小姑娘被这打量吓得往树后缩了缩,她才忽然“哦”了一声,放下手里的窝窝。
她的小手扒拉着身边的陶碗。
那碗里盛着大半碗野菜汤,汤面还浮着两块嫩黄的胡萝卜,是乔娘子特意给她留的。
“姐姐吃!”
陆襄举起陶碗,小胳膊晃悠悠的,脸上的笑比头顶的日头还亮。
“娘说,吃饱了才有力气玩!”
小姑娘的喉头明显滚了滚,视线在热汤和乔娘子之间来回扫。
乔娘子正望着她,脸上没半分不耐烦。
反倒轻轻拍了拍陆襄的背,指尖往小姑娘的方向点了点,示意她把碗递过去。
那一瞬间,小姑娘像被松了弦的箭,猛地窜上前。
飞快接过陶碗,连带着陆襄递来的半块馒头一起攥在手里,转身就往灌木丛跑。
粗布衫的衣角扫过地面的尘土,留下道浅浅的痕。
直到她的身影钻进树后,才传来模糊的、狼吞虎咽的吞咽声,连句道谢都没来得及说。
“这孩子……”
乔章林刚要开口,就被乔娘子按住了胳膊。
她刚把自己碗里的野菜拨了一半给陆襄,闻言只是温温柔柔笑了笑。
“你瞧她比襄儿还瘦,定是饿坏了,哪顾得上别的。”
“可也不能就这么……”
乔章林还想说些什么,比如至少问问孩子家在哪,却见乔娘子把自己手里的馒头掰了半块,塞进陆襄手里。
“我少吃些没事,襄儿正长身子呢。”
乔章林望着姐姐和外甥女柔和的侧脸,喉结动了动,终是没再说话。
他默默把自己碗里那两个还冒着热气的馒头,又给了陆襄一个,指尖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陆襄捧着碗,小眉头皱成了个小疙瘩。
“舅舅不吃吗?襄儿吃一个就够啦。”
“舅舅不饿。”
乔章林声音放得软,目光往灌木丛的方向扫了眼。
日头慢慢爬到头顶,饭香混着田埂上的土腥气,在村口慢悠悠漫开。
汉子们蹲在老槐树下呼噜噜喝粥,粗瓷碗碰撞的脆响里,乔章林正给陆襄讲“穆桂英挂帅”的故事。
小姑娘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听得入神,手里的馒头啃得只剩个小角,还攥在手里舍不得吃。
“念姐,我带几个弟兄去打水。”
十四抹了把嘴,粗布褂子上沾着点粥渍,却不妨碍他眼里的利落。
“方才问了村民,他们说老井在村东头。”
时念点头,放下空碗,伸手拍了拍裙摆上沾的草屑。
“我也去看看,顺便认认路。”
旗袍的开叉扫过田埂,带起几片碎叶,在泥地上留下浅浅的印子。
刚走出没几步,时念就觉背后的目光像细针似的扎过来。
田间薅草的妇人直起腰,扁担横在肩头。
她们的眼神在她旗袍领口的盘扣上打了个转,又慌忙低下头。
只是嘴唇却飞快地动着,显然是在跟旁边的人咬耳朵。
“那衣裳看着就凉快,料子怕不是云锦?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软的布。”
“软有啥用?你看那叉开得那么高,都快到大腿根了,哪像良家妇女穿的?还不知道是做啥营生的……”
“就是就是!瞧着就不是好货,带着这么多汉子,指不定是啥江湖团伙呢!”
议论声像风吹过豆荚,细碎却尖,扎得人耳朵发疼。
十四的脚步顿住,拳头攥得咯吱响,刚要回头跟那些妇人理论,却被时念轻轻按住了胳膊。
“算了。”
她声音轻得像风,指尖划过旗袍领口的盘扣,动作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她们这辈子没见过的东西多了去了,说两句又不会掉块肉。”
她又不是小年轻不至于因为这个生气。
现代社会尚且有固化的偏见,何况这封建时代里,对着新奇事物说闲话,再正常不过。
十四的脖子还梗着,眼里的火气却熄了大半。
想起在盛京时,也有人对着姑娘们穿的旗袍指指点点。
后来却连王府里的贵女都学着做同款,说“这叫新风尚”。
说到底,不过是少见多怪罢了。
“走吧。”
时念率先迈步。
只是越往村东头走,田埂上的人影越密。
有个戴草帽的老汉放下锄头,直勾勾盯着时念的旗袍下摆。
直到被身边的婆娘在腰上狠狠拧了把,才讪讪地转过头,继续刨地。
两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蹲在水渠边,手里的木瓢停在半空。
两人小声嘀咕着“真好看”,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粗布裙的裙摆,眼里满是羡慕。
时念目不斜视,目光落在远处的炊烟上。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羡慕,也有根深蒂固的偏见。
像南岸清晨的海雾,看着浓,等日头再高些,自然就散了。
“前面就是老井了!”
十四忽然指着前方,语气里带了点雀跃。
时念抬眼望去,只见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立着口石井。
井栏被岁月磨得发亮,上面的绳痕一圈叠着一圈,像老槐树的年轮,透着股年头。
几个弟兄已经围了过去,阿福正把水桶拴在井绳上,刚要往下放,却被一道急促的厉喝声打断。
“住手!快住手!”
众人齐刷刷回头,树后先传来一阵拐杖捣地的“笃笃”声,跟着才走出个穿粗布麻衣的老者。
他的衣裳也是粗布,却浆洗得干干净净,袖口缝着的补丁都整整齐齐。
满头华发用根简单的木簪绾着,眼神却亮得像井水,透着股精明劲儿。
“这水喝不得!喝不得!”
老者快步上前,枯瘦的手指死死按住井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着青白,语气里满是急切。
十四刚要开口问缘由,就被老者抬手制止了。
他往井里飞快瞟了眼,眉头瞬间拧成个疙瘩。
“从大前天起,喝了这井水的人就开始闹肚子,上吐下泻的,村里已经病倒三个娃子了,连郎中都没查出啥毛病!”
时念的眉峰微蹙,往前凑了半步,目光落在井里的水面上。
平静无波,看着跟普通井水没两样。
“是井水有问题?”
“是呢!”
老者叹了口气,松开井绳,手背在身后,语气里满是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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