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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念挺直脊背,目光锐利如刃,扫过他腰间象征身份的金鱼袋。
那袋子里的荣耀,未必就比她凭本事挣来的清白干净。
“何况我这里有账册为证,”
她从袖中抽出一本线装账册。
“每一笔收入都来自戏票、茶水与点心,分文未涉及皮肉生意。”
“宁参事若是不信,尽可派人去怡红院核查。”
宁翰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仰头大笑,声音里满是讥讽:
“账册?时老板的账册怕不是照着戏文编的?满纸写着忠孝节义,难不成还能把怡红院的青楼底子编没了?”
他转身对身后的小吏扬了扬下巴,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傲慢:
“给时老板讲讲规矩,凡青楼改建的场子,哪怕只卖一碗茶水,也得按贱业缴三成税。”
“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改不了!”
宁翰之把玩着掌心的印章,冰凉的玉光落在时念脸上,像极了刀刃。
“时老板还是乖乖缴银子吧,别逼本官让人封了你的楼。”
“到时候,你院里那些姑娘们,可就没地方去了。”
这话像一块寒冰,狠狠砸在时念心上,冻得她指尖发麻。
她望着宁翰之那张年轻却刻满刻薄的脸,彻底明白。
宁远舟派他来,根本不是为了那几百两银子。
而是故意用钝刀子割肉,要让她在众人面前受辱,逼她低头认下青楼的烙印。
“宁参事说怡红院是贱业,总得拿出凭据。”
“南齐律法浩如烟海,还请参事指给我看,究竟是哪一条写着从良的青楼,永远是青楼?”
宁翰之的脸瞬间沉了下来,语气陡然严厉:
“你敢质疑朝廷律法?”
“不敢。”
时念迎着他的目光,寸步不让,脊背挺得更直。
“我只是想让参事明明白白指给我看,究竟是哪一条律法,能让您如此笃定地给怡红院定罪。”
“若是找不到……”
她话没说完,心里想着退路。
自己若把这事递到言锵面前,这不就是给革新派递了柄现成的刀子?
正好戳穿宁家以权谋私、滥用职权的底!
她不介意将这潭水搅得更浑,浑水里,才好摸鱼。
果然,宁翰之捏着玉印章的手指猛地一僵,眼神也变得凶恶。
他不过是听宁远舟的吩咐来刁难时念,哪里真的去查过什么律法条文?
时念见状,转身就要走,却被宁翰之厉声叫住。
“站住!”
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淬毒的寒意:
“时老板这么有骨气,可你院里那些姑娘们呢?”
时念的脚步猛地顿住。
宁翰之忽然笑得诡异,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时老板,你若是敢做多余的事,比如去找御史台告状,或是把事情闹大。”
“那你楼里的姑娘们,这辈子都别想摘掉贱籍的帽子,永远做不得良民!”
这句话,精准地刺中了时念的软肋。
她猛地转身,眼里的光瞬间碎了,连声音都带着颤:“你!”
“本官只是实话实说。”
宁翰之摊开手,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时老板要是识相,就把银子留下,安安稳稳补缴税银。”
“不然……那些姑娘们这辈子的前程,可就全毁在你手里了。”
时念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她看着宁翰之那张得意的脸,想起戏台上的法海。
总有些自以为站在正义这边的人,把封建礼教当刀子,肆意砍向那些无辜的人,还自诩替天行道。
最终,时念攥着那张被冷汗浸透的银票,转身走出了户部衙门。
可是她的手……
颤抖怎么也压不住。
她盯着远处宫墙的琉璃瓦发呆——
宁翰之那句“一辈子都别想做良民”,像条毒蛇缠在她心口,闷得她喘不过气。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被人称作贱业老鸨,可以忍受宁家的刁难。
却不能容忍院里的姑娘们永远背着妓子的烙印,一辈子抬不起头。
“念姐,真不缴啊?”
阿福赶着马车跟上来,声音里满是焦虑。
“听说那宁参事是宁家的嫡侄,在户部很受器重,咱们……咱们斗不过的。”
时念将银票塞进袖袋,五指紧握成拳,指节泛白:“斗不过也得斗。”
她还有梁王可以用……
她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语气带着几分决绝。
“你以为缴了银子就完了?他们要的不是银子,是把怡红院钉死在青楼的污名上,让我们一辈子翻不了身。”
“阿福你记住,人若是跪久了,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时念,不想跪,也不想让你们跪。”
马车碾过水洼,溅起的泥水打在车轮上,迅速晕染开。
见阿福还在唉声叹气,时念强压下心中情绪安抚:
“别愁了,回去让何源来见我,我有事找他。”
阿福一听,立刻猜到她是想拜托何源背后的人脉,连忙应了声“是”。
*
何源来的时候,手里还攥着刚算完的税单,见了时念便直入正题:
“念姐,您找我?”
时念也没绕弯子,把户部要求加征三成商税、宁翰之用姑娘们的奴籍威胁自己的事和盘托出。
末了她补充道:
“你帮我查查《南齐律》,看看什么情况下奴籍之人无法脱籍。”
“宁翰之的话,未必是吓唬我。”
何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指尖捻着账册的边角,眉头紧锁:
“念姐,您是担心宁翰之在脱籍文书上动手脚?”
他沉思片刻,忽然想起什么。
“《南齐律·户籍篇》里的确有一条贱籍承袭的律例。”
“但那只针对谋逆、通敌等重罪之家的世袭贱籍,一辈为奴,辈辈为奴。”
“怡红院的姑娘们,大多是早年被卖入青楼的良家女。”
“她们虽为奴籍,却属非世袭,只要凑够赎金、办了脱籍文书,就能恢复良民身份,根本不算在那条律例里!”
时念轻轻叹息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道理她都懂,可宁家在盛京根基深厚。
若是真要在文书上做手脚,他们就算有理,也未必能争得过。
“只要我们认了,他往后就能变本加厉地刁难。”
何源沉默半晌,道:“要不我去寻王爷?”
时念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
以梁王的权势,要压下宁家的刁难,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但梁王是怡红院最后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不到“抄家灭族”她都不打算启用。
作为一颗棋子,她有棋子的自觉。
她叹息一声:
“我想着若是不行,言锵言大人如何?”
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她觉得言锵是个明事理、敢直言的人。
应该……
何源想了想,紧皱的眉头却并未松开。
“言大人最恨的就是宁远舟这种党同伐异、以权谋私之辈,若是知道宁翰之借着商税刁难咱们,还拿姑娘们的奴籍威胁,定会参他一本!”
“只是……”
银钱易还,人情难偿。
“就找言大人。”
时念做了决定,眼底重新燃起光。
“你帮我递个帖子,说怡红院新排了出《包公审案》,戏里讲的是清官断冤、严惩恶吏的故事,想请言大人来指点一二。”
何源愣了愣,随即失笑:“念姐这招倒是巧妙。”
借戏喻事,既不得罪人,又能把怡红院的难处说透,还能让言大人顺势插手,高!
待何源离开,时念对着门外的阿福道:
“去叫乔章林来一趟。”
乔章林赶来时,青布长衫上沾着几点墨渍,脸颊比前些日子晒黑了些,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教书育人的温和。
“念姐,您找我?”
时念点点头,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却又咽了回去。
她本想问乔章林,是否还想重拾科考之路,毕竟那曾是他毕生的抱负。
可话到嘴边,她忽然想通了:这世上的读书人,哪有不盼着金榜题名、一展抱负的?
乔章林如今不提,不过是暂时被现实困住,而非真的甘心放弃。
她若是贸然提起,反倒像是揭他的伤疤。
“没什么大事,想问问你最近教汉子们识字的情况。”
时念笑了笑,语气轻松。
一提到教书的事,乔章林的眼睛立刻亮了,话也多了起来:
“大家伙儿都很上心,他们虽然底子薄,但学得快,不过几个月,已经能认全常用的字。”
他顿了顿,又有些无奈地补充:
“就是有个别人实在没什么学习的天赋,教了好几遍,还是记不住……”
时念静静听着,偶尔点头回应,看着乔章林眉飞色舞的模样,心里忽然踏实了些。
至少,她现在做的事,是真的在帮一些人找回希望。
待乔章林离开,何源又匆匆找了过来,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纸。
“念姐,我刚才找到了这个!”
然而事实却是梁王知道户部刁难后特意让沧九送过来的。
时念接过来一看,是张十年前的脱籍文书,文书边角虽有些磨损,顺天府的朱红大印却依旧清晰。
上面写着一位曾在青楼谋生的女子,凑够赎金后脱籍的记录,末尾用小楷端端正正写着一行批注:
“该女已赎身脱籍,自此后,身份与良民同,婚嫁、谋生皆不受限。”
“这是我家早年收留的一位老嬷嬷的文书,她当年就是从青楼脱籍的。”
“若非今日说到脱籍的事,我早就记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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