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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沿着回廊漫溢,穿过庭院,在王府肃穆的空气中荡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
洒扫的仆人停下动作,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的公子——张骏穿着一双底齿高耸的漆木屐,宽袍缓带,信步走过。
晨风拂动他素色锦袍的宽袖,隐约勾勒出连日打熬出的精悍轮廓。这身罕见的吴地样式,与王府的谨严格格不入,木屐声里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闲适。
声音细细地钻进内院。马氏正对镜梳妆,闻声蹙起柳眉:“阿谷,外头是什么声响?这般聒噪。“
阿谷趋步出去,片刻后回返,脸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夫人,是公子......公子新得的木履。”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而且......底下人都在传,公子这些时日,天不亮就起身,汗流浃背地只穿着犊鼻裈在校场上打熬筋骨......”
马氏纤手重重拍在妆台上,震得玉梳都跳了起来:“成何体统!”
她想象着爱子近乎赤身露体在校场奔跑的画面,只觉得太阳穴微微发胀,眼前发黑。
怒意翻涌的刹那,她忽然想起那个早晨——
那时张骏刚刚苏醒,她欣喜若狂地赶到他床前,却见儿子怔怔地望着帐顶,眼神空洞得让人心慌。她连唤了三声“我儿”,他才缓缓转过头来,那双曾经神采飞扬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永远擦不去的薄雾。之后便似换了个人,终日郁郁寡欢,她暗地里不知叹息了多少次,如今这般虽是胡闹,却至少让他看起来像个活生生的少年人了。
她抬起手,轻轻按在怦怦直跳的心口。罢了,只要我儿魂魄昂扬,便是赤身奔跑,也由他去吧。
此时的张骏,正沉浸在木屐带来的奇异韵律中。前几日他还不敢太过张扬,如今梁中庸忙于处理贾摹后事,无人管束,他便彻底放开了。
高齿叩击着冰凉的石板,每一步都传来打破陈规的轻快。宽袍随风拂过肌肤,带来无拘无束的惬意,一股久违的舒畅在他胸中荡漾。
这宽袍木屐,倒有几分像背心配人字拖的混搭风,险些让他生出时空错乱之感。他在心中暗自揶揄,甚至恶趣味地想象:若是凉州城的纨绔子弟们见到这身打扮,会不会争相效仿?
声音嗒啦了一圈后,转进内院。
“母亲,孩儿来请安。”
马氏在阿谷的搀扶下走出房门,目光在他脚下一扫,满脸嫌弃,微微颔首后径直往佛堂走去。
张骏浑不在意,反而将木屐踏得清脆作响,嗒啦嗒啦地尾随而去。说来也怪,之前还觉得礼佛枯燥,有些日没来,他竟有些想念这佛堂里的清净了!
甫一踏入,一股混合着檀香的静谧气息便扑面而来。室内光线幽暗,仅靠几盏长明铜灯与北壁高窗透入的晨光照明。北壁之下,一座新雕的贴金释迦牟尼佛结跏趺坐于莲花须弥座上,面容饱满,双目微垂,指捻法诀,金色的表面在跃动的灯焰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供案上紫檀为材,陈列着素净的铜制五供。炉中三炷线香青烟袅袅,笔直上升,在幽暗中划出三道纤柔而坚定的轨迹。
张骏瞧着那崭新的佛像,又瞥了眼已跪坐蒲团、闭目养神的母亲,忽然开口:“母亲看着,也不像是诚心信佛之人。”
“还愿罢了。”马氏眼也未睁,声调平平,“当初你昏迷不醒,我便是这般求的。若你能醒来,我便供奉它。”
张骏闻言,笑容微微一收。他走到另一个蒲团前,整了整衣袍,双手合十,对着佛像郑重地拜了一拜。可这庄重姿态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他身子便又松懈下来,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
马氏掀开眼皮,斜睨着他:“就这样?”
“在儿子这儿,”张骏一脸坦然,“就值这么点。”
马氏倒也不恼。她本就不笃信,不过是承诺既出,便需践行罢了。横竖平日也无甚要紧事可忙。她不再理会他,伸手取过木鱼,不紧不慢地敲了起来。笃、笃、笃……单调而空灵的声音,在静室中悠悠回荡。
母子二人便这般,一个敲着木鱼,一个从腕间褪下佛珠,装模作样地捻动着,嘴唇微启,看似念念有词。若有人凑得极近,方能听清张骏唇齿间漏出的,竟是不成调的古怪曲子:“我们还能不能,能不能再见面,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遍……”
佛堂里的木鱼声尚未散尽,书房内的张茂已听完了曲晁的汇报。关于公子清晨的木屐声、近乎不雅的锻炼方式,以及去了夫人佛堂等行径,他眼睛微微一眯,脸上看不出喜怒。
“告诉田齐,”他声音平稳地吩咐,“把公子的上午时间也安排满武课。”
稍作停顿,又淡淡补了一句:
“既然精力旺盛,就该好生操练。”
曲晁立即会意,躬身应道:“是,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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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午后,热浪在校场上空浮动。
张骏熟练地拿起弓,一下下空拉着。连日的训练让他浑身酸痛,汗水渐渐浸透衣衫。他专注地调整着因疲惫变形的动作,指尖顺着弓弦找着往日练熟的发力点,直到每一个姿势都恢复沉稳有力。
田齐慢悠悠地踱步过来,脸上带着了然的笑意:“听说公子近日练得勤勉,晨起还加了跑步?“
张骏抹去颊边的汗水,狡黠一笑:“真要遇上险情,跑起来也能多几分把握不是?“
田齐被这话逗得哈哈大笑:“公子考虑得倒是周到。“话锋一转,“挑选亲卫一事,使君已经吩咐下来了。“他好奇地凑近些,“不过......公子上午究竟做了什么?“
张骏动作一顿,压低声音:“叔父什么反应?“
田齐咧嘴笑道:“使君让某通知您,上午文课取消,整日打熬身体。“说着将一杆木矟递到他面前。
看着那沉甸甸的木矟,张骏半晌没合上嘴。一整天的枪棒练习下来,他只觉得双臂酸软,连用晚膳时举箸都微微发抖。
待到夜幕低垂,他拖着疲惫的身子挪到偏殿前,心下不免有些踌躇。殊不知张茂此刻根本无暇理会他。
他悄无声息地挨进门去,抬眼一看,好家伙,阵仗比上次还大,连太府司马韩璞与田齐将军也赫然在列。他立马缩作鹌鹑状,蹑手蹑脚蹭到角落站定,大气也不敢出,心下暗忖:这次不知又是哪家要倒霉。
殿中众人只瞥他一眼,便又沉浸于激烈的争论中。那些四平八稳的奏对在梁柱间回荡,张骏竖着耳朵听了半晌,眉头越皱越紧。
这熟悉的、字斟句酌的腔调,怎么听都像极了前世……他心里一阵吐糟,默默给配上播音腔:
只见身为太府司马、如今多参军事的韩璞肃容道:“启禀使君,陇西最新军报。陈安自据上邽以来,招纳流散,其势日盛。近日更连破赵军,已尽据陇城、上邽诸要地,秦陇之间,望风归附者日众。其兵锋之盛,已非旬月前可比。“
(翻译:当前陇西地区安全形势正在发生深刻复杂变化,地方军事力量快速崛起,区域力量对比加速重组,传统地缘政治格局面临严峻挑战。)
阴元立即接话道:“使君明鉴!陈安之势既成,已非疥癣之疾。刘曜必倾力以对,此正我凉州千载难逢之机。日前已遣张阆将军驻守金城,扼其要冲,而今正当趁势而为,不可坐失良机!“
(翻译:我们要牢牢把握这一重要战略机遇期,在前期部署基础上,积极稳妥推进西部边疆治理体系现代化,着力构建与新时代要求相适应的安全与发展新格局。)
“臣以为此举仍需慎重。“吴绍摇头反驳,“陈安虽暂得势,然刘曜根基未动。我凉州新定,张阆驻守金城已是未雨绸缪。若再贸然进取,恐适得其反,引火烧身。还望使君三思。“
(翻译:我们必须坚持稳中求进工作总基调,在已有部署基础上,牢固树立底线思维,牢牢守住不发生系统性风险的底线,确保各项事业平稳健康发展。)
韩璞慨然进言:“使君!金城之备固善,然兵法贵在机变。今陈安与刘曜相持,正如两虎相斗。我凉州当效渔人之利,岂可坐视良机流逝?若待胜负已分,恐悔之晚矣!“
(翻译:前期部署为我们赢得了战略主动,但要准确把握时间窗口,适时推进区域协调发展战略,否则将错失发展机遇,影响整体布局。)
田齐抱拳请命:“末将愿率精兵,东出陇西,与张阆将军形成犄角之势。如此既可固金城之防,又能收开拓之效,一举两得!“
(翻译:建议在现有工作基础上,适时启动专项计划,与前期部署形成合力,力争在重点区域实现突破,取得实质性进展。)
几方争论不下之际,氾祎上前一步,提出了那个面面俱到的“双管齐下“之策时,张骏差点笑出声——这分明就是他前世见惯的、官场经典的‘既要、又要、还要’的完美演绎。
“要准确把握战略进取与稳健经营之间的辩证关系,既要积极把握机遇,又要防范潜在风险,努力实现开拓发展与安全稳定的良性互动。“
最终,张茂一锤定音。听着那番“此非我好战,实乃乱世求生之必需“的总结陈词,张骏暗自点头:
懂了,就是“在新时代伟大征程中,我们必须增强机遇意识,也要强化风险意识,在保持战略定力的同时把握战略主动“。
当诸位重臣齐声领命时,他忍不住在心底完成了最后一句庄严播报:
“本次会议是在关键时期召开的一次重要会议,与会同志深入交流、充分讨论,进一步统一了思想、凝聚了共识、明确了任务,为做好下一阶段各项工作指明了前进方向、提供了根本遵循。“
“这次新闻联播播送完毕,感谢大家!”张骏正沉浸在这经典结语的余韵里,四周陡然一静,将他的思绪猛地拽回。
他身体一震,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要开始了。
战争要来了吗?这个念头令他喉咙发干,下意识地攥紧了微颤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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