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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次日,三月十四,扬州云开雨霁,碧空如洗。
这日,在姜念的安排下,太上皇景宁帝往扬州首总汤承瑜的大宅院筵宴并听戏,四皇子袁历故意不跟随。
汤宅门前早净水泼街,以大宅院为中心,方圆诺大一片区域俱已清道,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端的是肃穆非常。
汤承瑜身着簇新的锦袍,领着阖家老小并一众盐商,列队恭候。
此刻,汤承瑜虽强作镇定,袖中的双手却止不住微微颤抖,并非因为畏惧,而是因为紧张与激动。
他实在是很激动。景宁帝驾临汤宅,是对他这位新任扬州首总的认可,也是汤家莫大的荣耀。连庄述礼这位昔日比他强大的总商,今日都格外地巴结讨好他。
汤承瑜心里也对姜念感恩不已,若非姜念保举,他岂有今日这般荣耀?
忽听远处净鞭三响,鼓乐齐鸣。
銮驾缓缓而来,前有姜念、林如海开道,后有忠顺亲王、袁晳扈从,左右戴权、魏庚等太监簇拥着景宁帝的龙辇。
金瓜钺斧映日生辉,龙旌凤翣遮天蔽日。
侍卫们腰挎宝刀,亲兵们甲胄铿锵。
汤承瑜忙率众跪迎,三呼万岁。
景宁帝下了龙辇,含笑抬手:“都起来罢。”
在众人簇拥下,景宁帝步入汤宅正堂,见堂中高悬一幅泥金御书,正是多年前他赐予汤承瑜父亲汤演的手迹。这幅御书,铁画银钩,力透纸背,落款处盖着鲜红的御宝,虽经年累月,依旧灿若朝霞。
景宁帝睹物思人,道:“这幅字还是朕赐予你父亲的,可惜你父亲已亡故十多年了,今日朕见不着他了。”
汤承瑜连忙跪下:“父亲曾再四叮嘱草民,太上皇这御书乃吾家传世之宝。吾家日日焚香供奉,从不敢懈怠。”
景宁帝兴致颇高,笑道:“今日既来,朕再赐你一幅新字。”
汤承瑜喜出望外,连叩三个响头,亲自捧上早已备好的文房四宝。
站在人群中的庄述礼偷眼瞧着,心中酸涩难当,暗想:“早知今日,这些年就该学汤承瑜巴结林如海。如今,这汤承瑜因与林如海相与交结,得林如海举荐,又得钦差姜念保举,成了首总,今日还这般光荣接驾。而我,今日为了谋个靠前的位置,竟要低声下气求他。”
如此想着,庄述礼不自觉往姜念那边瞥了一眼,却见姜念正与林如海低声交谈,对他视若无睹。
景宁帝略一沉吟,挥毫写下“利国兴盐”四个大字,笔势如蛟龙出海,似凤舞九天,一撇一捺间,尽显帝王气象。
写罢,景宁帝道:“扬州盐务近来颇有起色,你这首总有功劳,望你谨记这‘利国兴盐’四字!”
说着,亲手将御书递向汤承瑜。
汤承瑜双手接过,激动得热泪盈眶:“草民定当谨记圣训,即刻请能工巧匠用泥金裱成,与先父御书并悬堂上,世代供奉!”
庄述礼看得眼热,心中愈发懊悔。
景宁帝离了正堂,由众人簇拥着缓步踱入后园。
方过月洞门,便觉一阵幽香扑面而来,望见众花盛放,争奇斗艳,春风拂过,便有片片花瓣翩然坠落,若天女散花。更有太湖石堆叠成山,其间清泉潺潺,叮咚作响。
园中早已搭好戏台,以湘帘为幕。台前设交椅,铺着明黄坐褥,自是御座。左右雁翅排开数十张楠木圈椅,铺设各色锦垫。
景宁帝落座后,众人方依次入席。
忠顺亲王居左首,着蟒袍玉带;袁晳居右首,亦着蟒袍玉带。姜念、林如海等官员列于东侧,戴权、魏庚等太监侍立西边。汤承瑜领着众盐商在下首陪侍,个个屏息凝神,不敢稍有懈怠。
云板三响,丝竹齐鸣。
汤家豢养的家班并扬州名角轮番登场。
先是一出《牡丹亭》的“游园惊梦”,但见那杜丽娘头戴点翠凤钗,身着藕荷色褶裙,水袖轻扬处,似有暗香浮动,莲步轻移时,恍若弱柳扶风。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时,倒是与园中景致浑然一体。
景宁帝看得入神,手中碧玉杯停在半空,竟忘了饮。
紧接着,台上换了《浣纱记》,那西施浣纱的做派,引得众人喝彩。
梨园歌舞承恩重,沈宅花开圣眷浓!
……
……
昨日袁历没去沈宅与鱼照影私会,因没寻到好机会,恰好给了诸葛先生足够的时间准备一场刺杀!
今日见太上皇景宁帝往汤宅筵宴听戏,袁历便托辞不跟随,而是携着李冀、张虔等几个随从,再次来到了保障湖畔的沈宅。
沈传恩也不废话,忙将袁历引入鱼照影所居小院。
鱼照影今日更是精心装扮,云鬓堆鸦,金步摇轻颤;柳腰束素,翡翠镯生辉;袭着比之前日那水红绡金舞衣更添艳丽风流的舞衣;行动时环佩叮咚,香风阵阵。
值得一提的是,曾几何时,沈传恩让鱼照影巴结姜念,为此特意送了鱼照影一个锦盒,锦盒中有几样珍贵首饰,包括了一对翡翠镯子、一支金镶玉步摇。
今日鱼照影又一次用上了这几样珍贵首饰,只是如今她要巴结的不是姜念,而是四皇子袁历。
袁历一见,魂儿先飞了一半,连茶也顾不得吃,便道:“前日一舞,更令人魂牵梦萦。今日可有新曲?”
鱼照影抿嘴一笑,眼波流转:“妾身新排了《霓裳羽衣曲》,专候爷来鉴赏。”
说罢,一个丫鬟抱来琵琶,纤指轻拢慢捻起来。
鱼照影随着琵琶声翩然起舞,腰肢软似杨柳,眼波媚如春水,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待一曲终了,袁历迫不及待挥手斥退两个丫鬟,揽着鱼照影的纤腰,入了内室锦帐。
正当二人缠绵之际,上百名穿着百姓服饰的死士,忽然来到沈宅,或持刀或持弓弩,或包围沈宅或闯入。
张虔等几个袁历的随从,正守在沈宅前院,被死士们围杀。
沈传恩正在书房,忽听院中喧哗,推窗一看,吓得魂飞魄散——但见数十死士见人就杀。
他慌忙去取壁上宝剑,却已有三名死士破门而入。
“好汉饶命!我与……”
沈传恩话音未落,一支弩箭已射中他的脖子。
沈传恩捂着脖子踉跄后退,又是一支弩箭,正中心窝。
沈传恩怦然倒地,一命呜呼。
鱼照影的小院,院门口正守着太监李冀。
见死士涌来,李冀大惊失色,正要跑进院中,就被死士用弩箭射杀。
两个丫鬟正在院中,惊慌之中惨死。
内室锦帐之中,袁历、鱼照影先是听闻窗外一阵异响,还不以为意,岂料紧接着又听到弓弩声与叫喊声。
“有刺客!”
袁历这才警觉,慌忙披衣下床。
鱼照影吓得面无人色,也忙披衣下床。
袁历刚要推窗察看,却见房门“砰”地被踹开,几个死士闯入,为首的是个方脸壮汉。
袁历强作镇定,问道:“你们要作何?”
方脸壮汉冷笑:“杀了你这皇子!”
袁历又问道:“何人指使你们来的?”
方脸壮汉道:“犯不着告诉你!”
袁历道:“你们得了什么好处,我十倍甚至百倍给你们,我……”
话未说完,方脸壮汉便开口打断:“杀!”
一个死士发射弩箭,一箭射中袁历,袁历踉跄后退,撞翻了妆台,胭脂水粉洒了一地。
方脸壮汉上前补刀,直刺心窝。
袁历双目圆睁,喉头“咯咯”作响,终是仰面倒下。温柔乡是英雄冢,胭脂井埋帝王骨!这位太上皇景宁帝与泰顺帝一同密立的储君,竟是这般惨死,死不瞑目。
鱼照影站在床边,眼睁睁看着这一幕,连惊叫都忘了。
方脸壮汉转向鱼照影时,鱼照影竟反常地平静下来,恍惚间又一次想起元宵夜在天宁禅寺抽的那签:
“牡丹花下埋枯骨,朱唇一点是鸩毒。凤凰台上忆吹箫,化作青烟入地府!”
此刻方知签文应验!
鱼照影正恍惚间,那方脸壮汉猛地上前,一刀捅进了她的心口。她只觉心口一凉,低头看时,血色已从胸前透出。她似乎不觉得痛,看见自己的血溅在床边的金镶玉步摇上,将步摇上的珍珠染得猩红。
鱼照影曾觉得这支金镶玉步摇垂着的珍珠恍若泪滴。
而这一刻,这些珍珠则成了血泪。
意识渐渐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金镶玉步摇珍珠上的血滴缓缓滑落。
不过片刻,上百名经过多年精心培训的死士,便将沈宅二十余口人尽数诛杀,包括了沈传恩,包括了李冀、张虔,更包括了袁历、鱼照影。
正待撤离之际,四下里喊杀声震天。
官兵如潮水般涌来。
作为死士头目的方脸壮汉,当即喝道:“按计突围!”
两拨人马霎时混战一处。
刀光剑影交错,血雨腥风弥漫。
假山后、回廊间、月洞门外,处处皆是厮杀身影。
一个死士刚砍翻一名官兵,却被斜刺里一箭穿喉。
三个官兵围攻一名死士,反被其用弩箭射杀二人。
池塘里的锦鲤被惊得跃出水面,又跌落在一片猩红之中。
方脸壮汉且战且退,见东侧围墙处官兵薄弱,当即一声唿哨,领着三十余死士突围。
余下死士或死于当场,或被擒获,或趁乱逃生。
被擒获的死士之中,有人自尽,有人突然暴起夺刀,宁死也不肯就范。
待官兵们入了鱼照影的小院,见到袁历尸身横陈,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那作为死士头目的方脸壮汉,换了一身装束,逃至蜀冈,与一个中年儒士会和。
“诸葛先生,幸不辱命!”方脸壮汉拱手道。
被唤作“诸葛先生”的中年儒士微微颔首:“甚好!”
……
……
景宁帝依然在汤宅后园筵宴看戏。
台上正演着《南柯梦》。
《南柯梦》讲的是:唐朝落魄武官淳于棼梦至槐安国,拜驸马,娶公主,当太守,享尽富贵,最终失势被逐,一切皆是南柯一梦。
侍立一旁的戴权虽面朝戏台,眼珠子却不住往园门处瞟。手中拂尘的麈尾已被他无意识地扯断了几根,背上冷汗浸透了中衣。他心中暗忖:“这个时辰,诸葛的人该得手了罢?”
正胡思乱想间,忽见园门处一阵骚动。
景宁帝的亲信侍卫侯渭,领着个满身血污的汉子疾步而来。
那汉子发髻散乱,面色如纸,靴上沾满泥血。不是别人,乃是袁历的贴身侍卫于襄。
侯渭抢步上前,跪在景宁帝跟前:“太上皇,出大事了!”
声音虽低,却如平地惊雷。
景宁帝目光扫过于襄惨白的脸色,心头蓦地一紧。
侯渭凑近景宁帝,附耳低语了几句,景宁帝苍老的面容瞬间血色全无,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来。
这一刻,满园春色骤然失色。
台上的锣鼓声、戏子的唱戏声,仿佛一下子隔上了一层厚厚的墙。
景宁帝觉得这扬州三月的阳光忽然变得刺骨,照在身上竟如冰雹打在身上般生疼。
戴权偷眼瞧见,心中暗喜:“该是成了!”面上却作惊慌状,颤声问道:“主子保重,可是龙体不适?”
姜念此刻也察觉异样,见景宁帝双目发直,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扶手,青筋暴起。
忠顺亲王忙上前搀扶,却被一把推开。
戏台上那淳于棼还在唱着,景宁帝忽地厉喝一声:“停!”
声如裂帛,吓得那戏子一个踉跄,栽倒在台上,头冠歪斜。
满园寂然。
春风吹着花丛,花瓣悄悄落地。
景宁帝伸手指着于襄:“你……上前回话。”
于襄扑通跪倒,以头抢地:“卑职罪该万死!四皇子他……他遇刺亡……亡故了!”
“轰”的一声,似有惊雷在众人头顶炸响。
忠顺亲王满脸惊愕。
林如海瞳孔骤缩。
姜念呆住了……
景宁帝强作镇定:“究竟何故!细细禀来!”
于襄当即惶恐地将情况细禀了一番。
戴权听完,假意惊惶,却偷瞄魏庚神色,见魏庚面如死灰,心中暗喜:“这下你可逃不脱干系了!”
忽见景宁帝身形一晃,竟直挺挺向后倒去。
众人慌忙上前搀扶,听景宁帝牙关里挤出几个字:“查……给朕彻查……”
话未说完,人已昏厥。
跟随景宁帝的太医,慌忙过来施救。
汤宅顿时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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