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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得棉布簌簌作响,连头发丝里都渗进了沙粒。
时念站在土坡顶端,望着坡下那片蜷缩在破庙周围的百姓,眉头拧成一道深川。
破庙的屋顶塌了半边,黢黑的椽子歪歪斜斜地支着。
几缕晚间残阳从缝隙里漏下来,照见墙根下缩着的孩子。
他们扒着斑驳的门框往里躲,冻得发紫的小手紧紧攥着枯草。
“念姐,让我去吧!”
阿福往前迈了半步,褂子的下摆掀起一角,露出里面裹着的油纸包。
“吴婶刚蒸的窝头还揣在棉布里,摸着还热乎,分他们些总能顶过今日的饿。”
他身后的伙计们也跟着点头。
他们瞧着那些孩子也着实造孽,觉得能搭把手还是搭把手。
自打出了盛京,他们沿途也见过不少流离失所的人。
可像青州城外这样,连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眼瞧着就要冻饿交加的惨状,还是头一遭。
时念却缓缓摇了摇头,“再等等。”
“等?”
乔章林抿了抿唇。
随后他伸手指向城门下那个正蹲在地上给孩子喂水的妇人。
“念姐,咱们是等他们冻得站不起身,等孩子哭到没力气,还是等他们……”
虽然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微微起伏的胸膛还是暴露了他的不平静。
怀里揣着的《蓝星诗词集》硌得肋骨发疼。
而近日他看到的那句诗正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时念的批注就在旁边,他记得十分清楚。
而此刻那些字句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带着涩意。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乔章林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意。
“念姐,这是您的诗里诉说的道理……”
他望着时念,眼里的光又亮又痛。
“我知道怡红院的银子不是大风刮来的,也知道咱们人手有限,救不了天下所有受苦的人。”
“可那庙角缩着的老汉,怀里抱着娃的妇人,还有墙根下攥着枯草的孩子。”
“他们哪个不是活生生的人?能救一个是一个,总好过站在这里,看着他们受苦!”
阿福和伙计们都愣住了。
他有些心虚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看见乔章林今日的愤怒,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当初与时念争执时的嘴脸有多丑陋。
明明时念什么都还没有说。
时念却低笑一声,抬手拂去乔章林肩上的沙粒。
“我没忘。”
她的声音轻得像被风裹着,却字字砸在人心上。
“这句诗,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记得清楚。”
她转头望向破庙,目光扫过那些瑟缩的身影。
有老汉裹着破棉袄缩在墙角,有妇人把孩子护在怀里搓着手,还有少年靠在断墙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紧闭的城门。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远处青州城楼。
酒旗正迎着风招展,隐约能看见二楼窗棂后,权贵子弟宴饮的人影晃过,连笑声都似带着酒气。
“可乔章林,你想过吗?”
“我们今天给了窝头,暖了他们一时,可明天太阳升起来,他们吃什么?”
“后天呢?大后天呢?”
乔章林的喉结狠狠动了动,刚要张嘴反驳,时念却轻轻按住他的肩膀。
力道不大,却让他把话咽了回去。
“我们救得了一时的饿,能救得了他们一世的难吗?”
她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像出鞘的剑,在这漫天黄沙之中戳开一道豁口。
“这些百姓为何会流离失所?”
“是土匪屠村,可青州知府为何要紧闭城门,借着防匪的名头敛财?”
“若不把根上的症结解开,我们今日散的钱粮,不过是给他们多续几日苦日子,反倒让他们忘了,该为自己争一条能活下去的路。”
乔章林的脸涨得通红,又慢慢褪成苍白,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
他张了张嘴,那些涌到嘴边的“能救一个是一个”,忽然都卡在喉咙里。
他想起自己家乡遭涝灾那年,包括乔家在内的乡绅也曾开仓放粮。
可洪水退去后,没了田地的百姓还是只能去镇上乞讨,该饿肚子的依旧饿肚子,该受苦的还是在受苦。
“可……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像被戳破的皮囊,泄了气。
杜元介从后面走上前,拍了拍乔章林的后背。
“章林,念姐不是冷血。”
他抬手指向破庙旁那棵老槐树。
那树干被拦腰折断,断口处的年轮糊着黄沙,连半点新芽都没冒出来,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戳在天上。
“你瞧那树,根要是烂了,光往上面培土浇水有什么用?浇得再多水,也长不出新叶。”
“得把虫蛀的烂根刨出来,换上新土,才能救得活。”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历经世事的沧桑。
“这就像大夫给人看病,头疼却只往头上敷药,是治不好的。”
“那些百姓缺的不是窝头和棉被,是能种出粮食的田地,是在危难时能护着他们的官。”
“咱们现在把东西送进去,倒像给那青州知府递了梯子——”
“他会觉得,有人替他管百姓的死活,他更有理由当缩头乌龟,接着敛财。”
阿福十分赞同地点点头:“杜先生说得对。”
“念姐常说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咱们如果只给鱼,是不对的,应该教他们如何捕鱼。”
阿福一脸期待的望过来,脸上全是求夸夸的表情。
时念摇着头笑了笑,虽然解释的很正确,但用在现在这个时候,并不合适。
乔章林望着坡下那群百姓,又看了看时念沉静的侧脸。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青州城门上,眼底藏着他看不懂的沉郁。
他心里的郁结像被钝刀子割着,又疼又无力,却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时念排《包公审案》时,说:
“真正的公道,不是替人讨回一两银子、一个馒头,是让这世上再没有敢克扣赈灾款的官,再没有敢把百姓拦在城门外的人。”
风卷着黄沙掠过耳畔,破庙里传来孩子的哭声,尖锐得像要刺破天际,却很快又弱了下去,想来是哭累了。
时念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先入城。”
“入城?”
阿福愣了愣,快步跟上。
“不等再查探查探情况了?城外还有这么多百姓……”
“查情况,也得先进了城才能查。”
时念翻身上车,“青州城的水有多深,咱们现在看到的,不过是浮在水面的浮萍。”
她撩开车帘,目光重新落在紧闭的城门上,眼底闪过一丝锐利。
“那位青州知府敢把百姓关在城外,还敢收二十文的入城费,总不能是无缘无故的。”
“你说,他是真怕流民抢了城里的粮,还是怕这些百姓进了城,撞见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乔章林站在原地,衣衫被风刮得哗哗响。
“朱门酒肉臭”五个字像是在眼前晃来晃去,比刚才心中的愤怒更加灼心。
原来有些“朱门”,藏在光鲜的酒旗后面,藏在高大的城墙后面,藏在“为百姓好”的幌子后面。
“走吧,章林。”
杜元介拽了拽他的袖子,声音温和。
“念姐心里有数。”
若是能帮,她不会犹豫。
可若是不能……
保全自己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乔章林这才挪动脚步,跟着众人往城门走。
经过破庙时,他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
那个喂孩子水的妇人正好抬起头,目光穿过漫天黄沙与他对上。
她的脸上沾着灰,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
那双眼睛里没有怨怼,也没有祈求,只有一片被风沙磨得死寂的灰,像燃尽的炭火,连一点火星都没有。
他别过头,喉间发紧,眼眶发热,忽然明白时念那句“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里,藏着多少无奈与清醒。
马车缓缓驶到城门前,守兵立刻举起长枪拦住去路,铁甲在残阳下泛着冷硬的光。
“干什么的?”
领头的兵卒嗓门粗得像砂纸,唾沫星子随着话音溅出来。
“没看见城楼上的告示?青州城戒严了,闲杂人等不准进!”
阿福赶紧从怀里掏出通关文牒,双手递过去,手心攥着的一锭银子顺势滑进那兵卒的手心。
银子不大,却足够沉,兵卒指尖一沉。
官兵摸到银子的凉滑,眼神顿时松了半分,却还故意板着脸,捏着通关文牒翻来覆去地看。
“官爷息怒,”
阿福赔着笑,语气恭敬。
“咱们是从盛京来的商户,早就听说青州人杰地灵,还有不少好景致,这才特意绕路过来瞧瞧,顺便收些本地的特产。”
“您看这通关文牒上,印鉴都齐全着,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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