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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话,跟我来。”
走到僻静之处,杜元介这才松开他的手。
杜元介面色并不好看,眼神里带着一些阿福看不懂的情绪。
只听杜元介叹了口气,“阿福,你是不是觉得念姐这次太狠心了一些?”
阿福沉默,默认了。
“你啊!”
杜元介摇头,刚才他本打算去找时念说说自己今日去看的楼,无意间听到她和阿福的对话。
“阿福,我希望你明白,念姐他也是个人。”
“她和我们所有人一样,都只是活在皇权之下的普通人。”
阿福抿唇,“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打在两人的脸上,格外咸涩。
杜元介将道理掰开揉碎,“你知道念姐承担了多少吗?”
“她身上的担子是我们怡红院所有人的命,你有你的善良,可这份善良不该再强加到念姐的身上,懂吗?”
“那个旦角或许很可怜,值得同情,可你知道我们掺和进这件事之后的结果是什么吗?”
“张启年和付兴博不同,他是户部要员,这是手中有实权的大员,官至从三品。”
他的手落在阿福的肩上。
“或许你会觉得我们背后还有梁王殿下,但阿福,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永远的朋友。”
“我们和梁王殿下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院中的石榴花落下一朵,青色的身影从廊下走过,却未惊动分毫。
浅醉回到房间的时候,一群姑娘都凑了过来,“怎么样了?”
浅醉摇了摇头,“算是劝住了。”
玲珑啧了一声,“这小子就是欠收拾,打一顿就好了!”
香巧凑过去,挑着眉问:“若是打一顿还是打不醒怎么办?”
“那就打两顿!”
原本的沉重被一群姑娘嘻嘻哈哈的声音盖过去,再未掀起丝毫波澜。
祥福园。
青石板地上还散落着上午被掀翻的茶碗碎片。
李庚生踩着碎瓷来回踱步,布鞋底早被划开道细口。
他频频往巷口张望,额角的青筋绷得发紧。
“师父,我回来了。”
李庚生猛地回头,额角的伤疤还没来得及处理,显得格外扎眼。
“怎么样?”
他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几步冲到小石头面前。
小石头被他抓着胳膊晃,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时念怎么说?她是不是要出手帮咱们了?”
小石头被晃得踉跄,怀里的银子“当啷”掉在地上。
骨碌碌滚到李庚生脚边,撞在碎瓷片上发出清脆的响。
他慌忙蹲下去捡,嗫嚅道:
“她……她没说帮不帮,就给了这个,让我给素心姐姐买药治伤。”
李庚生的手猛地松了,仿佛瞬间被抽走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两步,重重坐在身后的旧木箱上。
箱盖“吱呀”一声呻吟,积在上面的灰沾在他半旧的青布衫上,像落了层霜。
“没说帮……”
他喃喃重复着,眼里的光瞬间像被狂风掐灭的烛火,连最后一点火星都没剩。
“就只给了银子?”
小石头点头,把银子递过去,声音压得更低:
“她还说,既然路是素心姐姐自己选的,那往后的苦,也得自己走下去。”
“自己选的路……”
李庚生低笑出声,笑声里裹着浓重的自嘲,震得胸腔发疼。
“我真是糊涂了,盛京来的贵人,哪会真瞧得上咱们这些下九流的破事?”
上午张万利在戏园闹得凶,他故意没拦着。
他算准了素心性子烈,定会宁折不屈,算准了这场闹事能传到雅间里时念的耳朵里。
他以为时念会像在盛京那样,带着穿旗袍的姑娘们闯进来,掷地有声地说“戏子凭本事吃饭,凭什么受辱”;
以为那些姑娘会水袖一扬,把张万利的人堵在戏台前;
以为这南岸的天,能借外人的手,透进点光来。
可时念就像没看见这场闹剧,连句硬气话都没留。
“师父,您额头上的伤。”
小石头忽然指着他的脸,声音里带着担忧。
李庚生这才察觉,冷汗早浸透了里衣,黏在背上像块冰,凉得他打了个寒颤。
额头的伤也终于开始隐隐作痛。
他摆摆手,从木箱上站起身,往素心的隔间走,脚步沉得像灌了铅。
隔间的门虚掩着,素心正坐在镜前卸钗。
见李庚生进来,她手里的动作顿了顿。
镜中的影子清晰地映出她眼底未干的红,像浸了血的胭脂。
“师父。”
她声音发哑,像含着沙粒。
“对不起……”
李庚生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那角银子,轻轻放在梳妆台上。
银锭子在镜光下泛着冷光,素心的目光落上去,忽然低低地笑了。
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眼泪也顺着眼角忍不住往下掉。
“我就知道,她不会管的。”
“素心……”
李庚生想劝,话到嘴边却堵得慌。
“不过是萍水相逢,她也没有做错。”
素心打断他,“盛京的日子比南岸好过多了,她哪懂咱们这儿的难?”
“张万利他哥是户部侍郎,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
“时念就算再厉害,也犯不着为个不相干的我们,跟那样的人物结仇。”
她转身望着墙角那堆还没绣完的戏服。
上面的样子是她昨夜熬到三更赶的,原想绣完了送给时念当谢礼,如今倒成了笑话。
“张万利真会将我送去窑子吗?”
素心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像落在冰面上的石子。
“我娘当年就是从码头窑子里逃出来的……”
她临死前抓着素心的手说……
那地方的墙比棺材板还冷,进去了就再也别想出来见太阳。
李庚生的喉结狠狠动了动,眼眶瞬间红了。
他想起素心娘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咳着血说“庚生,求你了,别让女儿走我的老路”。
那时他还拍着胸脯保证,说“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素心,我一定让她清清白白唱一辈子戏”。
可现在,他连让素心保住体面的本事都没有。
“师父,”
素心忽然抬头,手指握成拳头。
“要不,咱们去找时念吧?我去给她磕头,去给她当牛做马,只要她肯……”
“不用去了……”
“咱们是没本事,可骨气不能丢!她今日能给你银子,明日就能把咱们的事当笑话。”
他的话像冰锥,狠狠刺破素心眼里的热望。
素心低下头,指尖在戏服的针脚上反复划着。
“难道真要……真要去给张万利那个畜生磕头?”
李庚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的挣扎像被冷水浇透,一点点褪得干干净净,最后只剩片死寂的灰。
“备礼。”
“师父?”
素心抬头,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备份厚礼,”
李庚生转身往外走,“我带你去张府道歉。”
素心手里的银簪“啪嗒”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
她望着李庚生的背影。
那个总说“戏子的脊梁骨,得比戏台的柱子还硬”的师父。
此刻的肩膀竟佝偻得像株被狂风压弯的芦苇,连头都不敢抬。
暮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沉沉压在南岸的青石板上。
祥福园的灯笼还没点亮,李庚生就揣着两匹最好的绸缎出了门。
素心跟在他身后,水红戏服外罩了件灰布褂,像朵被脏布裹住的残花,连颜色都黯淡了几分。
路过巷口的茶棚时,张万利的几个打手正蹲在那儿喝酒,油光满面的脸上满是戏谑。
见了他们,为首的打手故意把酒碗往地上一摔,碎片溅到素心的布鞋边,酒液浸湿了她的裤脚。
“哟,这不是祥福园的李班主吗?这是带着小美人,去给咱们张老爷磕头赔罪啊?”
素心的脚顿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嘴里散开。
李庚生却拽着她的胳膊往前走,头埋得低低的,连眼皮都不敢抬,像没听见那句嘲讽。
“师父,我走不动了。”
素心的声音发颤,膝盖抖得几乎站不住,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李庚生回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似的蔓延,声音哑得像破锣:
“忍忍,过了今晚就好了,忍忍……”
“可我不想忍了!”
素心猛地甩开他的手,惊得茶棚里喝酒的人都停下筷子,齐刷刷往这边看。
“我娘说过,膝盖是用来跪天地、跪祖宗的,不是用来跪张万利这种人渣的!”
她转身就往回跑,灰布长袍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水红的戏服,像一团在暮色里不肯熄灭的火,烧得刺眼。
李庚生望着她的背影,手里的绸缎“啪嗒”掉在地上,却没去追。
他知道,素心这一跑,是真的豁出去了。
夜渐渐深了,时念住的那家客栈还亮着灯。
老板娘正对着算盘噼里啪啦地打,算珠碰撞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抬眼她瞥见门口站着个穿灰布长袍的女子,兜帽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
她的手死死攥着兜帽绳,仿佛是溺水的人抓着浮木一般。
“姑娘,住店还是找人?”老板娘停下算盘,扬声问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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