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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力他们呢?难不成真提着木剑去祥福园找我们了?”
“去了祥福园,没找着你们。”
浅醉往巷口踮脚望了望,素色帕子还紧紧攥在手里。
“刚才已经让念七去寻了,按路程算,这会该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大力和十二扛着木剑从巷口跑进来。
他的裤腿上沾着草屑和泥点,显然是一路急赶。
大力手里的木剑没攥稳,“哐当”一声撞在客栈门框上,震得顶上落了点灰。
“念姐!您没事吧?那姓张的要是敢动您一根手指头,我这就去拆了他的盐仓!”
十二也跟着点头,眼里的光凶得像要吃人,他往前凑了两步补充:
“我刚才在祥福园后墙蹲了会儿,那胖子还在里头骂骂咧咧。”
“说明日一早就把那旦角捆去码头窑子,让她好好伺候人……”
“行了,都先歇着吧。”
时念抬手止住他们的话头,声音清得像井里的凉水,压下了满院的躁动。
还说什么窑子……
怡红院的前身不也是那地儿吗。
这话她没法儿接。
“这事不是靠蛮力能解决的,先回房缓口气,以后再说。”
她转身往楼梯走,风带起片落在地上的石榴花瓣,那点红飘了两下,轻轻贴在青石板上。
回到房间,时念推开窗。
带着咸湿气息的海风涌进来,吹得窗纱轻轻晃,也吹散了鬓角的倦意。
窗下的礁石滩上,几个光脚的孩童正围着贝壳蹲成圈,指尖捏着亮闪闪的小玩意儿,笑声脆得像檐角的铜铃。
跟祥福园里的戾气、算计比,简直是两个天地。
她脑子里全都是素心跪在戏台上的模样:
水红戏服沾了灰,膝盖抵着冰冷的木板,却像株被暴雨打蔫、根须却死死扎在土里的荷,不肯折腰。
原来这碧海蓝天底下,也藏着这么多喘不过气的挣扎,藏着这么多被命运摁着却还想抬头的人。
次日清晨,阿福揣着张纸条进房间时,时念正坐在桌前临摹南岸的风土人情的画。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在宣纸上蜿蜒,像条沉默的蛇。
祥福园的位置原本落了滴朱红,此刻却被几滴黑墨盖住,模糊成一团。
“念姐,打听清楚了!”
阿福攥着纸,一进门就气呼呼往桌上一拍。
时念冷漠扫了他一眼,他身上那点儿气立刻换成了委屈。
时念冷笑:“心里有气,还学会回来拍桌子了!”
阿福:“……”
“念、念姐,我……我错了。”
抬眼见时念没有真的生气,他这才接着道:
“这张万利就是个仗势欺人的货!”
“听杂货铺的老掌柜说,他本家兄弟在盛京当大官,所以就连现在的南岸知府朱庆舟见了他,都得赔着笑脸给三分薄面!”
时念的笔尖顿在纸上,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
除夕宫宴的记忆仍旧历历在目,当时文武百官之中,户部列班里好像确实有个右侍郎叫张启年。
只是那人总跟在户部尚书身后,点头哈腰的,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丝毫瞧不出来他能有这么个横行霸道的兄弟。
“盐引是朝廷管控的东西,他怎么敢明目张胆垄断?”
时念笔尖划过纸上,一抹翠色跃然纸上。
盐引在南齐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堆出来的,寻常商户连碰的资格都没有。
“还不是靠他那个当官的兄弟!”
阿福往椅背上一靠,气得直哼哼,唾沫星子都溅了出来。
“听说三年前张万利用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把原来的老盐商逼得家破人亡。”
“后来又托张启年疏通关系,直接把南岸的盐市攥在了手里!”
“现在连渔民打上来的海盐,都得低价卖给他们家,好些百姓连腌菜都得省着盐用。”
“念姐你说可笑不可笑?南岸靠海吃海,偏偏百姓连口正经盐都吃不起!”
时念没说话,拿起阿福带来的纸自己看。
他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打抱不平。
说不清楚。
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记着张万利的产业。
三家盐仓占了南岸一半的储盐量,八间铺子遍布城南城北。
连码头都有他的股份,甚至城南那家老字号当铺,暗地里也归他管。
最底下还写着行小字。
章家主营绸缎,与张家有生意往来,章宇之父章明远曾为张万利疏通盐运关节。
原以为章宇和张万利是一家人,到头来才发现章宇的章,是章鱼的章……
“章宇家里的背景如何?”
“具体没打听太细,但瞧着不算深。”
阿福挠了挠头,回忆着老掌柜的话。
“听说是十年前从永州迁来的。”
“一开始就是个小绸缎铺,后来靠着给张家供应戏服、绸缎才发家。”
“算不上本地望族,顶多算个附势的暴发户。”
时念放下纸条,目光重新落回窗外。
碧海蓝天下,几艘渔船正扬帆出海。
白帆在阳光下闪得晃眼,像极了盛京官场上那些光鲜的幌子。
看着干净,底下藏着多少龌龊,谁也说不清。
她原以为怡红院的日子就是世间最苦的。
姑娘们被卖被欺,连抬头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可后来才知道,青楼外的压迫更密不透风。
世家垄断文脉,权贵把持资源,连寻常百姓看场戏,都得看地头蛇的脸色。
“念姐,您该不会真不打算管素心的事吧?”
阿福见她望着海面出神,试探着问。
时念瞥了他一眼,声音淡淡:“阿福,你飘了。”
阿福面色一僵,想要梗着脖子否认,可对上时念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心里那股火气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我……”
时念叹息一声,语气缓了缓:“我知道你善良,想要为那旦角打抱不平。”
“这很好,我也因为你的品行而骄傲。”
“可是,一味的滥好心可就不是一件好事情了,懂了吗?”
阿福垂着头,其实并没有听明白。
他觉得时念就是无所不能的,只要时念想,一定可以帮那素心姑娘解决麻烦。
可,他不明白,时念这一次为何不帮了。
时念见他这样子,吐出一口浊气,“你出去吧!”
阿福退了出去,时念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在自己的画作之上。
可心思却飘到了别处。
张万利有京城的侍郎当后台,她们刚到南岸,连个落脚点都没扎稳……
她可以给怡红院当初对她不离不弃的人庇护,甚至为此一次又一次试探皇权底线。
可这不代表她也愿意为了别人去在刀尖上跳舞……
那不是跳舞,是作死。
作为一名商人,她的惯性思维就是权衡利弊,若是南岸不适合推广蓝星文化,她会毫不犹豫选择离开。
之前对付花月楼,不过是小打小闹。
对付宁远舟,是迫于无奈,对付付兴博,更是背水一战。
其结果都是她在赌,赌南齐帝是否是一位明君。
可张启年不一样,他是朝廷六部重臣。
沾染六部,无异于搅入朝政。
无论是商人涉政,还是女子涉政……
全都是帝王心中的红线。
更何况,怡红院的官印诗集才刚有眉目,若是在南岸惹出事端,世家那群反对她的文官,定会借机发难。
到时候别说各州府的分院,怕是连盛京的怡红院根基都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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