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黄易小说]
http://www.huangyixiaoshuo.info/最快更新!无广告!
春螺巷的青石板被雨后的潮气浸得发亮,倒映着怡红院檐角低垂的灯笼。
暖黄的光晕在雾里漾开,竟透着几分萧索。
戏台前的荷叶布景蔫得打了卷,青布上的褶皱里积着细小的水珠,像谁没擦干的泪。
张珂源踩着露水走来时,正撞见阿福蹲在台边,用布细细擦拭散落的木牌。
那是前几日猜谜区剩下的,上面“千山鸟飞绝”的字迹被雾水洇得发虚。
“念姐在账房?”
张珂源走过来,袖口沾着点墨痕,显然是刚核完早账。
阿福抬头时,眼里的红血丝还没褪尽,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沉静。
“在呢,刚让吴婶炖了陈皮茶,说是驱寒。”
他起身拍了拍裤腿,布面上沾着的草屑簌簌落下。
“你是为上座率来的?”
张珂源没否认,只是叹了口气。
“这七日,日均营收不及往常三成,昨日算完账,我翻了翻去年的本子,便是最冷的腊月,也没这般清淡。”
两人往账房走时,正撞见林海生领着几个姑娘在回廊下练《梧桐雨》的念白。
小姑娘们穿着水绿戏服,声音被雾裹得发闷,却字字咬得清亮。
连刚融入不久的暖夏都挺直了脊背,像株刚抽条的青竹。
“她们倒是比咱们沉得住气。”
张珂源低声道,目光扫过他们的脸。
阿福笑了笑,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暖意。
“念姐说,戏文里的坎,得唱透了才算过。”
账房的竹帘被掀起时,陈皮茶的香气漫了出来。
时念正对着舆图出神。
她的指尖在“盛京”二字上轻轻点着,那里被朱笔圈了个圈。
旁边赫然是大满园的位置:云水街。
“念姐。”
张珂源将账册放在案上,纸页翻动时带起一阵风。
“这是这七日的流水,您过目。”
时念没看账册,只是抬眼望他:“瞧你这神情,定是有主意了。”
张珂源的指尖在算盘上顿了顿,像是鼓足勇气:“依我看,不如加开女宾日。”
他翻开账册,指着其中一页。
“上次女宾日,光是《梁祝》的周边就卖了往常三倍,雅间的茶点收入更是翻倍。”
他越说越急,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噼啪响。
“原本一月三日,若是改成旬日一次,再添些新戏,定能把客源拉回来。”
“大满园的戏偏于老派,女眷们未必爱听,这正是咱们的机会。”
时念静静听着,忽然伸手将舆图往他面前推了推。
“你看这盛京的布局,大满园在南,咱们在北,像不像两颗对弈的棋子?”
张珂源一愣,不明白时念为何突然要说这个。
“南齐帝的御书房在中轴线上,梁王的府邸挨着咱们,而太子党羽多在东城。”
时念的指尖划过那些标记。
“这盘棋,咱们看得见的是客源,看不见的是权衡。”
她拿起案上的青瓷杯,水汽模糊了眉眼。
“女宾日座无虚席,是因为那些贵女们瞧的不只是戏,是女子亦可自主的新鲜。”
“可新鲜过了头,就会变成扎眼的刺。”
张珂源的心里的算盘声停了。
“你以为陛下为何默许官印诗集?”
时念的声音轻得像雾。
“是因为他需要寒门制衡世家,可若咱们太跳脱,让他觉得女子势力也成了气候,这杆秤就歪了。”
她指尖在“怡红院”三个字上重重一点。
“大满园背后有付家撑着,而付家又连着东宫。”
“咱们若为了银子加开女宾日,他们定会参咱们一本,到时候别说官印诗集,怕是连春螺巷这方院子都保不住。”
账房里静了静,只有窗外的风卷着槐叶,发出沙沙的响。
张珂源望着舆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忽然想起三日前去官印坊催问情况时,门口侍卫看他的眼神。
那眼神里的警惕,像在看个随时会炸响的炮仗。
“是我急糊涂了。”
他合上账册,声音里带了点愧意。
“只瞧见眼前的亏空,没想起这背后的弯弯绕。”
时念笑了,将陈皮茶推给他。
“不怪你,只是这世道,咱们想站着挣钱,就得比别人多算三步。”
张珂源接过茶盏时,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忽然觉得这茶比往日更苦,却也更回甘。
“那……就这么看着?”
“怎么是看着?”
时念挑眉,从柜里取出个新本子,上面写着“新戏预案:《红楼梦》”。
“如今大满园刚刚回归,咱们暂避锋芒未免不是一件好事,他们争的是客源,咱们争的是人心。”
物极必反的道理,她以前不明白,可现在她却是牢牢记在了心里。
一时的失意背后若是长久的繁荣,那这也不算失意。
张珂源看着那戏名,忽然明白了。
这哪里是不争,是把战场从“谁的客人多”,换成了“谁的戏更能立得住”。
他退出去时,见阿福正蹲在回廊下,给孩子们的戏服袖口缝松紧带。
阳光透过雾,在他发间镀了层金边,竟比往日的咋咋呼呼顺眼多了。
“张珂源。”
阿福抬头时,手里还捏着根针。
“念姐说,让你把各州府商号的分成先挪些出来,给盛京城善堂里的孩子们做两身厚些的夏衣。”
张珂源应着,忽然问:“你这几日倒不抱怨了。”
阿福的针顿了顿,耳尖红了。
“前几日去云水街瞧了眼,大满园的戏台雕梁画栋,可后台的伙计们见了贵客就点头哈腰,哪有咱们院里自在。”
他低头继续缝衣,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
“念姐说,挣钱是为了活得体面,要是为了挣钱丢了体面,反倒不值了。”
张珂源望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阿福是真的成长了很多。
七日后的女宾日,雾终于散了。
晨光穿过槐树叶,在戏台前投下斑驳的影。
浅醉扮的王熙凤刚一亮相,精致的主母藏青服饰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制一般。
光是开口的第一句,便引得雅间里一阵低呼。
时念站在回廊下,见大东正搬着新做的戏服箱子,层层叠叠码得跟小山似的,却走得稳稳当当。
大东是继念五之后最是贪财的伙计,前几日还总念叨“少赚了多少铜板”。
今日却哼着《青花瓷》的调子,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