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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踩上去咯吱作响,溅起的冰碴子沾在裤脚,很快冻成了白霜。
时念站在怡红院的朱漆门内,望着巷口那个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
孩子裹着件单薄的棉袄,在风雪里抖得像片枯叶。
她青布旗袍的开叉处沾了些雪沫,指尖却在袖袋里攥得发烫。
阿福领着报童进来时,那孩子还在不住发抖。
灰扑扑的衣服上满是大块补丁,袖口磨出的毛边里露着冻得通红的手腕。
指关节上裂着几道小口子,渗着点血丝。
他怀里紧紧揣着个油纸包,边角被雪浸湿,里面是半块啃剩的冷馒头。
“念姐,就是这孩子,今日在东市喊得最响。”
阿福的声音放得极轻,怕惊着这明显受了吓的孩子。
报童怯生生地抬头,眼里的光像受惊的小鹿,黑亮的眸子满是惶恐。
见时念正望着自己,他身子一软,膝盖“咚”地就要往青石板上跪。
在街头混久了,他见惯了权贵的冷脸,以为这次免不了要受罚。
时念快步上前托住他的胳膊,掌心触到孩子单薄的肩膀,骨头硌得人发疼。
这孩子瘦得像没长开的豆芽,棉袄里怕是没填多少棉絮。
“起来吧,不用跪。”
她解下自己肩头的墨色披风,裹在孩子身上。
披风里还揣着暖壶,温热透过布料渗过去,让孩子的发抖缓了些。
“进屋说。”
堂屋的炭盆烧得正旺,红彤彤的火苗舔着炭块,映得满室暖烘烘的。
吴婶很快端来碗热姜汤,瓷碗沿冒着白汽,姜汤里飘着两片生姜,还撒了点红糖。
“快喝了暖暖身子,瞧这孩子冻得嘴唇都紫了。”
吴婶把碗递到报童手里,语气里满是疼惜。
报童捧着碗,指尖被烫得直缩,却舍不得放下,小口小口地啜着。
姜汤的辛辣混着红糖的甜,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暖得他眼眶发红,冻得发僵的鼻尖慢慢有了知觉。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时念坐在孩子对面的矮凳上,声音温和得像炉边的光,连语速都放慢了。
“我就是想问问,找你散播流言的商人,当时跟你说了些什么?”
孩子的睫毛上还挂着水汽,闻言攥紧了空碗。
“他、他给了我五两银子,说让我去东市、西市喊……”
“喊怡红院妓子攀附温家,还让我把小报往茶馆、酒楼的桌子底下塞,说越多的人知道越好。”
五两银子。
时念心头微沉。
对在街头卖报、一天赚不到十个铜板的孩子来说,五两银子够买半车粮食,抵得上他大半年的嚼用,也难怪会动心。
“那商人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时念追问,指尖在膝头轻轻敲着。
报童皱着眉使劲回想,小脸皱成个核桃,努力拼凑着记忆。
“中等个子,穿件灰扑扑的棉袍……说话带着江南的软口音,左眼角有颗黄豆大的痣,笑的时候痣会跟着动。”
左眼角有痣,南方口音。
时念在心里记下这几个特征,又问:“他有没有说自己住在哪?或者跟你约了后续见面的地方?”
孩子摇摇头,把空碗往怀里抱了抱,像是想留住碗底的余温。
“他说事成之后,三日后在城隍庙后门碰面,再给我二两银子……”
“可、可我今早听茶馆里的人说,您要查这事,我就不敢去了,怕被抓。”
时念望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对吴婶道:
“吴婶,去取两匹新棉布,再包两斤糕,给孩子带回去。”
报童猛地抬头,眼里满是诧异,声音都变了调:
“您、您不罚我?我、我帮他散播了坏话……”
“罚你能让流言消失吗?”
时念笑了,眼角的细纹在火光里格外柔和。
“你只是被人用银子勾住的小棋子,根本不知道那些话会毁了一个姑娘的婚事。”
“往后要记得,有些银子拿了会烫手,不该做的事,给再多银子也不能碰。”
她从袖袋里取出块碎银,放在孩子面前。
银子约莫有二两重,在灯光下闪着光。
“回去给家里买些过冬的炭和粮食,……”
后面的话报童没听清,她愣愣望着那块银子,又看看时念温和的脸,忽然埋下头。
他的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眼泪砸在空碗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见多了权贵的白眼、商户的呵斥,还是头一次有人给他披暖披风、递热姜汤,甚至不怪他犯错,还送他银子和粮食。
阿福送报童出门时,他走几步就回头望一眼。
怡红院的灯笼在雪雾里亮得暖,竟让他舍不得挪脚。
直到拐过巷口,才敢加快脚步往家跑。
“念姐,就这么放他走了?”
阿福回来时,见时念正对着炭盆出神,忍不住问:
“他毕竟帮着散播了流言,不问问他还知道别的吗?”
“他知道的已经都说了。”
时念抬眸,眼底的光清得像雪。
“他不过是个想赚点银子过冬的孩子,对背后的人一无所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罚他不仅消不了流言,反倒显得咱们欺负弱小,没必要。”
正说着,杜元介掀帘进来。
“念姐,查到些眉目了。”
杜元介把小报放在案上,又从怀里掏出几张纸。
是从盛京书院借来的刘学究旧书稿。
“我找书院的先生比对过,这小报上的字迹,跟太子伴读刘学究的笔迹极像。”
时念拿起小报和书稿,瞧了一眼。
“那刘学究的左眼角,是不是有颗痣?”
她抬头问。
杜元介愣了愣,随即摇头:“没有。”
“我和人打听了那刘学究的外貌,就是个相貌平平的男子。”
炭火“噼啪”爆了个火星,红光在时念眼底晃了晃。
线索在这里断了。
笔迹能模仿,左眼角的痣也同样能作假。
“阿福,去找何源来一趟。”
*
“南方来的官员?”
何源在脑中飞速盘查着盛京官员的信息,“倒是有一个!”
“新任的户部员外郎赵启年,是苏州人,左眼角倒是有颗痣。”
“听说这赵启年以前是个秀才,后来靠钻营才捐了官。”
“此人与刘学究可有往来?”
时念追问。
“这倒是不清楚,得查一查。”
暮色染尽盛京,何源这才回来。
“据收到的消息,赵启年能调进户部当员外郎,全靠刘学究在太子面前说话;”
“而刘学究想在书院拉拢文人,也常找赵启年借银子撑场面。”
“这两人一个在书院搅弄舆论,一个在官场钻营。”
阿福在旁听得咋舌,忍不住道:
“那咱们现在就去报官!把赵启年和刘学究都揪出来,让他们澄清流言,还流芝姑娘清白!”
“报官不行。”
时念摇头,将手里的纸张折成方块,语气冷静。
“赵启年刚到任没半个月,正是谨慎的时候,他既然敢找人散播流言,就绝不会留下实证。”
“咱们没有真凭实据,贸然报官,他一口咬定不认得那商人,反倒会打草惊蛇,甚至落个诬陷朝廷官员的名头,得不偿失。”
她望着窗外越下越密的雪,忽然话锋一转。
“而且,我总觉得这事蹊跷。”
“蹊跷?”
“念姐是觉得,这事不是赵启年和刘学究能做主的?”
“不止。”
时念端起茶盏,水汽模糊了她的眉眼。
“太子最近颇为谨慎,他明知道怡红院如今有梁王府罩着,若真想对付咱们,绝不会用这种的手段。”
“借流芝的婚事散播流言,既伤不了怡红院根本,还容易引火烧到自己身上,这不像是他的作风。”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着案几。
“倒更像有人想借太子的名头,搅黄这桩婚事。”
可能是温家的仇家,也可能是嫉妒怡红院的戏班,想借这事让他们名声受损。
何源和阿福都点头,觉得这话在理。
“先不管背后是谁,眼下最重要的是压下流言,别让它影响流芝的婚事。”
时念放下茶盏,语气恢复了沉稳,开始布置任务。
“阿福,你带几个嘴巧的伙计去城里的茶馆,找说书先生合作,多提流芝在诗词大会上的表现。”
“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可不是什么攀附。”
“再把温公子以前在怡红院听戏时,为流芝题的诗抄几份,让人贴在茶馆的墙上,让大家看看什么才是君子好逑。”
“再让浅醉挑两块流芝绣得最精致的海棠帕子,送去城西的锦绣庄、城南的巧绣坊。”
时念望向窗外的白茫。
“温夫人瞧着帕子上的海棠绣得好,特意托咱们送过去,让绣庄仿制些当伴手礼,准备大婚时送给宾客。”
何源细细琢磨一番,道:“念姐你是想让温夫人认可流芝的话传出去?”
时念微微勾唇,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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