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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与霉腐的气息,唯有裴右卿面前的一豆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射在身后的卷宗高墙上,如一尊沉默的巨兽。
他命亲信封锁了三间最重要的密档室,亲自坐镇其中。
云漪交来的那片花名册残页,此刻正平摊在案上,边缘的焦痕卷曲如鬼爪。
他没有急于审视,而是取出一个瓷瓶,用玉签蘸着透明的药水,小心翼翼地点在那些残留的墨迹上。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药水触及之处,一缕极淡的青烟袅袅升起,焦黑的纸页上,原本模糊的痕迹竟如被无形之手牵引,缓缓浮现出几个截然不同的印记。
一个形如山峦,是三皇子的封地“岳州”暗记;一个状似弯月,代表着五皇子的“朔方”;还有一个是北斗七星的简图,赫然是太子东宫的徽记。
而在这些皇子暗记旁,还错落排列着吏、户、兵、工等六部特有的职官编号。
裴右卿的呼吸几不可闻,指尖掠过那些冰冷的符号,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他的目光骤然定格在那个属于工部的编号上,一个尘封半年的记忆碎片猛地撞入脑海——私铸铜器案。
他霍然起身,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中精准地抽出了一本。
卷宗的牛皮封面已经微微泛黄,上面“驳回”二字朱批刺眼。
半年前,工部一名主事被举报私铸铜器,但廷尉府查了数月,始终找不到实物证据,最后因“证据不足”而驳回。
当时的主审官,恰是陈主簿那位早已致仕的上司。
裴右卿翻开卷宗,直接找到附在末页的涉案铜器图样。
他将图样与从道观缴获的机关残片拓本并排放在一起,只一眼,后背的寒意便窜上了天灵盖。
图样上的纹路与机关拓本,竟有九成吻合!
他猛然醒悟。
什么私铸铜器,那根本不是为了牟利,而是借着朝廷工造之名,将那些淬了邪术的蛊器机关,堂而皇之地铸造、打磨,再通过官僚体系,如水银泻地般渗透到帝国的各个角落。
那起看似无果的案子,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掩护,一场为了让罪证在官方卷宗里“合法消失”的骗局。
他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沉寂的冰海。
他重新研墨,铺开一张新的奏疏,笔走龙蛇,字字如刀。
然而,就在落款处,他的笔锋却蓦然悬停。
这一笔落下,弹劾的将不再是区区一个邪教,而是盘踞在帝国肌体上的腐肉,牵连的是皇子,动摇的是国本。
稍有不慎,便是刮骨疗毒,玉石俱焚。
同一时刻,永安侯府的后院。
云漪站在晾晒着皂角清香的衣物间,手中正捻着一枚洗得发白的布偶。
这是昨夜那名线人被焚毁的尸身上,唯一留下的东西。
布偶的做工粗糙,却被摩挲得边角起毛,显然是常年贴身之物。
她的指尖如蝶翼般轻抚过布偶的内衬,忽然,在一个缝合得异常厚实的边角停下。
触感不对。
她不动声色地走进内室,用绣花剪挑开密实的缝线,夹层中,一枚被体温捂得温热的极小蜡丸滚落出来。
指甲轻轻一掐,蜡丸应声而裂。
里面没有纸条,只有一截用几近透明的蚕丝线编成的微缩星图。
星图上,三个小小的绳结清晰地标注着北境长城三处重要烽燧的位置,而每个绳结旁,都用更细的丝线打了数量不同的死结,代表着特定的时辰。
云漪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不是联络图,这是“伪令启动图”。
只要在特定的时辰,按照星图顺序点燃这三处烽火,戍守边关的军队便会误判为匈奴主力来袭,从而擅自调动,引发边境大乱。
届时,朝野震动,京中势力便可趁机发难。
好一招声东击西,祸水北引。
她将星图小心收入袖中,转身对门外候着的小禾低语,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去库房,把去年我熬给后街老吴婶的那锅鱼骨汤方子找出来。”
小禾一怔,随即领会,那不是什么方子,而是一种用鱼骨焚烧成灰,再混合特殊药粉,可令隐形字迹在特定条件下浮现的土法。
云漪缓缓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巍峨的宫墙轮廓,天际已泛起鱼肚白。
她轻声自语,声音仿佛能被晨风吹散,却又带着淬了冰的决绝:“你们想借我的名字洗白,那就让我亲手,把你们的名字烧成灰。”
奏疏的墨迹未干,裴右卿却已将其收入匣中封存。
雷霆一击固然痛快,却也可能震碎玉器。
他需要一个更精巧的办法,一个能将证据悄无声息地送到天子面前的契机。
而在侯府,云漪正将那截星图丝线小心浸入药汁,鱼骨的灰烬在水中散开,无色无味。
她知道,最致命的毒,往往都藏在最寻常的食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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