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页   夜间
黄易小说 > 我在襄阳那些年 > 第一章 侠魂入宋室,潜龙暂隐踪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黄易小说] http://www.huangyixiaoshuo.info/最快更新!无广告!

    轮胎摩擦柏油路面的尖啸刺破黄昏,杨逅的视线在撞上卡车前挡风玻璃的刹那,定格在那个被混混按在墙角的少年脸上。少年校服上沾着脚印,眼里却还燃着不肯屈服的光,像极了当年在雨林里见过的、被野火逼到绝境仍不肯折腰的幼鹿。

    刚从雇佣兵生涯里挣脱出来的“幸存者”,杨逅本该对街头纷争避之不及。那些年在索马里的沙尘里扛过枪,在亚马逊的瘴气里追过敌,他见过太多以“正义”为名的杀戮,早已不信什么非黑即白。可当那个染着绿毛的混混挥起钢管时,疯狂的卡车冲向他们时,他的身体比脑子先动了——就像当年在摩加迪沙的巷战里,下意识将挡在难民身前的战友拽到身后。

    作为曾在刚果盆地追过叛军、在阿富汗山区埋过诡雷的雇佣兵,杨逅见惯了生死。但此刻胸腔炸开的剧痛里,竟掺着丝莫名的坦然。他扑过去推开少年时,根本没想过后果,就像当年在雨林里救那个误踩地雷的当地小孩一样,纯粹是本能。意识沉入黑暗前,他恍惚听见有人喊“见义勇为”,嘴角忍不住扯了扯——这词儿,比“雇佣兵”好听多了。

    曾在非洲雨林里跟武装分子掰过手腕的退役雇佣兵,杨逅早已习惯了游走在生死边缘。可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结束一生——不是死于冷枪或诡雷,而是为了阻止一场街头勒索,被一辆失控的卡车撞得粉身碎骨。意识沉入黑暗前,他忽然想起队长常说的话:“能死在阳光下的,都是好运气。“

    再次有知觉时,世界变成了一片温热的柔软。耳边是咿咿呀呀的哼唱,鼻尖萦绕着清甜的乳香和淡淡的檀香。他想抬手,却发现四肢软得像棉花,喉咙里只能发出“呜呜”的气音。这诡异的状况持续了很久,直到某天被一双温暖的手抱起,他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成了个奶娃。

    “陛下您瞧,这孩子的哭声多响亮。”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耳畔响起,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太医说他筋骨结实,定能平安长大。”

    杨逅费力地睁开眼缝,映入眼帘的是明黄的帐顶,绣着繁复的龙凤纹样。抱着他的妇人穿着绣金凤的宫装,眉眼温婉却自带威仪,正小心翼翼地将他递向对面的男子。那男子身着龙袍,鬓角已染霜色,脸上带着病容,眼神却异常柔和,指尖轻轻触碰到他脸颊时,竟微微发颤。

    这个认知让他呆滞了许久。听着周围人低声称呼“陛下”、“皇后娘娘“,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不仅重生了,还闯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

    “桂枝,”男子声音沙哑,带着难以言喻的激动,“九个了……前面九个都没能留住,这第十个,定是上苍垂怜我赵家。

    杨逅费力地转动眼球,看到一个身着明黄常服的中年男子。对方鬓角已染霜色,眉宇间带着久病的倦容,可看向他的目光里,却盛满了难以置信的欣喜与珍重。

    后来的日子里,杨逅在断断续续的听闻中,终于拼凑出自己的处境。他竟穿越到了南宋嘉定十六年(公元1223年),成了宋宁宗赵扩与皇后杨桂枝的第十子。这位年近五旬的皇帝此前九子皆早夭,连从宗室过继的子嗣也接连夭折,他的降生,被视作大宋王朝的祥瑞。宁宗为他取名“赵城”,意为“国之基石”,那份珍重,几乎要满溢出宫墙。

    杨桂枝更是将他护得密不透风。夜里他稍有啼哭,这位素以端庄闻名的皇后便会披衣起身,亲自抱着他在殿内踱步,用温热的手掌轻轻拍着他的背,哼着江南的小调;宁宗虽沉疴在身,却总在处理完奏折后,挪步到偏殿来看他,用胡茬轻轻蹭他的额头,听着他无意识的咿呀声,露出久违的笑容。宫人们走路都踮着脚,生怕惊扰了这位“天命的皇子”,连喂他的奶水,都要经过三重查验。

    可安稳的日子,像檐角的冰棱,看着坚固,却经不起暖阳的烘烤。赵城刚满周岁,还在蹒跚学步时,就被乳母裹在素白的襁褓里,送进了弥漫着檀香与纸钱味的灵堂——宁宗皇帝驾崩了。

    灵堂的白幡在穿堂风里猎猎作响,僧侣们的诵经声连绵不绝,却盖不住暗处涌动的暗流。赵城被乳母藏在雕花衣柜里,透过木缝,他看见杨桂枝一身孝服跪在灵前,背影挺得像一杆未折的梅。烛火摇曳中,一个身着紫袍的精瘦男子悄然走近,来到灵堂下躬身行礼,正是当朝宰相史弥远。

    “娘娘,”史弥远的声音压得极低,像蛇吐信,“原定的太子赵竑性情刚愎,且对老臣多有不满,若让他继位,恐生变数。”

    杨桂枝没有回头,后宫本不干政,如今先帝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作为太后,杨桂枝只能过问。没有回头,贤后与这位丞相心照不宣,曾经一同联手谋划推翻权臣韩侂胄,双方都是明白人。

    “相爷的意思是?”

    “沂王之后赵昀,聪慧仁厚,且无党羽根基,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史弥远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只是此事需速决,迟则生变。”

    赵城看见杨桂枝缓缓转身,烛光映着她眼底的红丝,却不见半分犹豫。

    “哀家准了。”杨桂枝站起身,散发出一股当年联手时的果决气势。

    史弥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躬身:“娘娘放心,老臣早已安排妥当。只是这宫墙之内,终究不是小皇子的安身之所。”

    那个雪夜,临安城笼罩在一片死寂里。赵城被乳母抱着,裹在厚厚的貂裘里,塞进了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他心上。他知道,从踏出这宫门开始,“皇子赵城”就已经死了。

    马车驶出临安城,在京郊一处僻静的宅院停下。院里灯火通明,一个身着素服的高大身影立在堂中,虽未披甲,却自有一股沙场磨砺出的凛然之气。那人约莫三十出头,面容刚毅,眉宇间带着服丧期的沉郁,正是因父丧丁忧在家的镇边大将孟珙。

    “末将孟珙,参见皇后娘娘。”见杨桂枝从内室走出,孟珙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如钟。

    “孟将军请起。”杨桂枝扶起他,目光落在他身后的赵城身上,眼圈瞬间红了,“将军可知哀家深夜扰你守孝,所为何事?”

    孟珙看向乳母怀里的婴孩,又看了看杨桂枝决绝的神情,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沉声道:“末将虽不知详情,但凭娘娘差遣。”

    “这孩子,是先帝骨血。”杨桂枝的声音发颤,却字字清晰,“如今朝局未稳,原定太子赵竑虽已被废(史称“雪川之变”),但余党仍在。哀家恳请将军收他为养子,带往襄阳军中抚养。给他换个名字,教他兵法武艺,让他做个保家卫国的将士,也好过在这深宫里,成了别人砧板上的肉。”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龙纹玉佩,轻轻放在桌上。玉佩温润,上面的龙纹却刻得极深,像是凝聚着无尽的期许。“这是先帝赐我的信物,将军收好。他日若有变故,或许能护他一命。”

    孟珙看着那枚玉佩,又看向婴孩黑亮的眼睛——那孩子竟不哭不闹,只是安静地望着他,眼神里没有寻常婴儿的懵懂,反倒有种洞悉世事的沉静。他心中一震,猛地叩首:“末将领命!定护公子周全,教他文武双全,不负先帝与娘娘所托!”

    杨桂枝俯身,最后一次亲了亲赵城的额头,指尖冰凉如霜。“从今往后,你便叫孟之继。”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记住,继往圣之学,继先帝之志,莫要记恨……莫要记恨娘。”

    马车驶离别院时,赵城——不,该叫孟之继了——回头望了一眼。杨桂枝站在廊下,雪落在她的发髻上,像瞬间染了霜,却始终没有转身。他知道,这一别,再见时,便是隔着宫墙与身份的“姨母”与“外甥”。

    襄阳的日子,与临安截然不同。孟珙将他安置在帅府后院,对外只说是远房亲戚托付的孩子。虽未言明身世,却请了最好的先生教他读兵法、研经史,亲自指点他弓马武艺。孟之继展现出的天赋,连见惯了奇才的孟珙都暗自心惊。前世雇佣兵生涯锻炼出的敏锐直觉,让他能轻易识破兵法推演中的陷阱;战场上磨砺出的沉稳心性,让他在面对孟珙的严厉考校时,总能处变不惊。

    “这小子,天生是块打仗的料。”孟珙常对着副将感叹,看着孟之继在演武场上挥汗如雨的身影,眼中满是欣慰。他从不在孟之继面前提临安旧事,却总在每年春秋两季,安排他以“探亲”为名回京城。

    进宫的次数不多,每次都像一场精密的潜行。孟之继换上寻常士族子弟的青布长衫,由亲兵护送着从侧门入宫,直奔杨桂枝的寝宫。见面总是隔着一道屏风,杨桂枝问他学业,问他箭术有没有长进,絮絮叨叨说些江南的梅开了、蚕桑始了,绝口不提朝堂之事。

    有次孟之继练枪时伤了胳膊,杨桂枝隔着屏风摸到他包扎的伤口,指尖微微发抖:“怎么这么不小心?襄阳风硬,练武时记得多穿件衣服。”她从袖中取出个锦囊,里面装着晒干的三七与当归,“这是宫里的方子,敷上能化瘀止痛。”

    孟之继捧着锦囊,鼻尖忽然发酸。他知道,这位母后视他如性命,却不得不亲手将他推开,只为换他一世平安。

    在孟珙的教导下,孟之继长到十岁时,就已能与军中老将推演兵法,弓马娴熟更是冠绝营中。他常站在襄阳城头,望着汉水奔腾东去,心里清楚,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只想安稳度日的退役雇佣兵。这乱世烽烟,这大宋河山,不知不觉间,已在他心里扎了根。

    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早,襄阳城头的角楼被裹在铅灰色的云层里,风卷着雪沫子抽打在朱漆柱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孟之继裹紧了身上的貂裘,望着城下被白雪覆盖的护城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龙纹的玉佩。

    这玉佩是生母杨桂枝打小送他的,玉质温润,雕工却带着几分刻意的粗粝,像是怕太过精巧引来旁人注目。就像他这个人,在襄阳军中虽说是孟帅的养子,却始终活得像层窗纸,人人都知道他身份特殊,却没人敢真正捅破那层窗户纸。

    “公子,该回营了。”亲兵王大用捧着件更厚实的披风走过来,靴底在积雪里碾出咯吱的轻响,“方才接到京里来的信,说是宫里……那位身子不大爽利。”

    孟之继的指尖猛地收紧,玉佩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他转过身时,风雪恰好扑在脸上,把眼底翻涌的情绪冻成了一层薄冰。“备马,”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风卷走,“去见义父。”

    帅府书房里燃着上好的银骨炭,暖意烘得人昏昏欲睡。孟珙正对着一幅舆图出神,花白的鬓角在烛火下泛着霜色。听见脚步声,他头也没抬:“看过今日送来的塘报了?”

    “看了。”孟浪走到桌前,目光落在舆图上用朱砂标出的几处,“蒙古人在信阳一带增兵了,恐怕开春就要有动作。”

    孟珙终于抬眼,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锐利:“你觉得他们会先打哪里?”

    “随州。”孟浪指尖点在舆图上的一处城郭,稚嫩的声音接着说道,“随州城墙新修过,粮草也足,蒙古人若想打通南下的通道,必然要先啃下这块硬骨头。他们惯用围点打援的法子,咱们得提前在枣阳布下伏兵。”

    孟珙沉默片刻,缓缓点头:“跟我想的一样。明日你带五百骑兵去枣阳,把防务再仔细查一遍。”

    “之继,”孟珙和孟之继走出营帐,一同走上城楼,又将披风搭在他肩上,“史相公上个月薨了,理宗皇帝亲政了。”

    孟之继握着城垛的手微微一紧。

    “陛下让人捎了信,”孟珙看着他,眼中带着期许,“说襄阳是大宋北门,让你好生历练。”

    同时送来的还有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匕首,说是皇帝赏赐。孟浪握着那冰凉的刀柄,忽然明白,这位从宗室旁支登上皇位的皇帝,心里什么都清楚。他感念杨桂枝与史弥远的扶持之恩,也默认了自己的存在,却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什么。

    孟之继抬头望向北方,远山如黛,隐约能听见风里传来的战马嘶鸣。他知道,属于孟之继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这襄阳的每一块城砖,每一寸土地,都将见证他如何以侠魂铸剑,护这风雨飘摇的半壁江山。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