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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舟先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草屑，朝仍躺着的解雨臣伸出手：“走了，带你去吃点东西，然后找个地方收拾一下。”
解雨臣握住那只手，借力站了起来。
哭过一场，又听了风和水的话，心里轻了不少，他跟着唐舟，重新坐到车里，气氛已然不同。
先前那种沉闷被车窗外的风吹散了不少。
007乖乖地缩在后座，偶尔歪头用喙整理一下胸前的羽毛。
唐舟侧过身，“想吃什么？”
“……都行。”
“都行？”
唐舟想了想：“这可最难办，热的？凉的？甜的？咸的？总得有个偏好。刚哭过，消耗大，得补补。”
他话说得自然，丝毫没有避讳“哭”这个字眼，反而让解雨臣那点残存的别扭消散了。
解雨臣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有些黏腻的手心，想了想：“……想喝点热的。有点渴。”
“成。”
唐舟点点头，“那前面镇子上找家店，喝点热汤面怎么样？”
“嗯。”
“老师，”解雨臣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好奇，“您…真的看不见吗？”
他觉得自己的老师一点也不像盲人。
唐舟侧过头，“望”向解雨臣，指尖碰了碰覆眼的白色绸带。
“你说这个？”
他说道：“有时候看得见，有时候看不见。全看需要。”
这个答案出乎解雨臣的意料，他困惑地眨了眨眼：“需要？”
老师不介意这个问题，“对，有些东西，用眼睛看太复杂，反而容易看错。
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答案有时候更简单。”
老师说着，微微偏过头，“就像刚才，如果我盯着你哭，你怕是早就臊得跑远了，哪还能安安静静地听风说什么。”
解雨臣低头笑了。
“想碰碰老师的眼睛吗？”
解雨臣指尖蜷缩了一下。
这个提议太过突兀，超越了他所习惯的任何一种人际距离。
他看着那根洁白的绸带，它安静地覆在老师眼上，终究被孩童天性里那份纯粹的好奇推动。
“……可以吗？”
“嗯。”老师应了一声，依旧保持着偏头的姿势，下颌线条在渐暗的夕照里显得柔和，“就当……满足一下小朋友的好奇心。”
这句带着调侃的话安抚了解雨臣那点踌躇，慢慢抬起手，指尖一点点靠近那根绸带。
布料是极好的丝绸，冰凉顺滑，贴合着其下眼睑的轮廓。
他能感觉到绸带之下，属于人体的温度正一点点透上来。
“闭着眼吗？”他轻轻地问。
“嗯。”唐舟的回应也很轻。
解雨臣的指尖在那片丝绸上抚过，感知其下的秘密。
这感觉很奇异。
绸带之下，是眼部轮廓，能感觉到眼睑的微弧，甚至能隐约感知到其下眼珠的转动。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异样。没有伤痕的凹凸，也没有病态的肿胀。
他正疑惑，指尖下的“眼睛”却忽然眨动了一下。
隔着一层丝绸，那动作清晰无比，甚至能感觉到。
好像……真的能看见一样。
“摸到什么了？”
唐舟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是不是发现老师的睫毛还挺长？”
“我没摸出来，可以再摸摸吗？”
老师已经直回身子，抬手看调整了一下那根绸带的位置：“再摸下去，可要收费了啊。”
解雨臣低头，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丝绸的冰凉和其下鲜活眨动的触感。
那感觉太真实了，真实得不像……
车子驶上颠簸的土路，夕阳将前方的路面染成金黄色。
唐舟另一只手搭在车窗沿上，手指随着车里老旧收音机飘出的、夹杂着杂音的咿呀戏曲声，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节拍。
解雨臣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和远山，又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老师。
*
车子刚停稳，解雨臣推开了自己那侧的车门。
傍晚小镇的空气带着炊烟和食物混合的暖香，与河边清冽的气息截然不同。
他走到驾驶座那一侧，伸手拉开了车门。
“谢了，小班主。”
【嘎！】乌鸦007从后车窗钻了出来，扑棱着翅膀落在车顶。
唐舟抬手，朝乌鸦的方向虚虚一指：“安分点，别吓着人。”
说罢，他便很自然地朝面馆走去，竹杖并未点地，只是拎在手中，步伐平稳绕过每一块略不平整的石板路。
解雨臣默默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看着他疏懒的背影，看着那根随着步伐微微晃动的白色绸带，方才指尖那隔绸眨动的触感又一次浮现。
面馆里人声嘈杂，香味愈发浓烈。
解雨臣加快了脚步，想在前头替他稍稍隔开拥挤的食客。
可他还没来得及越过老师，就见老师身形微侧，恰到好处地避开了一个端着满满一摞空碗急匆匆往后厨去的伙计，又绕开了一张摆得稍歪的凳子，径直走向最里面一张刚空出来的、靠墙的桌子。
行动间，没有半分滞涩。
解雨臣停在原地，看着老师安然落座，还将竹杖轻巧地靠在了桌边触手可及的位置。
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个开门的举动，和此刻想要上前引路的想法，都有些……多余。
汤老师，似乎真的不需要。
面馆不大，只摆着六七张旧木桌，但这个点已经坐了不少食客。
跑堂的伙计肩搭毛巾，吆喝着穿梭其间，空气里弥漫着骨汤熬煮的浓香和面食特有的麦香气。
“两碗招牌牛肉面，一碗多加香菜葱花，一碗……”唐舟顿了顿，侧头“看”向解雨臣的方向，“吃辣吗？”
解雨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一点点。”
“另一碗少辣。”
老师从桌上的竹筒里抽出两双筷子，熟练地互相刮了刮上面的毛刺，“他们家辣子挺香，但后劲足，少吃点好。”
跑堂伙计高声应了下单，好奇地瞥了一眼唐舟覆眼的绸带，转身就去忙活了。
“这家的面是手工揉的，筋道。汤头是半夜就开始熬的老汤，你待会儿多喝点汤，暖和。”
“好。”
面很快端了上来。
粗瓷大碗，热气腾腾，深色的汤底里卧着宽窄均匀的面条，上面铺着几大片炖得软烂入味的牛肉，翠绿的香菜和葱花点缀其间，油辣子浮在汤面，香气扑鼻。
唐舟拿起桌上的醋瓶，往自己碗里淋了些，又将瓶子往解雨臣那边推了推，正好停在他手边。
“他们家醋也不错，解腻。”
解雨臣拿起勺子，先舀了一勺热汤吹了吹，小心地喝下去。
滚烫的、富含油脂和肉香的汤汁瞬间从舌尖滑入喉咙，一路暖到胃里。
“好吃吗？”
“嗯，好吃。”
老师夹了块牛肉给他。
“老师，您也吃。”
“吃着呢。”
………
过了一会
“老板，结账。”
老板走过来，笑着报了个数。
唐舟的手指在钱夹里捻出几张纸币，递了过去，数额正好。
“您这……”
老板接过钱，忍不住好奇又多看了一眼那绸带，“眼神儿……不方便，这钱倒是认得清亮哈。”
唐舟笑了笑，指尖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心里有数，比眼睛好用。”
老板似懂非懂地哈哈笑了两声，走开了。
解雨臣放下筷子，看着老师从容地收起钱夹，拿起墙边的盲杖站起身。
“饱了？”
解雨臣点头。
“那走吧，找个地方给你弄件干净衣服，再捯饬一下。”唐舟说着，朝门外走去。
经过窗外那截枯枝时，他脚步未停，只说了句：“跟上。”
树枝上的乌鸦扑棱一下展开翅膀，落在了唐舟抬起的手臂上，乖顺地收拢了翅膀，昂起了小脑袋。
解雨臣停在身后，老师到底能不能看见？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知道，无论老师看得见与否，他都能感受到那份关怀。
“小班主，愣着做什么？”老师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调侃，却也透着温暖。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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