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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小说 > 列阵 > 结夏 第一章 明日重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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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露既降,正直卯辰交替,本应晚风习习,但是此间只见满目阴沉,山雨欲来,狂风呼啸。

    深厚的云层之中,一道浅浅的划痕似将整个天空分为两半,宛若一道剑痕,横亘南北。

    黑云厚重,不显风雨,仿佛只是在那里造势,并不打算有何动作,又或者是没雨可下,只能闪两下电,响几声雷,以达到架势的目的。

    若是离得足够远,便可以看到,那横亘南北的一道天空划痕,始自吴国京畿白都。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给你儿子当牛做马?”

    典雅的陈设内,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静坐棋盘一边,双眼微眯,一手缓缓落下一颗白子,一手拈起一杯沉茶抿了抿,不紧不慢开口。

    与之对弈的是个中年相貌的男子,一身长袍极尽华贵,但却见其挽袖捧茶,嬉皮笑脸,毫无高贵高雅可言。

    好似村下野汉,毫不在意拖地而行的长衫,语气又好似无良流氓。

    中年皇帝嬉笑道,“怎么能说是当牛做马呢?明明是传道受业解惑!先生怎可妄自菲薄,让晚辈折煞不已!”

    老者抬头,但见其虽发须皆白,但其面容却苍劲得不似老者,反而像是与中年华贵男子同辈,一头白发,满脸白须,再加上一身白衣,恍若仙从山中来,清心寡欲。

    棋盘上黑白二子相互依偎,白子不断蚕食黑子,黑子断断续续,已然被杀的溃不成军。

    白衣老者一甩袖子,“你我早已恩怨两清,仁至义尽,何谈什么先生晚辈,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恬不知耻,看看自己的行止,毫无礼之可谈!”

    老者好似动怒,放下棋子,双手拢袖,但又见其并未面露讥讽,而是像极了书塾先生看待童子的表情,情绪不显于表情。

    威严而已。

    中年男子稍稍直起腰身,只见其华贵衣袍之上,一条硕大的五爪金龙跃然眼前,再细看之下,才发现整条金龙经由金色线条绣制而成,但这金色线条,似乎不是金线,而是不时散发淡淡金光,隐隐有薄雾蒸腾而出的“仙金”。

    五爪龙袍显然是为一国君主了。

    再抬头,中年男子面像刚毅,额头处隐隐有一条皱纹将显,却又渐渐平复。

    “前辈说笑了,想当年,我们一起深入敌国腹地,杀的三进三出!”

    老者平淡回复道,“是你拿着我的宝贝,要挟我同行的,而后还非要搜刮一番,要回头再坑害于我。”

    中年男子毫不在意,继续说道,“想当年我们遭遇围杀,深陷重围,是你拼着身死道消,全力助我,我们才从七国围杀当中,突出重围,重伤敌方同辈敌手,从此人间无敌!”

    白衣老者吹鼻子瞪眼,“那是你不惜要活祭我,全力催发自身潜力,拉着我与对方同归于尽,我才不得已而为之,与虎谋皮,实非我愿。”

    老者抬头想了想,“而且你还怕我当时余力太大,威胁到你,一剑斩败所有敌手还不够,剑气激荡之下,还削平了一座山。现在好像还挺有名,都十三年了,还有不少人在那里参悟剑意,都成了天下剑修圣地了。”

    老人语气之中不乏揶揄之意。

    那中年皇帝叹息道,“哎,这还不是彰显了前辈的威武绝伦,天下无双,盖世之资,谁人比肩?”

    白衣老者此次的言语终究不再是平淡听不出情绪,而是略微有了点阴阳怪气,终于是有了点讽刺的表情。

    “可惜天下人都只知道那是你吴淞江一人独战当代七人,自此有了个‘一七之役’,我们确是人人口口相传,娓娓道来,可是我就是家喻户晓,而你,才可谓是真正的扬名天下。”

    “哎,往事云烟,不提也罢!”中年皇帝悻悻然,落下一颗黑子,顺便偷偷瞥了一眼白衣老者,看其似乎并未在意,抬袖又落下一子。

    白衣老者一声冷哼,瞥了一眼与之对弈的一国君主,视若无睹,自顾自拈起一枚白子,不消片刻思量,便置于棋盘之上,看的君王衣冠的男子直瞪眼,目瞪口呆。

    皇袍君王提了提手,在棋盘左右腾挪,终是无奈叹息一声。

    “可惜的是一位并无瓜葛的前辈让仁至义尽的晚辈找的滕王阁遗址,近些日子刚刚有些眉目,原以为会得到前辈有所表示,再不济也会有一句的由衷感谢,却不料以前辈的度量,竟然也揪着往事不放,既如此,终究是晚辈唐突了。”

    白衣老者眉毛跳了跳,于心中权衡利弊,左右思量,渐渐皱起眉头。

    “唉!”

    吴姓君王又是一声叹息,“也罢,原本就是晚辈答应前辈的承诺,前辈还请不必为难,心安理得的接受就好了,对前辈这等人来说,因果一事,事关重大,本来就不可随便为之。前辈只管...”

    “闭嘴。”

    白衣老者脸色渐黑,终于忍不住不止。

    中年国君仍在苦口婆心的为白衣老者“辩解”。

    “前辈是世外神仙,不愿掺和进俗世情有可原,不必如此心怀愧疚,若是到时前辈劫难当头,怕是就要外劫易渡,心劫难渡...瞧瞧我这口不择言,前辈切莫放在心上!”

    身着龙袍的中年国君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嘴,好似在教训这“乱说话的嘴巴”。

    白衣老者脸色阴沉,偏偏对面的中年人满目真诚的看着自己,那表情好似在说:

    我理解,没事。

    我是为你好。

    “小子几何?”

    良久,白衣老者终是叹息一声,开口问道。

    “什么?”

    国君好似没有听清楚,询问道。

    “我说你那个孩子年龄多大!”白衣老者不耐烦道。

    “回前辈,刚十三岁,正是刚好可以修行的好年纪!”

    中年君王笑呵呵道,笑容发自内心深处,好似这很普通的年纪,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也罢,让那个孩子明日到我住处寻我,待我先行考察一番,看看是否有资格做我的弟子,再论其他,但若是其天资不够,也休要怪本座无情,本座不教废物!”

    白衣老者拢袖而坐,抬眼凝视对面。

    吴淞江哈哈笑道,双掌拍膝,由快转慢,“理当如此,理当如此!前辈说的是!”但其语调一转,“但是这个...”

    “嗯?”白衣老者皱眉。

    中年皇帝起身作揖恭敬道,“还请前辈移居玲珑阁,授业解惑!”

    白衣老者面带诧异,开口问道,“怎的舍得放我进玲珑阁了?此前防我如防贼一般的,此时终于肯放我进去了?也怪不得他能活到现在,怪不得。”

    随即恍然,问道,“相比起防着我进去,更重要的是防着你那儿子出来遇到危险?”

    而后自己答道,“是了,是了,也对,对也!”

    但是白衣老者突然怒目圆睁,一脚抬起便是向着中年皇帝踹去!一脚便将其踹出房间,一国之君健硕的身躯,撞破墙壁,留下一个上接房檐,下接地面的窟窿。而后双眼微眯,抬起左手左手二指并拢作剑,往前便是轻轻一划。

    一道白虹一闪而逝,白发老者漫步走出房间,抬眼望去,便见原本已经快要聚拢的云层此刻再次被分开,缓缓向两边飘走。

    原来先前的那道天象竟是人为造就!

    惊为天人。

    剑光笔直一线,在地上的人抬头只见天上一道青光闪过,云层纷纷退避,还以为是哪位大修士在炫技或是有什么天大的急事。

    只是在地面上实在是看不清见光前有一个黄点,勉强算是个人影,双手正不断翻飞,结印不停,无畏印,伏魔印,三清指等印法不断打出,勉强终于算是抵消了这道剑光的威力。

    白衣老者冷哼一声,“哪有师傅赶着上门收徒的道理,尽会丢我的脸。”

    而后右手持于丹田,左手背负而立,颇具“谪仙人”风范,缓步离去,向着皇宫深处走去。

    另一边的一国之君,此时正盘腿而坐,衣衫凌乱,黑发纷飞,衣衫上除了那条龙绣,其他地方到处是纷杂的剑痕。

    静修片刻,他缓缓起身,向着来时路作揖拜了三拜,口中呢喃着什么。

    “晚辈吴淞江在此且三拜谢前辈!”

    所谢三谢为何物不可言说,只能于心中陈述:

    一拜前辈收徒开山,传道授业,为子谢师恩。

    二拜前辈传法之举,此剑收获良多。

    三拜前辈此剑之威,助晚辈得见桎梏,替天下谢先生大德!

    三拜之后,天光大放,黑云俱散。

    万里天象竟是如此而来,要知道: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

    以心象天地演化影响外界天地,以个人手段分开天幕,此等手段,可谓神明。

    走在深宫内院的白衣老者嘴角不觉露出一抹笑容,而后很快隐去,不觉间便已来到一个死胡同,抬手一挥,只见一座门户显现于眼前,白衣老者大踏步走入。

    便是白衣老者修为已然达到出神入化之境,眼前也不由得一阵恍惚。

    只见原本还是高墙间隔,赤墙金瓦,此时已经白墙黑瓦围隔,左手边看去院中种着青绿色的蔬菜,再向右看,一座木制篱笆围了三丈宽的鸡圈。

    最后沿着路径向前,一段鹅卵石状小路,延伸向前的是一座槐木桥架在一个池塘上,池塘靠左边便是一棵老榆树,榆树旁边便是几株绿竹。

    再向桥前抬头而去,一座白墙白瓦的楼台裸露,只见其共三层,楼檐黑瓦鳞次栉比,边角并非家雀鸟禽低首,而是长尾高颈昂首。

    一楼明显是中堂会客地,明亮宽广,门户上有一副楹联,内容为颇为自傲。

    上联是为:“地到无边天作界”。

    下联是为:“山登绝顶我为峰”。

    横批:“压胜天下”。

    白衣老者看到此处不由感慨唏嘘,“呵呵,白塔的‘压胜天下’?自说自话而已吧。滕王阁的压胜天下才是名副其实,这白塔?顶多勉强能算是个'压制天下'?”

    二楼窗户半开,隐隐可以看见许多的书籍,三楼则门户紧闭。

    一名少年此刻正端坐二楼阳台,手中捧着一本泛着古朴沧桑气韵的书籍端详着,心神投入其中,少年面容清秀,看着身材犏瘦,颇有一种年少早慧之感。

    最引人瞩目的便是那一双眼眸,定神再看,只觉其中若有神明驻守,神光外放。

    少年注目于书籍,没有注意进来的老者,率先发现的是院中正在浇水老仆。

    那老仆弯腰向着白衣老者问候,“先生可是主子请来为公子启蒙教学的先生?”

    白衣老者眼中很是诧异,自己刚刚放眼庭院,并没有注意到还有这么一个人,虽然看着很是普通,但是怎么也不可能躲过自己的探查?

    是该说此人深不可测,还是该说他就是太普通,以至于都会被自己忽视?还是说在这里的人,有所不凡才对?

    于是再次探查一番此间天地呢。

    要么是身怀重宝,要么是此处有结界压制。

    虽然刚刚进来便感受到了被此处压胜,但是无论是刚刚探查还是现在再来一遍,都没有显示此间天地有此等“掩藏”效果。

    那么便是此人身上有隐藏气息的重宝了,总不能是他的修为超过自己吧?

    且不提自己的大道根本,便是只说在吴国在内的九个国家的修炼法,自己就已经达到了他们所不能达到的高度,更不用说自己那天大的来头了,便是自己如今这等苟且偷生,怎么可能有人修为高过自己?

    “是了。不出意外的话,是了。”

    第一个是了,说的是那老仆应是身怀重宝,第二个是了,说的是自己应是那少年的老师了。

    那老仆也未在意这番话语中的曲折深意,“先生还请先进中堂,老奴这就去请公子。”

    说着便要领着白衣老者向那楼阁走去,白衣老者依旧一副世外神人,天仙谪凡的姿态,淡然道,

    “不必,我自行去见一见。”便径自离去。

    虽说没有上赶着当先生的道理,但是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呢?

    走过鹅卵石小路,脚底舒爽直达天灵,得亏自己穿的是软鞋,该说不说,这小路还真的舒服。

    登上槐木桥,举目望向池塘,但见一尾黑色小鱼游来游去,尽显欢腾。心有所感,定睛向楼台望去,只见那清俊少年正注视着自己,面色看不清喜怒,是个不假于色的早慧少年。

    老者心中略微满意,但依旧只是点了点头,以示风范。

    所谓“天圆地方,人头圆足方以应之”。

    那双眼眸,如含日月。

    继续向前走去,中堂左右两侧各有一条廊道,还是通往两侧厢房的道路。

    中堂没有放置字联,而是居中贴了一幅画,画面上没有当今的九国国界,只是各地山水地理,土地风貌。

    中堂屏风后便是楼梯,通往二楼,楼梯较为狭窄,老人勉强通过。

    来到二楼,便闻到一阵书香飘荡而至,虽然半掩窗户,但是此处书香就是传不到外界,似乎开窗只是为了使得楼阁明亮。

    二楼共有六个书架,老者与少年两边各有三个书架对立,每个书架侧间间隔约三尺,横向间隔约二尺,高七尺,有七层,两侧均有书存放,书架上没有任何标志着此个书架所放置的书是何种类。

    但白衣老仙人略微扫视一眼,便已明了,此处书籍,按照的是时间存放,单是老者眼前的这一个书架,就是近百年至三十年前的诸多事宜。

    七层分别是“文坛诗文”“朝廷秘事”“功法新解”“山河地理”“当代天骄”“新炼灵剑”。

    最后一个分层于最顶端,老者略瞥一眼心中了然,不再去看。

    “风云秘录”。

    能不看就别看,省得给自己惹麻烦。

    转眼望去,那清秀少年不出所料依旧在打量自己,似乎想要从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师傅身上看出什么,不过好像并没有看出。

    “令尊寻我教你,却未说教什么,如何教,那么我且问你,尔欲何求?”

    白衣老者摆弄了两下书架,摸索到了一本山水图卷,边翻看边说道。

    “小子吴量,敢问先生何以可教?”清秀少年反问道。

    “姓吴名量,此名甚大!”白衣老者心中暗自思忖。

    吴量心中思绪万千,“若是所料不差,此人应是父亲不易寻来,当有所长,当有所傲”

    “若是本事好但不至于太好,父亲已然偿还所需,那么也就算了,可若是这位先生身份地位很高,即便是父亲已然给过报酬,那么他也应有自己的收徒标准,还未知我是否能够达到。”

    老者暗自皱眉,“原本他若是说什呢,我便说不会什么,此时便不好推辞了,早慧是早慧,但是仍然稚气难消。”

    思索片刻,老者回道:“你若是想名流千古,文史留名,此处便多的是各个朝代各个国家的文坛大作琳琅满目。”

    “你若是想仙风道骨,立足山巅,此处功法也集天下所长”

    “你若是想要一将功成,领兵带将,此地依旧各个朝代的战事事无巨细”

    “你若是想要一统天下,这不太好办,但我也帮不了你了啊!”

    白衣老者作思量状,“如此说来,我好像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也怪我,身无所长,只能浑浑噩噩度日,不像你们,志向高远,岂是我们这些燕雀所知的鸿鹄?”

    看着对面少年仍是一脸笑容,不由心惊几分。

    “你不信?”

    以这个八九岁的年纪来说,不该如此神定的,但是观其气象平稳,不似强装镇定。

    少年轻笑,“前辈说笑了,前辈是自谦之言,若是信了,便真的是傻子了”

    “且不说那些功法战争,便是那些琳琅满目的书籍文学,没有一个真正读得懂的先生来教授,又怎么可能真正能读得懂,读的进去,学的进去,用的出来?”

    “再说那些功法,若是让我去瞎练,怕不是要走火入魔了,‘集百家之长’?怕是到时候不只是贪多嚼不烂,而是心神分裂,神念破散,痴傻成呆了。”

    “最后便是那最不用多说的战争巨细,古往今来纸上谈兵者数不胜数,多少人侃侃而谈,评头论足,可是战争一事,没有平局,只有胜负,若是,两个不败军神走到一起对弈,又会如何?还是要有一个败者,又或者两个都是败者。”

    “所以啊,先生能教我的实在良多,先生尽可以教,小子能学多少,是看小子的本事。先生切莫妄自菲薄,徒增烦忧。”话毕,向前一揖到底。

    白衣老者略作思量,这是全都要啊,“也罢,你学多少,是你自己的本事。”

    老者合上书籍,转身笑道,“明日卯时开始,开始为你作启蒙准备,今日便先去做些准备去吧。”

    少年也是微愣片刻,还是坦白道,“回先生,小子自记事以来,已经开始读书认字,现如今,认字一事已经功成。先生若是不知小子的具体所学,尽可以先问的。”

    “哦?”白衣老者一声轻咦,没有再说话,反倒是吴量率先反应过来,“是小子的错了,先生的启蒙必然与常人的所不同,如今的我再听一次,定然是会受益良多!”

    “嗯。”还是只是一个语气词,而后便没了要说话的兴致了。

    吴量也很是会来事,马上叫来了刚刚的那位老仆,让其先领着白衣老者去西厢房住着,老者转身便欲离去,吴量沉思片刻,还是问道,“还不知先生名讳?”

    “岳释。丘山岳,释然释。”白衣老者头也不回,淡然回道。

    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头道,“你父亲说后天便是便是重阳节,祖宗祭祀一事上,你这个年纪,总该要上香磕头的了。”说完便转身离去,嘴角略微扬起弧度。

    “重阳重阳,于重阳节一日,重见天日,得天独厚。”

    风骨好似谪仙人的老者掐指算了算,此子日后定与“重阳”有大因果!

    此夜吴量好梦一场,醒来时便看窗外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晴空万里。

    是日十月初八,前天霜露,明日重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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