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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小说 > 山花寂寥 > 第五章:花语低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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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期末考试的尘埃落定,暑假如同一幅浓绿欲滴、光影斑驳的画卷,在年轻人面前徐徐展开。空气里弥漫着青草被晒暖的气息,以及一种无所事事的、甜美的自由。“宇宙之光”的小群并没有因为暂时的分离而沉寂,反而在分享各自见闻时变得更加活跃。陆曦明时不时抛出一张他家那只橘猫四仰八叉的睡姿,或者抱怨驾校教练的毒舌;苏月白则会拍下书店一隅、一杯清茶,配上一两句摘抄的诗;叶辰的分享最为简洁,偶尔是一张堆满法律典籍的桌面,或是法院门口庄重的石狮;宁影的消息最少,但偶尔,她会发一张素描——雨后的街道,黄昏的云,或者,一丛形态奇特的野花。

    那是一个闷热的、雷雨将至的午后,宁影在家族附近一个废弃的植物园写生。铅灰色的云层低垂,空气凝滞,植物们都耷拉着叶子。她在荒芜的温室角落,发现了几株极其怪异的花。细长的、近乎透明的茎秆,顶着惨白的花瓣,那白不是纯洁,而是一种毫无生气的、如同被漂白过的颜色,花瓣形态扭曲,微微下垂,像一只只从潮湿腐烂的落叶堆里伸出的、绝望而苍白的手。它们静默地立在那里,不招摇,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宁影几乎是屏住呼吸画下了它们,画完后,她在画纸右下角,用力写下了三个字——水晶兰。

    回到家,她鬼使神差地开始查阅资料。当屏幕上跳出“死亡之花”、“梦兰花”、“腐生植物”这些字眼时,她感到一阵冰冷的战栗顺着脊椎爬升。紧接着,她又看到了更多:花开叶落,永不相见的彼岸花;象征不可预知的死亡与爱、汁液含毒的曼陀罗;还有那据说能引导亡灵、被称为“地狱之火”的龙爪花;以及,能致人产生幻觉、瞳孔放大,在迷幻中死去的颠茄……

    这些花的名字和它们的寓意,像一串冰冷而神秘的密码,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的眼帘,与她心底某些朦胧的不安、那些隐秘而无法言说的情感,产生了惊人的共鸣。她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冷光映着她略显苍白的脸,窗外,第一声雷鸣轰然炸响,暴雨倾盆而下。

    几天后,陆曦明在群里发起视频通话,背景是他家喧闹的客厅,他抱着吉他,咧着嘴笑:“同志们!汇报演出时间到!我苦练多日,终于能把《成都》完整弹下来了!虽然……可能还有点小瑕疵,但感情绝对到位!”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手指有些生涩地拨动琴弦,开始唱那首旋律舒缓的歌。他的目光透过屏幕,似乎牢牢锁定了某个方向——那是苏月白的视频窗口。

    苏月白坐在自家安静的书房里,窗外是摇曳的竹影。她听着陆曦明不算娴熟却异常真诚的弹唱,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眼神明亮。当陆曦明唱到“和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时,他故意放慢了节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苏月白。她微微红了脸,却没有移开目光。

    视频通话的另一角,叶辰的画面安静得像一张定格照片。他似乎在书房,背景是一排整齐的书架。他看着屏幕上陆曦明和苏月白之间那无声流淌的、几乎要溢出屏幕的暧昧,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钢笔,眼神深沉,像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仿佛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宁影也沉默着。她的摄像头对着桌面,只露出她握着铅笔的手和摊开的速写本。本子上,无意识地画着纠缠的线条,隐约能看出是水晶兰那扭曲而苍白的形态,旁边还有细小的、反复描摹的“彼岸花”字样。陆曦明的歌声,苏月白温柔的笑,叶辰沉静的侧影,和她笔下这些象征着死亡、别离、绝望与幻觉的花朵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极其矛盾而又让她心慌意乱的图景。她感到一种近乎预知的悲伤,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紧了心脏。

    暑假过半,陆曦明按捺不住,策划了一次短途旅行,目的地是邻市一个以花海闻名的小山谷。他在群里极力渲染那里的美景,成功说服了苏月白,叶辰和宁影也先后同意了。

    花谷之行如期而至。山谷里确实繁花似锦,各种常见的观赏花卉争奇斗艳,游人如织。陆曦明和苏月白走在最前面,他不停地给她拍照,偶尔凑得很近,指着某处说笑,两人的身影在花丛中显得格外登对。叶辰依旧跟在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个沉默的护卫。宁影则对那些人造的花圃兴趣缺缺,她的目光更多流连于山谷边缘、那些不那么起眼的野生植物。

    在一处僻静的、略显潮湿的背阴山坡,她再次停下了脚步。那里生长着一片颜色暗红、花瓣反卷、形态妖异的花,细长的花蕊像燃烧的火焰。是石蒜,人们更常叫它另一个名字——彼岸花。它们成片盛开,红得触目惊心,在这片喧嚣花海的边缘,静默地诠释着何为“花叶永不相见”。

    宁影拿出速写本,却久久没有动笔。她看着那片血红的花,又抬头望向远处。陆曦明正把一朵不知名的蓝色小花别在苏月白的发间,苏月白低头浅笑,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美好得像一幅永恒的画卷。可宁影的眼中,那幅画卷的底色,却仿佛被彼岸花那绝望的红色悄然浸染。

    叶辰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那片彼岸花,和远处那对璧人。他沉默了片刻,低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宁影说:“花开无叶,叶生无花……有些界限,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跨越。”

    宁影浑身一震,蓦然转头看向叶辰。叶辰的目光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似乎涌动着与她相似的、洞悉了某种悲剧宿命的暗流。他没有再多说,转身走开了。

    那一刻,宁影忽然明白了。叶辰看的,或许不仅仅是彼岸花,也不仅仅是陆曦明和苏月白。他看的,是那条横亘在每个人命运之间,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无法逾越的鸿沟。而她笔下的水晶兰、彼岸花,她心中那无望的眷恋,叶辰那沉默的守护与退让,还有陆曦明和苏月白此刻看似明媚的爱情……所有这一切,都仿佛被这些带着不祥寓意的花朵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安的终点。

    回程的车上,气氛有些微妙的不同。陆曦明和苏月白依然靠在一起低声说笑,但宁影和叶辰的沉默,却比来时更加厚重。宁影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脑海里反复浮现着水晶兰的苍白、彼岸花的血红、曼陀罗的神秘、颠茄的迷幻,还有龙爪花那传说中指引亡灵的光芒。

    这些花语,像一首无声的、哀婉的协奏曲,在她心中低回盘旋。她不知道这首曲子的终章会是什么,但她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这明媚的夏日之下,悄然改变,无可挽回。那座开满鲜花的山丘,那场年复一年的约定,在这些黑暗花语的映衬下,仿佛也蒙上了一层凄迷的阴影,等待着命运最终的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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