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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使君,门外有位杨开府求见,说是您的旧友。”小吏的声音传来。
韦应物愣了一下,手里的枯叶掉在地上:“杨开府?哪个杨开府?”
“说是长安来的,早年和您一起在三卫府当差。”
这一下,韦应物的心跳快了——长安、三卫府、旧友,那些被他藏在诗稿最底层的少年荒唐事,像被风吹开的书页,一下子翻到了眼前。他擦了擦手上的泥土,快步往门口走,远远就看见一个穿紫袍的老人站在那儿,鬓角斑白,眼神却还是当年的样子。
“三郎?”韦应物试探着喊了一声。
老人转过身,看清他,红了眼:“应物?真的是你!”
两个老人抱在一起,眼泪都掉了下来。那天晚上,他们在书房里喝酒,烛火晃得人影忽明忽暗,韦应物借着酒劲,拿起笔,写下了那首《逢杨开府》——诗里没有华丽辞藻,全是“自曝其丑”的忏悔,像把心里的疤揭开,露给老朋友看,也露给自己看。
“少事武皇帝,无赖恃恩私。身作里中横,家藏亡命儿。朝持樗蒲局,暮窃东邻姬。司隶不敢捕,立在白玉墀。”
韦应物写下这几句时,手都在抖。烛火照在纸上,墨汁晕开,像他当年在长安街头撒的野。坐在对面的杨开府端着酒杯,半天没说话,最后叹了口气:“你还记得不?当年咱们在平康坊赌钱,你输了五十贯,当场就拔了刀,要不是我拦着,你非得把人家的手指头剁下来不可。”
韦应物苦笑了一下,灌了一口酒:“怎么不记得?还有一回,咱们抢了卖胡饼的摊子,你揣了三个胡饼跑,我还踹了人家一脚,说‘烫老子嘴’。现在想想,真是混账啊。”
这首《逢杨开府》,哪里是诗?是韦应物半辈子的“忏悔录”。他把少年时的“恶”全抖了出来:仗着玄宗的恩宠耍无赖,在街坊里横着走,家里藏着逃犯;早上抱着赌具赌钱,晚上翻墙偷会邻家姑娘;司隶校尉明明知道,却因为他是三卫郎,连抓都不敢抓——这些事,他以前从不觉得错,甚至还觉得“威风”,可现在写出来,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得他心疼。
“骊山风雪夜,长杨羽猎时。一字都不识,饮酒肆顽痴。”他接着写,笔锋转到当年跟着玄宗游幸的日子。杨开府跟着念,眼睛也红了:“还记得骊山温泉吗?咱们趁玄宗皇帝泡澡,偷偷拿了宫里的酒,在雪地里喝,喝多了就把酒杯扔了,说‘皇帝的酒也不过如此’。”
韦应物点点头,眼泪掉进酒杯里:“那时候真是目不识丁啊,连自己的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整天就知道喝酒耍疯。现在再看那些日子,真是羞愧得抬不起头。”
诗的后半段,他写安史之乱后的落魄:“武皇升仙去,憔悴被人欺。读书事已晚,把笔学题诗。”杨开府听到这儿,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你后来的日子,听说你在破庙里跟老秀才学认字,在河边捡树枝练字,不容易啊。”
“不容易?是活该。”韦应物摇摇头,“要是没有那场乱,我现在可能还是个赌钱撩姑娘的无赖,说不定早就死在哪个街头了。”
最后两句,他写“忽逢杨开府,论旧涕俱垂”——是啊,几十年没见,一见面就哭,哭的不是重逢的高兴,是对往昔的悔恨,是对人生起伏的感慨。那天晚上,他们喝到天亮,诗稿放在桌上,被眼泪打湿了好几处。
后来有人说,这首《逢杨开府》是“最真诚的忏悔诗”,没有一点掩饰,没有一点美化,把自己的“黑历史”摊开在阳光下。韦应物自己也说:“写这首诗,不是为了让别人原谅我,是为了让我自己记住,我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又该做什么样的人。”
韦应物的自我反省,不是凭空来的——是安史之乱的巴掌,把他从“鲜衣怒马”的美梦里打醒,摔进“憔悴被人欺”的泥里,他才终于看清自己的“荒唐”。
在那之前,他是长安城里最嚣张的恶少:穿绯红侍卫服,骑雪白骏马,赌钱、撩姑娘、欺负百姓,全凭“玄宗宠着、韦家罩着”。他从没想过“对错”,只知道“我想要的就得拿到,我不爽的就得毁掉”。
安史之乱一来,靠山全塌了。玄宗逃到蜀地,三卫府解散,韦家也跟着衰败,他成了没娘的孩子,穿着破衣服,饿肚子,被小混混欺负,连一口剩饭都抢不到。有一回,他在河边洗衣服,被人推到泥里,看着水里倒影——满脸灰尘,头发凌乱,哪还有半点“三卫郎”的样子?他就哭了:“我以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也就是从那天起,他开始反省:以前的威风,不是自己的本事,是皇帝的恩宠、家里的势力;以前的快乐,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的——卖胡饼的老实人、被偷会的邻家姑娘、被欺负的百姓,他们的苦,都是自己造成的。
后来他跟着老秀才学认字,读《论语》里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懂了:“原来我以前做的,全是‘己所不欲,偏施于人’的事。”他开始后悔,后悔抢了卖胡饼的摊子,后悔偷会邻家姑娘,后悔欺负那些没本事的百姓。
这种后悔,不是“一时兴起”,是刻在骨子里的。他开始用诗记录自己的反省,写《观田家》:“仓禀无宿储,徭役犹未已。方惭不耕者,禄食出闾里。”意思是“百姓家里没有存粮,徭役还没停,我这种不种地的官员,俸禄都是百姓给的,真是惭愧啊”——这和他少年时“横行乡里”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他还写《采玉行》,写采玉工人的苦:“官府征白丁,言采蓝溪玉。绝岭夜无家,深榛雨中宿。”写完后,他在诗稿上批注:“以前不知道百姓这么苦,现在才明白,我拿的俸禄,都是百姓的血汗。”
这种反省,让他从“恶少”变成了“有良心的文人”。他不再觉得读书写诗是“混饭吃”,而是把诗当成“自我救赎”的工具——通过写诗,他回忆过去的错,反思现在的行,提醒自己不能再回到以前的样子。
韦应物的自我救赎,从来不是“写几首忏悔诗”就完了——他把对过去的悔恨,变成了当官时的“实在事”,变成了对百姓的“真关心”。
他当洛阳丞的时候,有一回,一个豪门子弟欺负百姓,抢了人家的地,还把人打伤了。百姓告到他这儿,豪门子弟派人来威胁他:“你别忘了,你也是韦家子弟,别多管闲事。”
韦应物想起少年时也这么欺负过百姓,心里的火一下子上来了。他没管威胁,直接把豪门子弟抓了,打了***板,还逼着他把地还给百姓,赔了医药费。有人说他“傻”,得罪豪门没好果子吃,他却笑着说:“我以前就是这样的人,现在我不能再让这种事发生。”
后来他当滁州刺史,赶上大旱,地里的庄稼都快枯死了,百姓们哭着来找他。他二话不说,带着官员们去田里浇水,还把俸禄拿出来,买了种子分给百姓。晚上,他坐在衙门里,写了首《滁州西涧》: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这首诗看着是写景,其实藏着他的心事:“幽草”就像受苦的百姓,他“独怜”——特别心疼;“春潮带雨”像乱世的苦难,来得又急又猛;“野渡无人舟自横”则是他的希望——就算没人帮忙,他也要像小船一样,守住百姓的安稳。
最能体现他“救赎行动”的,是那首《寄李儋元锡》。那时候他当苏州刺史,身体不好,又赶上百姓流亡,他在诗里写:
“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又一年。
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
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
闻道欲来相问讯,西楼望月几回圆。”
“邑有流亡愧俸钱”——这句话,成了千古名句。意思是“我管辖的地方有百姓流亡,我拿着朝廷的俸禄,心里特别惭愧”。你想想,一个以前的恶少,能说出这种话,得多不容易?他不再是那个“不管百姓死活”的韦三卫,而是那个“百姓过得不好,自己都不好意思拿工资”的韦苏州。
有一回,他去乡下考察,看见一个老婆婆抱着死去的孙子哭,因为旱灾,孙子没饭吃饿死了。韦应物蹲下来,握着老婆婆的手,眼泪掉下来:“是我没本事,没照顾好你们。”他当场就把自己的官服脱下来,当了钱,给老婆婆买了粮食,还下令减免当地的赋税。
跟着他的小吏说:“使君,您没必要这样,旱灾是天灾,不是您的错。”
韦应物摇摇头:“我是父母官,百姓过不好,就是我的错。以前我欺负百姓,现在我得加倍补偿他们。”
他的救赎,不是“感动自己”,是“真真切切为百姓做事”。他当刺史这些年,减免赋税、兴修水利、救助流亡百姓,做了很多实事。百姓们都说:“韦使君是个好官,不像以前那些当官的,只知道欺负人。”
韦应物的诗风,就像他的人生,从少年时的“嚣张”,变成了后来的“恬淡”,但底色里,始终藏着安史之乱和自我反省带来的“沉郁顿挫”——不是刻意为之,是经历过苦难、反思过人生后,自然流露出来的重量。
他少年时要是写过诗(虽然没流传下来),估计也是“鲜衣怒马”的调调,比如“骑马长安街,无人敢挡我”;可后来的诗,全是“淡”的——淡的景,淡的情,淡的语言,却淡得有味道。
比如《滁州西涧》,“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写的是涧边的小草、树上的黄鹂,没有华丽的辞藻,却让人觉得安静、舒服;可“春潮带雨晚来急”,又藏着一丝不安,像他对乱世的回忆,对百姓的担忧;最后“野渡无人舟自横”,又回到平静,像他找到了“救赎”后的坦然。
再比如《秋夜寄丘二十二员外》:
“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山空松子落,幽人应未眠。”
写的是秋夜想念朋友,散步的时候念着凉天,山里的松子落下来,朋友应该还没睡。全是日常的小事,却写得特别温暖,没有一点以前的“戾气”。
但这种“淡”,不是“没经历过事”的淡,是“经历过大事后”的淡。就像他写“邑有流亡愧俸钱”,语言很简单,可里面藏着他的反省、他的愧疚、他的责任感,比那些华丽的辞藻,更有力量。
有人说他的诗“诗中有画,画中有禅”,和王维的诗并称“王韦”。王维的诗,是“天生的恬淡”;韦应物的诗,是“后天的救赎”——他的恬淡里,藏着对过去的忏悔,对现在的珍惜,对百姓的关心,所以读起来,比王维的诗多了一层“人生的重量”。
晚年的时候,他写了首《答崔都水》:
“深夜竹亭雪,孤灯案上书。不遇无为化,谁复得闲如。”
意思是“深夜竹亭下雪,孤灯照着桌上的书,要是没经历过那些事,我怎么能有现在的闲静呢”。这句话,道尽了他的人生——正是因为经历过少年荒唐、乱世落魄、自我反省,他才终于得到了“闲静”,这种闲静,是救赎后的平静,是看透人生后的淡然。
公元791年,韦应物在苏州去世,享年60岁。他死后,百姓们自发地去送他,有的人哭着说:“韦使君走了,以后谁来帮我们啊?”
他的书房里,放着两摞诗稿:一摞是《逢杨开府》这样的忏悔诗,字迹潦草,带着眼泪的痕迹;另一摞是《滁州西涧》《寄李儋元锡》这样的山水诗、民生诗,字迹工整,透着平静。
这两摞诗稿,就是他一辈子的“自我救赎史”——从一个“恶少”,到一个“诗人”,再到一个“好官”,他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去弥补少年时的错,去救赎自己的人生。
有人说,韦应物是“幸运”的,因为安史之乱虽然毁了他的少年生活,却也逼他醒了过来;可也有人说,他的“幸运”,是自己挣来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落魄后反省自己,不是每个人都能把忏悔变成行动,不是每个人都能从“恶少”变成“诗人”。
他的故事告诉我们:错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永远不认错,永远不改错。少年时的荒唐,像一块疤,刻在他的人生里,可他没有遮住这块疤,而是把它揭开,看着它,反思它,最后用行动把它变成了“人生的勋章”——证明自己曾经错了,现在改了,并且活得更好了。
现在读起韦应物的诗,读“少事武皇帝,无赖恃恩私”,我们会觉得“哦,他以前是这样的人”;读“邑有流亡愧俸钱”,我们会觉得“哦,他现在是这样的人”;读“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我们会觉得“哦,他终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韦应物的一辈子,就是一场“自我救赎”的修行——从荒唐到清醒,从忏悔到行动,从恶少到诗人。他用自己的人生告诉我们:不管你以前有多不堪,你愿意反省,愿意改变,愿意用行动去弥补,就能活成更好的自己。
就像他院子里的菊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不管去年的冬天有多冷,今年的春天,它还是会努力地发芽、开花——因为它知道,过去的寒冷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要好好地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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