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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云泽蜷缩在宫室最阴暗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糊着旧年窗纸的墙壁。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补丁摞补丁的薄棉衣,根本无法抵御这深秋的寒意。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更深切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空洞感。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小小的、已经变得坚硬如石的桂花糕。糕点的边缘有些破碎,原本金黄的色泽变得黯淡,上面沾染了些许尘土,甚至还有一丝早已干涸的、不易察觉的暗红——那是他某次挨打后,偷偷藏起它时蹭上的血迹。
五日了。
墙洞那端,那个带着奇异暖香和明亮笑容的小姑娘,已经整整五日没有出现了。
这五日,仿佛比过去的五年还要漫长。时间在这里,本就如同凝固的泥沼,缓慢而沉重地流淌。她的出现,曾像一道骤然劈开阴霾的光,短暂地照亮了他晦暗的世界,让他得以喘息。而她的消失,则让这泥沼变得更加粘稠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绝望。
这五日里,他又挨了两次打。一次是在清扫庭院时,一阵邪风卷起地上的尘土,不偏不倚地扑到了路过的大太监那双崭新的、一尘不染的云纹靴面上。那太监甚至没看他一眼,只是嫌恶地皱了皱眉,旁边立刻就有两个小太监冲上来,将他踹倒在地,拳脚相加,直到他蜷缩成一团,连痛呼都发不出来。另一次,是因为他实在饿得受不了,偷偷藏起了配给里仅有的半块硬得硌牙的黑面馒头。被发现时,馒头还藏在他冰冷的怀里,尚未来得及啃上一口。李太监,那个掌管北三所、以折磨他为乐的管事太监,狞笑着将那半块馒头踩在脚下碾碎,然后亲自用藤条抽了他十下,边抽边骂:“小杂种!也配偷食?!”
身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尤其是后背和肋下,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钝痛。但这些皮肉之苦,他早已习惯。从记事起,伴随着他的就是饥饿、寒冷和无处不在的恶意。比疼痛更难忍的,是胃里火烧火燎的空洞感,是身体深处对一丝热量的渴望。然而,比这生理上的饥饿更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的饥饿——对墙洞那端传来的、带着温度的细碎话语的渴望,对那双清澈眼眸里流露出的纯粹关切的渴望,还有……那若有若无、却总能奇异地抚平他心中戾气的淡淡异香。
那个自称夏玉溪的小姑娘,是这五年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对他释放出毫无保留的善意的人。她的存在,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早已冰封的心湖里,激起了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他仍清晰地记得一个月前那个午后。当李太监带着几个惯常欺辱他的小太监,将他堵在墙角,污言秽语伴随着拳脚如雨点般落下时,他抱着头,蜷缩着,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准备默默承受这一切。就在他意识开始模糊,疼痛几乎麻木的时候,墙洞那边,突然传来一个软糯却异常坚定的声音:
“住手!是我给的!点心是我给他的!你们不要打他!”
那声音像一道清泉,瞬间浇熄了他心头翻腾的怒火和屈辱。他艰难地抬起头,透过被汗水、血水和灰尘模糊的视线,看到墙洞的缝隙里,嵌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鄙夷,没有恐惧,只有他从未见过的、纯粹的关切和一种近乎莽撞的勇气。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殴打停止了,太监们惊疑不定地看着墙洞。他透过那狭窄的缝隙,贪婪地汲取着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仿佛那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力量。
后来,她告诉他,她是丞相府的二小姐。
丞相的女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之女。而他,慕容云泽,一个被父皇厌弃、被生母遗忘、被所有人踩在泥里的冷宫皇子。云泥之别,天壤之隔。这巨大的鸿沟,本该让他望而却步,心生卑微。可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递过来的带着体温的点心,却像有魔力一般,让他无法抗拒地想要靠近那一点点微光。
慕容云泽攥紧了手中硬邦邦的桂花糕,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理智告诉他,这糕点早已不能吃了,甚至可能吃坏肚子。但他就是舍不得扔掉——这是她给的。这是除了冰冷和恶意之外,他拥有的唯一一点带着温度的东西。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的触感,和她身上那股独特的、令人安心的馨香。
“小杂种!死哪儿去了?滚出来扫地!”门外传来老太监粗哑刺耳的吆喝声,像钝刀刮过生锈的铁皮,打破了死寂。
慕容云泽身体猛地一颤,迅速将那块珍贵的桂花糕塞进怀里最贴近心口的位置,那里虽然冰冷,却似乎能给它一丝庇护。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脸上所有的情绪,面无表情地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木门。
北三所的庭院里,落叶铺了厚厚一层,在萧瑟的秋风中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哀鸣。寒风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他沉默地走到墙角,拿起那把比他整个人还要高出许多的破旧扫帚。竹制的帚柄冰冷粗糙,磨砺着他布满冻疮和裂口的手掌。
他一下一下,机械地扫着地上的落叶。几个无所事事的小太监正聚在廊檐下避风,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用看戏般的眼神打量着他,时不时故意将瓜子壳高高抛起,精准地扔到他刚扫干净的地上,或者直接砸在他身上,发出阵阵刺耳的哄笑。
“哟,这不是咱们尊贵的七皇子殿下嘛?扫得可真卖力啊!”一个尖细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突然从身后传来。
慕容云泽的身体瞬间僵硬,握着扫帚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没有回头,只是更加用力地挥动着扫帚,仿佛要将所有的屈辱和愤怒都扫进那堆枯叶里。
说话的是李太监,他踱着方步,慢悠悠地晃到慕容云泽身后,三角眼里闪烁着恶毒的光。他是北三所的管事太监之一,也是折磨慕容云泽最狠的一个,总能变着法子找到借口让他吃苦头。
“怎么?聋了还是哑巴了?”李太监见他不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薄的讥讽,“听说前几天,丞相家的那位金尊玉贵的二小姐,为了你这个小杂种,还跟我们的人叫板了?”
慕容云泽依旧沉默,只是扫地的动作更快了些,落叶被扫帚带起的风卷得乱飞。
“呵!”李太监冷笑一声,猛地抬起脚,狠狠踹向慕容云泽刚刚费力扫拢的一小堆落叶。枯叶四散飞扬,瞬间铺满了刚扫净的地面。“攀上高枝了?翅膀硬了?连咱家的话都敢不回了?”
他逼近一步,那股常年不散的、混合着劣质脂粉和口臭的腥臊气味扑面而来,让慕容云泽胃里一阵翻腾。“我告诉你,”李太监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别做那春秋大梦了!丞相府的千金小姐,那是什么身份?天上的云彩!你是什么东西?阴沟里的烂泥!她不过是一时兴起,觉得你这小可怜虫新鲜,玩腻了,看够了你这副丧气样,转头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你呀,就跟你那下贱的娘一样,注定烂死在这北三所,发臭!生蛆!”
“娘”这个字眼,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慕容云泽心上最深的伤疤上。他猛地转过身,一直压抑的怒火如同火山般喷发!手中的扫帚带着风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毫无征兆地朝着李太监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挥了过去!
“嗷——!”李太监猝不及防,被扫帚的竹枝正正抽在脸上,顿时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捂着脸踉跄后退,指缝间渗出血丝。“反了!反了天了!小杂种你敢打我!给我上!往死里打!”
廊下那几个看热闹的小太监见李太监吃亏,立刻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慕容云泽按倒在地。拳脚如同密集的冰雹,毫不留情地落在他瘦弱的身体上。他蜷缩起来,用双臂死死护住头部,将身体要害尽量缩成一团。剧烈的疼痛从四面八方传来,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那双狼崽子般凶狠的眼睛,透过凌乱的黑发,死死地、充满刻骨恨意地盯住李太监,仿佛要将他的模样烙印在灵魂深处,将来生啖其肉!
“还敢瞪我?给我打!往死里打!”李太监气急败坏地跳脚,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和当众丢脸的羞愤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住手!”
就在这混乱之际,一个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怒意的女童声音,如同玉磬敲击,骤然从墙洞方向传来!
所有人动作一滞,循声望去。
只见那个熟悉的墙洞处,夏玉溪正努力踮着脚,小脸紧紧贴在洞口,试图看清里面的情形。她手里高高举着一块晶莹剔透、刻着繁复花纹的羊脂白玉牌,阳光下,玉牌折射出温润而尊贵的光芒。
“我已经让我的丫鬟去叫侍卫了!”夏玉溪的声音因为焦急和愤怒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就说北三所的太监胆大包天,要活活打死七皇子!你们等着!一个都跑不了!等着被问罪砍头吧!”
李太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捂着脸的手也忘了疼痛。他虽然平日里作践慕容云泽,但也深知其身份的特殊性——再不受宠,再被遗忘,那也是皇帝的儿子!是龙种!真要是闹出人命,尤其是在有外人(而且是丞相之女)目睹并告发的情况下,他们这些奴才绝对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这小姑娘手里那块玉牌,一看就不是凡品,她自称的身份,十有八九是真的!
冷汗瞬间浸透了李太监的后背。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地上蜷缩的慕容云泽,又忌惮地瞥了一眼墙洞外那模糊却气势十足的小身影,最终不甘地挥了挥手,声音带着强压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撤了撤了!都散了!今天算你走运!”他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带着几个小太监悻悻然地快步离开,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庭院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风声和慕容云泽压抑的、痛苦的喘息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用手撑着冰冷的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嘴角破裂,渗着血丝,脸上、身上沾满了尘土和枯叶。他抹了一把嘴角,踉跄着,一步一顿地走向那个小小的墙洞。
夏玉溪还在那里,小脸因为用力贴在粗糙的墙砖上而有些发红,清澈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焦急和担忧。“你…你没事吧?伤得重不重?疼不疼?我带了金疮药,还有热乎乎的包子…可是,可是洞口太小了,我塞不过去…”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力感。
慕容云泽沉默地看着她。五日不见,她似乎清减了些,原本圆润的小下巴尖了一点,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下面,有着淡淡的、疲惫的青黑色阴影。她看起来…不太好。
“你这几天…”他开口,声音因为疼痛和干涩而异常沙哑,像砂纸摩擦,“为什么没来?”这是他此刻最想知道的事情,比身上的伤痛更让他揪心。
夏玉溪显然没料到他第一句话问的是这个,愣了一下,随即小声解释道:“我…我生病了。前几日贪玩吹了风,发了高热,浑身没力气,娘亲心疼,拘着我在房里养病,不许我出门。今天刚好些,能下床了,我就…我就偷偷跑出来了。”她说着,有些心虚地低了低头。
她确实病了。连续多日,不顾秋寒,偷偷跑到这冷僻的宫墙边,一待就是小半个时辰,吹着冷风和他说话,终于着了凉,发起了高烧。但让她“病”得更重的,是内心的恐惧和挣扎。那日回家后,一向疼爱她却也严厉的姐姐夏玉妗,将她叫到房中,屏退左右,极其严肃地告诫她,绝不能再靠近那面宫墙。姐姐说,那是冷宫的方向,阴气重,不吉利,里面关着的都是犯了错、被厌弃的人,沾上晦气。更重要的是,姐姐忧心忡忡地提醒她,她是丞相府的千金,身份敏感,若被人发现她与冷宫里的皇子私下往来,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可能被有心人曲解,给整个相府带来难以预料的麻烦,甚至灾祸。
姐姐的话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她明白姐姐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宫廷险恶,步步惊心。可是…她怎能不来?每当她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书中描写的慕容云泽幼年遭遇的种种非人虐待——饥饿、寒冷、毒打、辱骂…那些冰冷的文字此刻都化作了墙洞后那个沉默隐忍、遍体鳞伤的身影。一想到在她生病的这几天,他可能又在挨饿受冻,甚至像刚才那样被打得奄奄一息,她就寝食难安,高烧刚退,便不顾一切地溜了出来。
慕容云泽凝视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穿透人心,似乎在仔细分辨她话语中的真伪。良久,他缓缓地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墙洞那端的她平齐。
“以后别来了。”他忽然说道,声音低沉而平静。
夏玉溪猛地抬头,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错愕和受伤:“为什么?”她不明白,刚刚才经历了那样可怕的事情,他为什么反而要推开她?
“这里,”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不吉利。被发现了,对你…不好。”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夏玉溪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酸涩得几乎要落下泪来。他竟然…竟然和姐姐说着一样的话!他自己身处地狱,朝不保夕,却还在担心会连累她,担心会给她带来麻烦和危险?这份笨拙的、近乎自毁的保护,让她心疼得无以复加。
“我不怕!”她挺直了小小的脊背,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倔强和坚定,同时,几乎是本能地,她悄悄释放出那股安抚人心的异香。那香气清雅而独特,似兰非兰,似桂非桂,带着春日暖阳般的温度,若有若无地透过狭窄的墙洞缝隙,飘向慕容云泽。“我们说好了的,要做朋友的,不是吗?”她望着他,眼神清澈而执着,“朋友之间,怎么能因为害怕就不见面呢?”
慕容云泽似乎闻到了那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他紧绷的、如同随时会断裂的弓弦般的身体,在那香气的萦绕下,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他抬起眼,再次看向她,目光复杂而深沉,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过了许久,久到夏玉溪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却忽然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枚他一直珍藏着的、已经变得硬邦邦的桂花糕。
“这个,”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指尖轻轻碰了碰糕点的边缘,“还能吃吗?”他问得认真,仿佛在确认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夏玉溪的目光落在那枚小小的、早已失去光泽和柔软的糕点上。那是她五天前,最后一次见他时给的。她记得自己当时还特意挑了一块最大最完整的。五天…他竟然一直留着?在这冰冷残酷的环境里,这块小小的、不能吃的点心,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一股强烈的酸楚瞬间冲上鼻尖,眼眶发热。她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湿意逼回去,用最轻柔的声音回答:“不能吃了,云泽哥哥。放得太久,都变硬了,吃了会肚子痛的。”她顿了顿,努力扬起一个温暖的笑容,“下次!下次我给你带新鲜的,刚出炉的,热乎乎的!你喜欢吃什么馅儿的?甜甜的豆沙?清香的莲蓉?还是软糯的枣泥?”
慕容云泽沉默了片刻。喜欢…什么馅儿?这个问题对他而言,太过陌生,也太过奢侈。在北三所,食物是维持生存的必需品,而非享受。能分到一碗不见米粒的稀粥,一块能砸死狗的硬馒头,已是万幸,哪敢有什么偏好?他早已习惯了吞咽下所有能入口的东西,无论味道如何。
“桂花糕就好。”他低声说,目光落在那块硬糕上。桂花糕,是她第一次递给他的东西,是黑暗里第一缕带着甜味的光。
“好!”夏玉溪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像落入了星辰,“那就桂花糕!明天,还是这个时辰,我一定给你带刚出炉的,香喷喷的桂花糕!”
就在这时,远处隐隐传来了丫鬟焦急的呼唤声:“二小姐!二小姐!您在哪里呀?夫人到处找您呢!该回去了!”
夏玉溪不得不站起身,匆匆对慕容云泽说:“我得走了!云泽哥哥,你…你保重!记得擦药!明天!明天我一定来!”说完,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提起裙摆,像只受惊的小鹿般,飞快地跑远了。
慕容云泽依旧蹲在原地,望着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宫墙拐角处,久久没有动弹。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扑打在他身上,他却浑然不觉。他低下头,看着掌心里那枚小小的、坚硬的桂花糕,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掰下极小的一小块,放入口中。
糕点早已失去了水分和松软,干硬得像沙子,在口腔里摩擦,带着一种粗粝的涩感。然而,在那干涩的表层之下,却奇迹般地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甜味。更让他心神微颤的是,那丝甜味里,似乎还缠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熟悉的奇异馨香——那是属于她的气息。
他慢慢地、极其珍惜地咀嚼着,仿佛在品尝世间最珍贵的琼浆玉液。那干硬的碎屑滑入喉咙,带来的不是满足,而是一种更深切的渴望。
那夜,北三所依旧冰冷死寂。慕容云泽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身下是夏玉溪托人辗转送进来的、唯一一床稍显厚实的旧棉被。窗外风声呜咽,如同鬼哭。然而,他却做了五年来第一个美梦。
梦中没有高耸冰冷的宫墙,没有破败阴森的殿宇,没有刻毒的咒骂和落在身上的拳脚。只有漫天飞舞的、金灿灿的桂花,像一场温暖而芬芳的雨,簌簌落下,覆盖了所有的肮脏与丑陋。在那片金色的花雨中央,站着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小姑娘,身上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奇异暖香。她朝他伸出手,脸上是比阳光还要明媚灿烂的笑容,声音软糯:“云泽哥哥,给你桂花糕!”
他伸出手,想要握住那只温暖的小手,想要靠近那片光…
自那日后,夏玉溪几乎每日都会想方设法地偷溜出来,跑到那面隔开两个世界的宫墙边。
有时,她会带来用油纸仔细包好的点心,有时是偷偷从家里药房拿来的金疮药和化瘀膏。她甚至开始带几本薄薄的启蒙书籍过来——她记得书中曾隐晦地提过,少年慕容云泽对知识的渴望如同久旱盼甘霖,却因为被彻底排斥在皇子学堂之外,只能依靠模糊的记忆和偶尔捡到的残页断章,偷偷地、艰难地自学。
“《千字文》你看完了吗?”这一天,她透过狭窄的墙洞,费力地塞过来一本封面有些磨损的《论语》,小脸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这本…这本可能有点难,里面有些字我也不太认识呢。不过没关系,有不认识的字,你可以问我,我们一起查!”她的语气带着孩童的天真和热情。
慕容云泽接过那本带着她掌心余温的书,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柔软的手掌。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同时微微一颤。慕容云泽迅速收回手,将那本《论语》紧紧按在胸前,仿佛那是无价之宝。
“我认识字,”他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母妃…以前教过。”沈妃,他的生母,在彻底失宠、被打入冷宫之前,也曾有过短暂的荣宠。慕容云泽五岁之前,是在沈妃身边长大的,受过最基础的启蒙教育。那些关于文字、关于诗书、关于母妃温柔声音的记忆碎片,是他晦暗童年里为数不多的、带着暖色的珍宝。
夏玉溪心中微酸。她当然知道沈妃的事,知道那场由盛转衰的悲剧。她正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墙那边却突然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那声音带着惯有的、令人厌恶的腔调。
“七皇子呢?又躲哪儿偷懒去了?这院子里的落叶是打算留着过年吗?”是李太监!那阴魂不散的声音!
慕容云泽脸色骤然一变,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寒光。他迅速将《论语》塞入怀中,用眼神急切地示意夏玉溪不要出声,快躲开。
但已经晚了。李太监显然听到了墙洞这边的细微动静,脚步声径直朝着这边走来,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哟呵!我说怎么找不着人呢,原来又在这儿跟咱们丞相家的二小姐‘私会’呢?啧啧啧,真是好兴致啊!”
慕容云泽猛地站起身,尽管身形单薄得像风中的芦苇,背脊却挺得笔直,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挡在墙洞之前,试图隔绝那恶意的窥探:“不关她的事。”他的声音冰冷,带着警告。
“怎么不关?”李太监阴笑着,那张令人憎恶的脸凑近了墙洞,试图看清外面的情形,“夏二小姐,您可是金枝玉叶,相府的掌上明珠!老跟这冷宫里不清不楚的罪子往来,就不怕…污了您的清誉?坏了您的名声?”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墙洞外的夏玉溪气得小脸通红,胸脯剧烈起伏:“你、你胡说八道!七皇子是皇子!是陛下的血脉!你才…你才是…”
“我才是伺候人的下人,是吧?”李太监阴阳怪气地打断她,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故作好心的劝诱,“二小姐,您年纪小,天真烂漫,不懂这宫里的弯弯绕绕。咱家看在相爷的面子上,好心劝您一句:有些人,有些地方,沾上了,那就是一辈子的污点,洗都洗不掉!您瞧瞧您,花骨朵儿一样的人儿,将来前程似锦,是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何苦…何苦跟这摊烂泥搅和在一起?平白脏了您的鞋!”
慕容云泽的身体僵硬如铁,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几乎要刺破皮肉,渗出血来。那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是啊,何苦呢?他这种挣扎在泥泞最深处、连呼吸都带着腐朽气息的人,何必去奢望阳光?何必去拖累一个本该活在锦绣堆里、无忧无虑的她?他就像一块散发着恶臭的腐肉,只会引来苍蝇,只会让靠近他的人蒙羞。李太监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将他极力想要忽视的、血淋淋的现实剖开,摊在他面前。
一股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自厌和绝望涌上心头。他垂下眼,准备承受这最后的、也是最彻底的羞辱。
然而,下一刻,他听到墙洞那端的小姑娘,用她那依旧带着稚气、却异常清晰、异常坚定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是皇子!是陛下的儿子!我是臣女,是丞相的女儿!我尊敬皇子,是恪守本分,是天经地义!倒是你——”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一个奴才!一个伺候人的下人!竟敢如此诋毁、轻慢皇子殿下!你该当何罪?!”
李太监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竟有如此伶俐的口齿和逼人的气势!一时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三角眼里充满了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慕容云泽也彻底怔住了。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墙洞那端。透过狭窄的缝隙,他看到夏玉溪那张原本总是带着甜美笑容的小脸,此刻绷得紧紧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继续用她那清脆却掷地有声的童音说道:
“我今日回去,定要禀明父亲!就说北三所有个姓李的太监,不仅胆大包天,苛待皇子,视皇家威严如无物,还口出狂言,试图挑拨皇室与相府的关系!你说——”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小小的身躯仿佛蕴藏着巨大的力量,“我父亲,当朝丞相,会怎么想?陛下若是知道了,又会怎么处置你这等以下犯上、居心叵测的恶奴?!”
“挑拨皇室与相府的关系”!
这顶帽子扣下来,沉重得足以压断他的脊梁骨,碾碎他所有的骨头!李太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瞬间从额头、鬓角涔涔而下,后背的衣衫也瞬间被冷汗浸透。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身首异处、甚至株连家人的可怕下场!丞相!那是何等人物?捏死他一个冷宫管事太监,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而陛下…陛下再厌弃七皇子,也绝容不得一个奴才如此作践自己的儿子,更容不得有人敢挑拨君臣!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李太监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双腿发软,差点当场跪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二、二小姐息怒!二小姐言重了!奴才…奴才哪敢啊!奴才就是…就是嘴贱!胡说八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嘴巴,清脆响亮,“奴才这就滚!这就滚!绝不敢再污了二小姐和七殿下的眼!”说完,他像是身后有厉鬼索命般,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逃离了墙边,连带着那几个小太监也吓得作鸟兽散。
庭院再次恢复了死寂。
慕容云泽依旧站在原地,背对着墙洞,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胸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震惊、茫然、一丝微弱的暖意,还有更深的自责。
“你…”他终于转过身,面对着墙洞,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不必如此的。他说得对…我…只会连累你。”他垂下眼,不敢再看她。他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让她如此维护?只会给她带来麻烦,甚至危险。
墙洞那端,夏玉溪却轻轻地笑了。那笑声如同春日里解冻的溪流,带着能融化坚冰的暖意。“我们是朋友啊,云泽哥哥。”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软糯,却无比认真,“朋友,就是要互相保护的。你保护我,我也保护你。”
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小手在墙洞外摸索了一下,然后费力地塞过来一个小小的、用红色丝线编织的、略显粗糙的护身符。“给!”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这是我昨天偷偷溜去城外的白云寺求来的!求了老半天呢!老和尚说开过光的,可灵验了!能保平安!你戴着,那些坏人就不敢欺负你了!”
慕容云泽怔怔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还带着她掌心温度的护身符。它很简陋,丝线编织得甚至有些歪扭,一看就是出自孩童之手。然而,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它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却猛地从指尖窜入,瞬间流遍四肢百骸,直抵心脏最深处。那里,有一块最坚硬、最冰冷、早已被绝望和仇恨冻结的角落,在这突如其来的暖意冲击下,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然后,无声无息地融化了。
他紧紧攥住那个小小的护身符,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唯一的温暖。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地、近乎贪婪地感受着那残留的温度和上面沾染的、属于她的淡淡馨香。
那年冬天,格外的冷。寒风卷着雪沫,如同刀子般刮过北三所破败的庭院。滴水成冰,呵气成霜。宫里各处的炭火供应都紧张起来,更何况是这被遗忘的角落。慕容云泽蜷缩在冰冷的屋子里,唯一一床厚棉被也无法完全抵御那刺骨的寒意。他的手指和脚趾都生了冻疮,红肿发亮,又痛又痒,稍微一碰就钻心地疼。
夏玉溪得知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偷偷让丫鬟去打听,知道北三所几乎分不到什么像样的炭火,慕容云泽只能靠那点可怜的、劣质的黑炭勉强取暖。她心疼得不行,可炭火、厚棉衣这类大件物品,根本无法通过那狭窄的墙洞传递。而她若公然以相府的名义给冷宫皇子送炭火,那简直是往油锅里滴水!不仅会立刻引起轩然大波,给父亲带来非议,更会给慕容云泽招来难以想象的猜忌和更大的麻烦——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借此诬陷相府勾结冷宫皇子,图谋不轨?
她愁得在房间里团团转,小脸皱成一团。最后,还是她的贴身丫鬟小翠,给她出了个主意。小翠有个远房表哥,就在宫里当差,是个最低等的侍卫,负责巡视冷宫附近那片最偏僻的区域。人还算老实可靠。
夏玉溪眼睛一亮。她立刻拿出自己攒了许久的月钱和小金库里的几件不打眼的首饰,让小翠偷偷去找她表哥,让他以“远房亲戚”的名义,偶尔给北三所一个叫“小七子”(这是宫里对慕容云泽的蔑称)的小太监送些炭火和厚实的旧棉被进去。钱由她出,并且承诺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你就说是你老家亲戚看你可怜,托人捎来的,”夏玉溪再次见到慕容云泽时,隔着墙洞,小大人般认真地叮嘱他,“千万别让人知道是我给的!记住了吗?谁问都别说!”
慕容云泽看着墙洞那端的小姑娘。寒风凛冽,吹得她鼻尖通红,长长的睫毛上甚至挂上了细小的冰晶,可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却盛满了毫无保留的关切和一丝因为想到办法而雀跃的光彩。一股汹涌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所有的堤坝,驱散了严冬的酷寒。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发紧:“嗯。”
有了那偶尔送进来的、虽然不多但质量尚可的炭火和那床真正的厚棉被,这个冬天,似乎不再那么漫长和难熬了。当炭盆里跳跃起温暖的火苗,驱散屋内的寒气时,慕容云泽总会不由自主地望向墙洞的方向,仿佛能透过厚厚的墙壁,看到那个为他带来这一切温暖的小小身影。
除夕夜,终于来临。
整个皇宫张灯结彩,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酒肉的香气和欢声笑语。然而,这份热闹与喜庆,却如同隔着无形的屏障,丝毫未能渗透进北三所这片死寂的冰窟。越是外界的喧嚣,越衬得这里的冷清和凄凉。慕容云泽独自坐在冰冷的房间里,炭盆里的火早已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窗外的寒风呼啸着,像是无数怨魂在哭嚎。
他抱紧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往年这样的夜晚,他早已麻木,习惯了与黑暗和寒冷为伴。可今年不同,心里某个角落,总是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期盼。
就在这时,墙洞处,传来了轻轻的、熟悉的叩击声。
咚…咚咚…
慕容云泽猛地抬起头,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墙边,蹲下身,急切地望向洞口。
夏玉溪的小脸果然出现在那里!寒风将她的小脸吹得通红,鼻尖冻得像颗小樱桃,呼出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你怎么来了?”慕容云泽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今夜是除夕,是举家团圆、守岁祈福的日子!她身为相府千金,此刻应该待在温暖如春的厅堂里,穿着漂亮的新衣,被父母亲人环绕,享受着珍馐美味和天伦之乐才对!
“我…我偷偷跑出来的!”夏玉溪的声音带着笑,还有一丝做了坏事般的兴奋和紧张,“给你带好吃的!过年啦!”
说着,她费力地从墙洞那头塞过来一个用油纸包了好几层、还带着温热的东西。慕容云泽接过,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打开。油纸包里,是几块晶莹剔透、点缀着蜜枣和青红丝的白玉年糕,散发着诱人的甜香。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用软木塞封口的瓷壶。
“快吃快吃!”夏玉溪催促着,小脸冻得发白,眼睛却亮晶晶的,“吃了年糕,年年高!步步高升!这个,”她指着小瓷壶,“是甜酒酿,我特意让厨房温过的!喝了能暖暖身子!不过…不过你不能喝太多哦,会醉的!”她像个真正的小管家婆一样叮嘱道。
慕容云泽捏着那软糯温热的年糕,指尖传来的温度一路烫到了心底。他看着油纸包,看着那小壶甜酒,再看看墙洞外那张冻得通红却写满真诚的小脸,喉头剧烈地滚动着,一股强烈的酸涩直冲眼眶。这是他八年来,第一次,有人记得他,有人陪他过年,有人给他带来属于“年”的味道和温暖。
宫墙的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紧接着,“嘭”的一声巨响,绚烂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轰然炸开!五彩斑斓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半边天际,也透过狭窄的墙洞缝隙,在慕容云泽和夏玉溪的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呀!放烟花了!”夏玉溪惊喜地低呼。
一朵接一朵的烟花升腾、绽放,将夜空装点得如同梦幻般的仙境。红的如火,黄的似金,绿的像翡翠,紫的若流霞…璀璨的光芒此起彼伏,将冰冷的宫墙也映照得流光溢彩。
隔着厚厚的墙壁,他们无法并肩而立。但透过那小小的墙洞,他们分享着同一片被点亮的夜空,感受着同一份节日的喧闹(尽管对他们而言,这喧闹如此遥远)。慕容云泽小口小口地吃着香甜软糯的年糕,偶尔抿一口温热的甜酒酿。那甜滋滋、带着微微酒意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也熨帖了心底最深的孤寂。夏玉溪则趴在墙洞外,仰着小脸,看得如痴如醉,时不时发出低低的惊叹。
当最后一朵巨大的、如同金色瀑布般的烟花在夜空中缓缓消散,只留下淡淡的硝烟味和重归寂静的黑暗时,庭院里只剩下寒风掠过枯枝的呜咽。
慕容云泽放下已经空了的油纸包和小酒壶,缓缓地蹲下身,再次与墙洞那端的夏玉溪平视。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存在。
“谢谢你,”他轻声说,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和郑重,“玉溪。”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不是“夏二小姐”,不是“你”,而是“玉溪”。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奇异的、生涩的温柔,仿佛在舌尖上滚过千遍,才终于小心翼翼地捧出。
墙洞那边沉默了一瞬。然后,他听到了小姑娘带着浓浓鼻音、却无比甜美的回应:
“云泽哥哥,”她的声音像裹了蜜糖,“新年快乐。”
那一刻,慕容云泽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落定。他望着那片黑暗,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他在心底,对着这无边的寒夜,对着这冰冷的宫墙,对着自己残破不堪的命运,立下了一个无声却重若千钧的誓言:
无论前路如何艰险,无论未来是荆棘密布还是万丈深渊,他定要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守护这份黑暗中唯一的温暖,守护这个带给他第一缕微光的人。
他绝不会再回到遇见她之前的、那片彻底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去。
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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