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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烛火渐亮,灵堂的门帘被风掀起一角,白幡垂落,其上“奠”字墨迹犹新。
迈过门槛,目光平静地落向正中牌位——“威国公府大小姐云氏靖央之灵位”。香炉青烟袅袅,供桌上陈列着她生前用过的衣物、发簪,甚至战甲残片,皆是她旧日痕迹。那口乌木棺椁厚重漆黑,棺盖虚掩,内里空空荡荡。
她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牵。
尸骨未寒,香火已燃,他们倒替她把身后事操办得周全。
柳氏率先扑跪在蒲团上,双手拍地,哭声骤起:“我的儿啊!你走得好惨,尸骨未归,魂魄飘零……娘日日为你烧纸,夜夜为你守灯!”
云倾凰缓缓跪下,双膝触及垫子,动作滞涩,宛若一具被丝线操控的傀儡。她低着头,眼角余光却扫过母亲腕间——那只翡翠镯子仍戴着,光泽温润,与一身素衣相衬,竟显出几分哀婉的体面。
可就在柳氏俯身叩首之际,唇角不易察觉地一抽,声音压低半分:“你若活着回来,柔筝的婚事如何安置?太子亲口许下的聘礼都已抬进府了……你这一死,倒成全了她。”
云倾凰指尖几不可见地蜷了蜷。
原来连她的死,都成了养女风光大婚的陪衬。
云铮立于香案前,手持三炷香,神情肃穆。他将香插入炉中,脊背挺得笔直,语气沉重:“愿亡女魂归安宁,莫扰家宅清净。”
话音落下,又低声补了一句:“宁王近日频频探问北境战报,陛下也召见了兵部尚书……所幸无人再追究战败之责。”
云倾凰垂眸,眼睫纹丝不动。
他在害怕。
怕她若真的生还,会揭穿那场精心编织的“全军覆没”;怕她带回证据,证明朝廷拨付的军资早已落入国公府私库;更怕她有朝一日立于朝堂,指着他的鼻尖,说清那夜旗杆上高悬的头颅,究竟是谁下令钉上去的。
她不是女儿,是隐患。
是必须永远封入棺木、不得重见天日的罪证。
鼓乐声再起,祭礼继续。仆从捧来纸钱,一片片投入火盆。灰烬翻腾,如黑蝶乱舞。
云子恒踱步上前,手中捧着一只青铜香炉,假意为她上香。行至供桌前,故意一个踉跄,手腕一歪,香炉砰然坠地,火星四溅。
滚烫的灰烬泼洒而出,几点落在云倾凰素色裙角,烫出焦痕。
“哎呀,”他冷笑,“姐姐莫怪,手滑了。”
满堂之人皆侧目而视,却无一人出声。云铮皱眉,欲要斥责,却被柳氏轻轻拉住袖口。
云倾凰低头看着裙上那抹灰迹,未动分毫。
袖中薄刃似有轻响,实则是血流加速时,筋络牵动护腕的细微摩擦。
而后,她缓缓抬起头。
目光穿过摇曳烛光,直直落在云子恒脸上。
“弟弟说得是,”她嗓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我在阴间……也记得你是如何亲手射穿我的喉咙。”
话音落下的刹那,少年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后退,脚跟撞上供桌底座,整个人失了平衡,手臂胡乱挥甩,打翻了一盏长明灯。油液倾泻,火苗顺着桌布蔓延,映得他脸色明明灭灭。
无人说话。
唯有烛芯“啪”地爆裂一声。
云铮厉声喝道:“还不扶起来!都愣着做什么!”
两名仆从慌忙上前搀扶。云子恒站稳后,嘴唇发白,眼神躲闪,再不敢多看她一眼。
柳氏急忙扑到云倾凰身侧,假意查看裙角:“瞧这孩子莽撞的!烧坏了嫡姐的衣裳不说,还污了灵堂清净!快去换香炉来!”
嘴上虽是责备,手却悄悄掐住云倾凰的胳膊,力道极重,咬牙低语:“装神弄鬼也要有个限度!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念母女情分!”
云倾凰并未应答,只轻轻拂开了她的手。
动作虽缓,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
柳氏一怔,眼中掠过一丝惊疑。
这个女儿……似乎不一样了。
从前任凭打骂也不敢还手,跪在雪地里三个时辰,只因偷听父亲与幕僚议事。如今竟敢直接推开她?
云铮走过来,沉声道:“靖央,你魂魄未稳,不宜多言。待法师作法超度,再安心歇息不迟。”
云倾凰顺从地低下头:“是,父亲。”
声音温顺柔和,恍如幼时。
可她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一声“父亲”,从今往后,仅仅是个称呼。
不再代表血脉,更不是依靠。
祭礼重新开始,众人再次跪拜。云倾凰闭目合掌,指尖抵住掌心旧疤,一遍遍无声摩挲。
她在默数。
一个,两个,三个……
云铮。柳氏。苏挽月。云子恒。
还有深宫里那位老皇帝,和他身旁蠢蠢欲动的太子。
五个。
五个都该死。
并非简单的暴毙或横祸,而是要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珍视的一切崩塌瓦解,如同她当年亲眼看着自己的军队在火海中化为灰烬,看着亲弟持弓立于高台之上,笑着喊她“叛将”。
三巡香尽,主祭宣告礼毕。
云铮起身,整了整衣袖,对身旁管家吩咐:“撤供吧。明日太子殿下要来吊唁,万不可失了礼数。”
柳氏扶着丫鬟的手站起来,临走前回头瞥了云倾凰一眼:“你还跪着做什么?起来回房歇着去。”
云倾凰未动。
她依旧跪在蒲团上,双手交叠置于膝前,背脊挺得笔直。
直至所有人退出灵堂,脚步声渐远,唯剩她独自一人。
烛火昏黄,映得灵位上那个名字忽明忽暗。
她终于睁开眼,望向那口空棺。
唇角缓缓扬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这棺材太小,”她轻声道,“装不下我要葬的人。”
门外传来细微响动,是仆从正欲入内收拾供品。
她不动,亦不回头。
只将右手缓缓收回袖中,重新握住那片薄刃。
刀锋紧贴脉门,冰冷如蛰伏的命运。
外面有人掀帘,脚步踏入室内半寸。
云倾凰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满室寂静:
“谁准你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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