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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小说 > 卿月昭昭 > 第一卷 第15章 开局一间烂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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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福茶楼。

    晨光初煦,檐影东斜。

    车辇穿过熙攘的街市,在“大福茶楼”门口稳稳停下。

    沈月疏整了整衣襟,在青桔的搀扶下下车。

    门口的伙计看到沈月疏和从沙,先是一愣,随即堆起笑脸迎上来,“夫人大驾光临,小的这就去通报朱掌柜。”

    伙计是不认识沈月疏的,但见沈月疏容貌绝佳、气度不凡,那从沙又对她毕恭毕敬,便猜出她便是卓鹤卿娶的新夫人。

    沈月疏微微颔首,人跟着从沙进了茶楼。

    她打眼扫去,偌大的茶堂空落落的,稀稀疏疏只坐了两三桌客人,且多是些闲坐聊天的老者。

    跑堂的伙计也懒扬扬地,倚在柜台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抹布擦着桌面。

    晨光从雕花窗棂斜斜地照进来,将空气中缓慢浮动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却更衬出一种近乎凝滞的冷清。

    这般冷清,这茶楼能赚钱才是见了鬼了。

    “哎呀呀,卓夫人亲临,真是蓬荜生辉。”

    一个约莫五旬的圆脸男子匆匆从后堂迎出,福身行礼,脸上堆满笑容,“夫人请先随我至后院品茶歇息片刻。”

    沈月疏浅笑回礼,“朱掌柜客气了,卓君嘱我来看看茶楼近况,顺便了解下账目。”

    “那是应该的。”

    朱掌柜脸上热络着,又对身边的伙计道,“找孙账头把今年的账本拿过来给夫人过目。”

    朱掌柜撩开通往前厅后门的门帘,在前面侧身引路,沈月疏缓步跟上。

    穿过一道窄窄的廊道,脚下是青石板铺就的小径,小径的尽头是一处僻静院落,几竿翠竹掩映着一扇雕花木门。

    朱掌柜快走两步,推开房门,一股清雅的檀香气息迎面扑来。屋内陈设精致,临窗可望见一池春水。

    沈月疏刚落座,店伙计便托着一个朱漆茶盘悄步而入。

    盘上一把素净的白瓷壶,一只同色茶盏,另有一碟剥好皮的桔子、龙眼。

    伙计将茶水果品一一轻放在沈月疏手边的矮几上,动作又快又稳,悄无声息,做完这一切,他并未多看一眼,仍是低着头,迅速退了出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上好的龙井,夫人先品茶……”

    朱掌柜亲手执壶为沈月疏斟了七分满,躬身陪着笑。

    沈月疏执起茶盏轻抿一口,账房先生便捧着账目过来了。

    朱掌柜接过账本,将它恭恭敬敬地呈给沈月疏,道:“夫人请查阅,都在这儿了。”

    沈月疏放下茶盏,随手翻开账本。

    账目密密麻麻,条目繁多,但许多地方墨迹深浅不一,一看便是后来添补的。

    再看账本上茶叶的进价与报损数额,沈月疏只觉心头微沉——这两项数目似乎都偏高了些。

    她清晰记得,去年听雨轩购入的一等龙井茶与一等绿杨春茶,进价仅为眼下账本里同品级茶叶的九成。

    可今年杭州、广陵两地分明风调雨顺,茶叶收成大好,按常理进货价该更低才是,怎么反倒涨了?

    念头转至此处,沈月疏面上未露半分异样,只是缓缓抬眼,语气平静地向对面问道:“朱掌柜,去年咱们店里这龙井和绿杨春的进价比起今年,是高些还是低些?”

    “去年高些,杭州和广陵去年都大旱,茶叶减产。茶农都抬高了物价。”

    朱掌柜的腰杆弯了半寸,双手交叠在身前。

    “朱掌柜带我去库房看看。”

    沈月疏站起身来,声音淡淡。

    “好。”

    朱掌柜在前面带路,脚步却有些磨蹭,时不时停下整理一下衣襟。

    方才店里伙计来报沈月疏到访时,朱掌柜心里便咯噔一下,当即暗中吩咐心腹,赶紧把库房里那些霉变的茶叶藏好——此刻他心里正七上八下,只盼着心腹能处置妥当,别出什么岔子。

    沈月疏跟着朱掌柜穿过一道吱呀作响的木门,往后院更深处走。

    没走几步,她的脚步忽然一顿,目光不经意间扫向院角,却见两个伙计正吃力地抬着一口半人高的陶土罐子,脚步匆匆地往侧门方向挪。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那两个伙计猛地抬头,目光与沈月疏撞了个正着,脸色瞬间煞白,明显慌了神。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满是惊恐的眼神,慌忙低下头,脚步陡然加快,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小跑起来,转眼便消失在侧门的拐角后。

    沈月疏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收在眼里,又不着痕迹地瞥了身旁的朱掌柜一眼——只见他嘴角的笑容僵了一瞬,脸色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但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又强作镇定,恢复了先前的模样。

    油灯昏黄的光线逐渐照亮三丈见方的库房,三十口锡罐沿墙而立,罐身贴着茶名、等级、产地和采购日期。

    沈月疏轻叩罐身,让朱掌柜分别打开一罐特级西湖龙井和一级西湖龙井。

    封口揭开,沈月疏用木勺探入两个罐中,各舀出浅浅一勺茶叶置于鼻尖,闭目轻嗅,然后又分别捻起几片置于掌心,迎着光细看。

    这大福茶楼的特级茶叶竟是一等的品相,而一等的只能勉强够得上二等!

    “朱掌柜。”

    沈月疏的手一松,置于掌心的茶叶簌簌落下,“这茶叶货不对等啊,比旁的茶楼都降了一个等级。进价似乎也高了些。”沈月疏嗓音淡淡,却如冰刀悬颈。

    “夫人说笑了。”

    朱掌柜抬手拭了拭鼻尖沁出的细汗,强自稳着声线。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新东家眼光竟如此毒辣,片刻功夫便瞧出了蹊跷。

    他躬身挤出笑意,语气愈发恭谨:“您方才鉴茶时的气度仪态,分明是深谙此道的行家。只是这茶之一道,水实在太深……其中细微差别,便是老手也难保尽察。小的每次进货,皆是望、闻、问、品,步步谨慎,这些茶叶都是经小人亲手挑选,万万不敢出半分差错啊。”

    朱掌柜一面说着,一面偷眼去觑沈月疏的神色。见她容止平静,眸中无波无澜,便知这番说辞并未将她唬住。

    他把心一横,索性继续加码,语气愈发恳切:“不瞒夫人,这批茶叶……历来都是由先夫人娘家供应。两家往来七八载,从未出过半点差池,卓大人也是知晓此事的。”

    他略顿一顿,声音压低几分,似带敬畏:“就连这茶楼的名号,当年也是先夫人所起。小的斗胆说一句……大人是极念旧情的人,延续这桩生意,其中也未尝没有顾念先夫人、照拂她娘家生计的一份心意在。”

    空气霎时凝滞。

    朱掌柜双手交叠贴在腹前,身子弯得恭谨,眼尾却几不可察地轻轻一挑,目光里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挑衅。

    前几日先夫人娘家大嫂的话犹在耳边:“卓大人对这新进门的,可谈不上什么欢喜。”——这般看来,这位新夫人在府中怕是没什么分量。

    如今他既搬出了卓大人与先夫人的旧情,若她是个知趣的,合该就此收手、偃旗息鼓。

    沈月疏唇角弯起,脸上漾开一抹浅浅的笑意,一双眸子沉静如水。

    这夫人便是洛洛的生母肖琼了,沈月疏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朱掌柜这话真是刁毒,这话一讲便将“以次充好”变成了卓家的人情往来,还拿出卓鹤卿和洛洛母亲来压自己。

    这不仅是欺她,更是用一个“情”字给她织了一张大网,若此时自己执意追究,便是不讲情面、不懂规矩。

    沈月疏在心里暗骂卓鹤卿是只老狐狸,算盘子崩得火星子都快溅到她脸上了!

    他倒好,在明面上施粥放粮,赚得满城称颂的好名声,转头就把收拾茶楼烂摊子的苦差事丢给她,让她来扮这个得罪人的阎罗王!

    沈月疏越想越气,先前还盼着这茶楼能是只下蛋的金鸡,如今看来,哪是什么金鸡?

    分明是块烧得烫手的烙铁,攥在手里硌得慌,扔了又不行,只叫人左右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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