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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首山阵地,阴冷的雨丝连绵不绝,将临时挖掘的工事变成一片泥泞。独立旅庞大的队伍正在抓紧时间巩固防线,分发刚刚从南京运抵的宝贵弹药。士兵们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光亮,小心翼翼地清点着黄澄澄的子弹和沉甸甸的手榴弹,仿佛捧着救命的稻谷。
旅指挥部内,气氛却并未因弹药的到来而轻松多少。王林、王光道、钟光邦三人围在地图前,眉头紧锁。地图上,代表日军的蓝色箭头已从东、南两个方向逼近南京,锋芒直指雨花台、光华门等要隘。南京城,已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孤舟。
王林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南京城的位置,声音沉郁得如同外面的天气:“弹药到了,我们能多撑几天。但南京……守不住的。上海溃败得太快,外围防线支离破碎,城内指挥……唉。”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王光道和钟光邦都明白他的未尽之语。唐生智的“誓与南京共存亡”口号喊得震天响,但真正的备战和组织,尤其是对数十万平民的安置,却显得混乱而无力。
“老林,你的意思是?”王光道推了推眼镜,他知道王林绝非怯战,必有深虑。
王林心里知道南京惨剧除了日本残暴的主要原因外还有内部障碍问题
国民政府“誓死保卫首都”的政治姿态:这是最根本的障碍。蒋介石和南京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为了国际观瞻和国内士气,始终坚持“与南京共存亡”的公开表态。任何官方组织的、大规模的提前撤离,都会被视作动摇军心、未战先怯,是政治上的绝对禁忌。唐生智甚至下令收缴江北船只,实行“背水一战”,这从物理和心理上都断绝了后路。
信息闭塞与认知局限: 1937年的中国,绝大多数普通民众获取信息的渠道非常有限(口耳相传、报纸)。政府对前线战局的惨烈程度和日军的残暴性是进行封锁和美化的。
许多市民抱有侥幸心理,认为:“首都重地,国军必会死守,能守住。”
“日本人也是人,占了城市总要治理,不至于屠杀平民。”
“国际上有《日内瓦公约》,有安全区,躲过去就好了。”
他们无法想象现代战争的毁灭性和日军有组织、有计划的种族灭绝暴行。故土难离与财产束缚:对于大多数市民,家业、田地、店铺都在南京。轻易抛弃一切踏上生死未卜的逃难之路,需要极大的决心和推力。很多人会选择观望,直到战火真正烧到眼前,但那时往往为时已晚。缺乏组织与交通工具:即使想走,数十万人的撤离需要极其强大的组织能力和交通工具(火车、轮船)。在政府不组织的情况下,依靠个人力量,只有极少数富人能弄到车船票,绝大多数平民无力远逃。
王林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与决绝:“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南京变成……修罗场。军队打仗,天经地义,但老百姓何辜?上海撤退的乱象,绝不能在南京重演,尤其是……”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尤其是日本人,绝非善类。指望他们遵守国际公约,无异于与虎谋皮。”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两位最亲密的战友:“我们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能多救一个人!我打算从两个方向入手。”
“第一,明路。”王林语速加快,“立刻以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独立旅的名义,同时向南京卫戍司令部、军事委员会国防部、延安总部以及我第十八集团军总部发报!”
他条理清晰地阐述电文内容:
“电文主旨:恳请最高当局速下决心,有计划组织南京市民紧急疏散撤离。
理由有三:其一,大量平民滞留城内,严重妨碍部队调动、战术展开及物资运输,一旦城破,巷战将因平民混杂而束手束脚;其二,战火无情,提前疏散可最大限度减少军民无谓伤亡,保全我元气;其三,军队无后顾之忧,方能心无旁骛,与敌决死一战,士气反能更加旺盛!此非怯战,实为保护国力、利战利民之举!”
王光道和钟光邦闻言,神色凝重。他们深知此举的风险。钟光邦迟疑道:“旅长,这……这等于直接批评卫戍司令部的决策,唐生智那人刚愎自用,蒋介石也……他们绝不会听的,反而会认为我等动摇军心,恐招来祸患。”
“我知道。”王林语气平静却坚定,“骂名我来背。但话必须说出去!哪怕有一丝可能让上头改变主意,就值了!就算他们不听,这封电文存在过,将来清算起来,也有人知道我们努力过!延安和总部那边,一定会支持我们的意见,并会向国民党转达,这样能增加一点分量。”
王光道沉吟片刻,重重点头:“我同意。这是大义所在,个人得失不足论。电文我来草拟,力求有理有据。”
“好!”王林点头,随即压低了声音,目光锐利地看向二人,“第二,暗路。这一条,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政委,参谋长,此事除我们三人,绝不可对第四人言,即便对各团长,也暂不能透露。”
他看向一直沉默却眼神坚定的张红土(他一直在指挥部旁听):“红土,这件事,需要你和特战营还能动的、最机灵、最可靠的兄弟去办。”
张红土立刻挺直腰板:“旅长放心!特战营就算只剩一个人,也能完成任务!”
王林招手让他靠近,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要你立刻挑选一批绝对信得过的弟兄,两人一组,分批混入南京城。你们不需要带武器,目标是散播‘谣言’。”
“谣言?”张红土微微一怔。
“对!”王林眼神冰冷,“极力渲染日军之残暴。不要空泛,要具体!就说从上海逃出来的人亲眼所见,日军屠戮溃兵、虐杀俘虏、凌辱妇女、连孩童都不放过!就说日本兵信奉‘武士道’,视中国人为猪羊,占领之地必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说得越详细、越血淋淋越好!”
王光道和钟光邦听得心惊肉跳,这完全是和上峰“稳定民心”、“誓死守卫”的基调唱反调!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王林看着他们,苦涩一笑:“我知道这很冒险。但你们看看南京现在的情况!唐生智为了表示死守决心,甚至把江北的船只都收缴了,这是断了所有人的退路!上层抱着侥幸心理,以为日本人会讲规矩,以为国际安全区万能,甚至以为能守住!老百姓信息闭塞,很多人还蒙在鼓里!我们必须用这种非常规的手段,撕开一道口子,能唤醒一个是一个,能多跑出去一个,将来就少一个冤魂!”
“但事实是现在南京的守备部队大部分是淞沪撤下来的,本就是败军,哪还有和日军抗衡的实力和士气,上海70多万都没守住,指望现在这点兵力守住几方的围攻态势,压根就不现实”
他猛地一拳砸在地图上:“南京不是军营,它是几十万活生生的人的家!我们不能因为当官的怕担‘弃城’的骂名,就让全城百姓陪着赌命!这个骂名,我王林先担了!”
指挥部内一片寂静,只有雨水敲打掩体的声音。王光道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王林的肩膀:“老林,你想得对,做得对!就这么干!天塌下来,我们一起扛!”
钟光邦也坚定点头:“我立刻去安排发报事宜,力求措辞严谨,但立场鲜明。”
张红土眼中闪烁着敬佩与决然的光芒:“旅长,我明白了!我这就去挑人,保证把事情办得滴水不漏,就算被抓,也绝不会牵连旅里!”
“等等!”王林叫住正要转身的张红土,目光锐利如刀,“光散播恐惧不够,必须给老百姓指明实实在在的活路!红土,你和你的人,要散播的不是空洞的谣言,而是‘方法’!是‘求生指南’!记住以下要点,想办法让城里的人都知道!”
王林语速极快但清晰地下达了更具体的指令,内容正是您提供的宝贵参考:
“第一,核心口号:要让人记住‘长江不是绝路,是生路!家里寻常物,能救一家命!’这句话必须传开。
第二,具体方法:
木料是宝:告诉大伙,门板、床板、桌子、衣柜,拆了就是船!
浮桶为王:水缸、米缸、酒桶、油桶,只要密封捆牢了就是筏子!
八仙过海:脚盆、腰子盆(澡盆),趴着也能当船划!别嫌小,能浮起来就行!
最关键的一条,‘棉袄是救生衣’:这是保命的秘诀!把空水桶、葫芦、甚至是塞紧的空坛子,塞进棉袄里扎紧,捆在身上,落水也沉不下去!这法子几乎人人都能用,务必让所有人都知道!
捆绑要诀:用腰带、裹脚布、撕成条的床单被面,拧成绳,捆得越紧越好!
第三,警告:莫挤大船,容易翻沉也容易被鬼子发现!莫信谣言,靠自己最稳当!
第四,传播方式也要讲究思路方法:
茶馆酒肆的‘闲聊’:让弟兄们扮作从江北逃难来的,或者听江北人说的,用拉家常的方式把这些法子‘聊’出去。比如:‘诶,你听说了没?上次芜湖陷落,好多聪明人就是靠个脚盆、裹着塞葫芦的棉袄游过来的……’
编‘歌谣’:找机灵的弟兄,编几句顺口溜教给市井里的孩子,比如‘门板漂,木桶浮,棉袄裹紧江上凫’!让孩子去传唱,又快又不容易被盯上。
帮会与船工的秘密口信:动用我们的所有关系,找那些可靠的船工、码头工人、青帮成员,口口相传更具体的制作和捆绑方法。他们的话,老百姓更信!
都记清楚了吗?这不是动摇军心,这是在撒播火种!万一......只要能多救一个是一个!”
张红土听得两眼放光,重重点头:“记清楚了,旅长!这比光吓唬人管用一万倍!有了这些实在法子,老百姓才知道该怎么逃!您放心,我和弟兄们就算磨破嘴皮子,走遍全城,也一定把这些‘救命的口信’散出去!”
“去吧!务必小心!安全第一!”王林再次叮嘱。
张红土敬了个礼,转身快步消失在雨幕中。
接下来的几天,牛首山阵地紧张备战的同时,两股暗流悄然涌动。
明面上的电波,将王林那封“逆耳忠言”的建议发往四方。果不其然,在南京卫戍司令部内,这封电报引起了轩然大波。唐生智看到电文后,勃然大怒,直接将电文拍在桌上:“荒谬!无耻!大战在即,不思如何奋勇杀敌,竟敢妄议疏散民众,乱我军心!这个王林,不过是侥幸立了点战功,就敢如此大放厥词!我看他是被日本人吓破了胆,有怯战之风!”他身边的一些幕僚也纷纷附和,认为独立旅此举实属不当。
电报辗转到了武汉,蒋介石看到后,脸色阴沉。他对王林和独立旅本就心情复杂,此刻更是不悦。他对陈布雷等人道:“王林此人,勇则勇矣,却不懂政治。疏散民众?谈何容易!如此大规模撤离,必致人心惶惶,秩序大乱,未战先溃!况且,国际社会都在看着,我首都岂能不战而撤民?至于日军是否会波及平民……嗯,想来他们总要顾及国际舆论和占领后的治理吧。”最终,蒋介石只轻描淡写地批示:“该旅长用心或可谅,然所言不合时宜。电令该旅,谨守防区,勿再妄议全局决策。”一番“诫勉”之后,便将此事搁置一边。
很快,一封来自军政部的申斥电报到了独立旅旅部,措辞严厉地批评其“动摇军心”、“见解偏颇”,责令其“恪尽职守,勿再妄言”。消息不知如何泄露出去,在友军甚至八路军内部都引起了一些窃窃私语,一时之间,王林和独立旅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不少友军将领认为独立旅“恃功自傲”、“不识大体”,甚至有人暗中嘲讽他们“怕死”。
王林接到申斥电令,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便随手扔在一边。他对王光道和钟光邦苦笑道:“看吧,果然如此。他们宁愿用全城百姓的性命,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国际观瞻’和日本人那根本不存在的‘仁慈’。”
王光道愤懑不已:“昏聩!真是昏聩!”
“算了,明路至少让一些有心人有了些思路火种就好,我们还有暗路。”王林摇摇头,目光望向南京方向,充满了忧虑。
与此同时,张红土精心挑选的十几名特战营战士,早已化装成逃难的百姓、小贩、甚至是溃散的散兵,利用独立旅尚未完全被封锁的联络通道,分批混入了混乱的南京城。
城内,虽然炮声日益临近,但当局仍在竭力维持“镇定”的表象。报纸上多是鼓舞士气的文章,对前线真实战况语焉不详,对日军的暴行更是讳莫如深。许多市民虽然感到不安,但出于对“国军”的信任、对故土的难离、以及对抛弃家业逃亡的恐惧,大多数人仍选择留在家中观望,甚至有人还相信了“国际安全区绝对安全”的宣传。
特战队员们潜入后,立刻按照计划行动。他们在茶馆酒肆、街头巷尾、难民聚集处,装作无意地散播着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谣言”。
“听说了吗?上海那边逃过来的人说,日本人见人就杀,根本不管你是不是当兵的!”
“哎呀,别提了,我表舅的邻居的连襟,就是坐船跑的慢了点,被日本飞机追上,一船人都喂了鱼!”
“还说安全区?哼,我看悬!鬼子杀红了眼,哪管你什么区不区?”
“要我说啊,还得往北跑,过江!江那边现在还没鬼子!”
“怎么过?没船啊!”
“傻呀,那么大江面,总能找到点木头板子吧?几个人凑一起,互相帮衬着,总比留在城里等死强!”
“对!走小路,别走大路,避开当兵的,免得被拉夫或者被当成靶子……”
这些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在惶恐不安的市民中激起涟漪。一开始,人们将信将疑,甚至有人斥之为“谣言惑众”。但随着前线败退下来的伤兵和溃兵越来越多,他们带来的零星消息与“谣言”相互印证,恐慌情绪开始像瘟疫一样蔓延。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暗中收拾细软,打听过江的途径。一些偏僻的江边,开始出现偷偷寻找船只、扎制木筏的身影。虽然当局严厉禁止传播“失败主义言论”,但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人们口耳相传,一条条自发的、简陋的逃生通道在暗地里悄然形成。
王林站在牛首山阵地的高处,遥望着南京城方向。他不知道张红土和他的兄弟们进行得如何,也不知道那些“谣言”究竟能唤醒多少人。他只知道,自己尽了最大的努力,在历史的洪流面前,他这只小小的蝴蝶,拼命地扇动着翅膀,希望能激起一丝微小的涟漪,改变哪怕一点点那注定的悲惨轨迹。
雨水打湿了他的脸庞,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他握紧了拳,低声自语:“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交给天意,交给……城里的人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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