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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坡尽头的战场离他不到四百步。
聂文进原本是向西逃,却遇到了一条深沟,沟上搭了木板,车轮碾出的痕迹一直向西延伸,该是刘承祐的仪驾已经过去了。
剩下的兵马还没来得及过去,宋延渥的兵马追到了。
一杆“聂”字大纛插在沟东边,列阵,准备背沟一战。
此时通过旗帜已数不出人数了,萧弈通过阵列算了一下,聂文进大概只剩三百余骑。
宋延渥军阵里,大纛下有一个指挥旗,以雁行阵包围过来,左右各一个指挥旗,后方还有一个指挥押队,足足有两千滑州骑兵,只是一路追奔,阵型已经散了。
北风卷着呼喝传来。
“请陛下勿逃……来者为宋驸马!请陛下归城……”
“聂文进劫帝西奔,是为叛逆!杀之赏绢百匹、田十顷……”
散开的雁行阵从三面向残军包围过去。
宋延渥这道命令很稳当,先切断聂文进往南北方向逃的道路,再整理阵型。
可萧弈从高处看,却能看出问题所在。
聂文进已经做好拼命的准备了。
大纛前倾,鼓号声起。
“杀!”
聂文进一马当先,高举长刀,直奔宋延渥的大纛。
他胯下是匹河西大马,被马刺扎得狂躁,冲得如箭一般,身后三百骑受到激励,呐喊着随之袭卷而上。
滑州兵还在放箭。
萧弈知道,骑弓往往只有两斤,隔得远伤害有限,近射则非常考验胆气,聂文进所部这样发疯似地冲来,估计寻常士卒手稳不住。
果然,宋延渥的中军前阵顿时乱了。
“看这样子。”细猴道:“驸马爷得吃点亏哩。”
胡凳摇头道:“两千围三百,大纛若丢了,脸就丢大发喽。”
“指挥,俺有个主意,贼妙。”
细猴抬手一指,道:“绕到那儿,沿着车辙子追,没准能捉到皇帝小儿。”
“好!”胡凳大喜,道:“难为你个傻缺能出这么个好主意,俺们抢在这宋驸马前面,立大功!”
萧弈摇头,抬手止住这两人的话。
他不需要为了立这种功劳得罪宋延渥,得不偿失。
“鼓噪起来,给义成军助威。”
“喏!”
细猴虽遗憾,立即吹响了军号。
胡凳则把廿营的大旗展开,在陇顶摇晃。
滑州兵们听得号声,转头看来,明显士气一振,远远能听到有人大喊。
“是破阎昆仑奴的廿营!”
“阎王枪来啦!”
忽然,萧弈眼神一凝。
他看得清楚,聂文进急于冲击大纛,兵力很集中,没有布置左右两翼保护。
那一奔跑起来,马匹有快有慢,队伍只会变成长蛇阵,果然,有些马匹显然越来越没力了。
“给宋延渥打旗语,告诉他,聂文进没预备兵力,我要切断南军阵列,让他两翼缩小包围圈。”
“指挥,可我们只有十……”
“打旗语!”
“喏!”
细猴立即挥动信号旗。
很快,宋延渥的大纛下立刻有金钲声回应,两翼开始收缩。
“随我冲阵,百步之内再提速,切记,不必缠斗,切断南军阵型即可!”
“喏!”
“我在前,寿桃、王九,你二人持盾,保我两侧;金三水,你持短刀随后,斩近身之人;其余人,以长兵器逼退敌兵,不可冲到我前面。”
“喏!”
萧弈驱马下坡,十骑奔向战场。
越来越近了,当能看清敌兵的表情,白马兴奋地刨了蹄。
“驾!”
冲锋,腰背挺直,微微前倾,沉肩坠肘,挺起长枪。
白马银枪如流星掠过,只听得烈烈风声。
眼前,西北方向一个敌骑仓促勒马,避免与他冲撞;东北方向另一骑回头,挥刀。
萧弈手中长枪并非刺出,而是枪头向右轻拨,拨开刀。
紧接着,长枪顺势高仰,往斜下方猛砸,砸在另一敌骑的头盔上,将他砸下马来。
“嘭!”
枪身横扫卸力,扫倒两名敌骑,辟开通道。
“嘭!嘭!嘭!”
一点血未溅,萧弈竟已连续击落五人坠马,直接从敌骑的队列中突破了出去,前方,宋延渥的右翼还在赶来。
身后,金三水搠倒一人,眼看敌骑挥刀过来,不由放声大吼。
又是数声响,寿桃、王九亦是嗷嗷大叫,举起盾牌,只听着数声金戈交鸣之声,更后方的兵士长矛错峰刺击,刺倒数人。
萧弈又奔出数十步,勒马,重整队列。
“杀回去!”
“杀!”
这次是斜斜穿插,冲的是方才杀出来的豁口。
十骑如同一柄匕首,再次刺向长蛇的七寸。
滑州军的两翼顺势包夹,把敌军切成两个部分,分别包围。
萧弈驱马上前,看向在包围圈中奋力厮杀的聂文进。
“咴——”
一声悲鸣,河西马被一矛刺中,聂文进摔下马背,犹挥刀乱砍,刃口已发卷。
剩下的三十余牙兵拥上前,护住了他。
“聂将军!”萧弈喊道:“局面已定,降了吧!”
“萧弈?”
聂文进回头看来,大怒,叱道:“我待你不薄,为何不奉命杀王殷?!”
“人心向背。”
萧弈只给了四个字,劝道:“愿赌服输吧,我愿回报将军之恩,向大帅求情。”
“哈哈哈,好个‘人心向背’。”
聂文进仰天大笑,放声大喊道:“我乃宫变主谋是也!”
“诸奸之中,唯将军算英雄……”
“噗。”
话音未落,聂文进反手把刀一横,干脆利落一抹,脖颈间鲜血喷涌,整个人晃了晃,轰然倒地。
“将军!”
六七个牙兵见状,悲呼一声,横刀自刎,同时倒下。
萧弈忽瞥见其中一人,叱道:“吕丑!”
吕丑目光看来,一愣,停下了自刎的动作。
萧弈语气不容置喙,道:“放下刀,余事见了你阿兄再谈。”
吕丑犹豫片刻,随着其余牙兵弃刀,投降受俘。
萧弈翻身下马,过去查看了聂文进的尸体,伸手合上他的双眼。
参与政变的诸人中,聂文进有能力,有肝胆,也最清醒,可惜,选错了路,终究是杀青了。
“萧郎,多谢援手。”
“仲俭兄。”
萧弈回过头,见宋延渥快步赶来,遂回了一礼,道:“同为大帅效力,该做的。”
“萧郎白马银枪破阵,今日风姿,我毕生难忘啊。”
“过誉了,仲俭兄,聂文进待我有过恩惠,我想将他厚葬,为他家小求情。”
“此事我虽做不了主,但你放心,军功起家之士,大帅必不在死后追咎其罪,我亦帮你说话。”
“多谢。”
“你我兄弟,何必见外。官家被人挟持,恐有危险,大帅看我是官家近亲,命我竭力护驾,你可愿一道?”
“愿与仲俭兄同往。”
“请!”
虽答应同行,萧弈见宋延渥看自己时总是目光灼灼,又不知为何,下意识地保持了距离。
留人清点战场、暂时看管聂文进的尸体与俘虏,很快,滑州骑兵重整队列,出发。
驰过风雪,半个时辰后,前方有游骑赶回来。
“报——”
“发现天子金辂!”
再往前赶了一段路,只见太常引军旗还竖在金辂旁,一群官员、甲士垂头丧气地守在那儿。
宋延渥驱马上前,喝道:“陛下呢?!”
“陛下……西狩了。”
萧弈目光看去,只见金辂旁往各个方向的脚印都有,向西边官道去的最多。
可却有一列蹄印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往北的一条崎岖小路,也不知通往哪个小村落,可往那儿跑的全是马匹,没有人步行。
“走,继续走!”
“我怀疑官家往北逃了。”
官员中忽有人喊道:“你胡说!我亲眼看到陛下策马西奔了。”
萧弈没理他,下马走向北面小路,蹲下,观察蹄印。
宋延渥也凑了过来。
“仲俭兄看,御马蹄铁,比寻常战马宽半寸,边缘有卷云纹,往北走的全是御马。”
“你如何知晓?”
“我昨日擒了飞龙使,留意到他所携皆河西大马,蹄宽三寸。”萧弈道:“你再看,马蹄间距均匀,可见控马稳定,不像溃散兵士,更像挟持天子的精锐,我们可分兵追。”
“好。”
宋延渥的分兵,却是让行军司马王崇文负责安排各个方向,他自己则与萧弈带小股轻骑走北面的小路,该是极信任萧弈的判断。
小路蜿蜒,通到了一个小村庄,村口木块写着“蔡泾村”,再经过一段扫过雪的冻土路面之后,蹄印继续向北而去。
萧弈忽然勒马。
宋延渥问道:“怎么?”
“雪刚扫过,为何?这条路在村子边上,路边房屋多是空置,再看那边村子的主路。”
萧弈指向村子,从村子中间穿过的主路上,积雪被踩得脚印狼藉。
他翻身下马,推开一扇屋门,锁是被砸开的,屋中丢着一把满是雪渍的扫帚,脚印凌乱,穿堂而过。
宋延渥跟上,一看,立即道:“官家就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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