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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这里，” 她指尖点在 “必须配合所有社交活动” 那行黑体字上，声音带着刻意的轻快，“公司死规定，不过能灵活处理。你不想去酒局饭局，我帮你挡，就说感冒发烧，或者直接说社恐犯了，他们总不能逼你。”
顾让指尖突然发麻，细小的电流顺着血管窜到胳膊肘。他盯着那行字，打印墨水黑沉沉的，像教室后墙没擦干净的粉笔印，看着堵心。
“签了这个，你开学典礼那段吐槽，明天就能上热搜第一。” 苏迟迟把银色钢笔塞进他手里，笔杆冰凉硌得掌心发疼，“到时候全网都知道你名字，比当状元风光。已经有娱乐公司来问联系方式了。”
她身上香水味太浓，甜得发腻，混着奶茶店的焦糖味，呛得顾让想打喷嚏。他偏头看向窗外，几个学生举着手机往里看，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戳着，时不时瞟他一眼 —— 显然是认出来了。
“不然呢……” 苏迟迟拖长调子，尾音往上翘。她慢悠悠点开手机相册，划了两下，把屏幕转向他。顾让呼吸猛地顿住，像被人从后面捂住嘴。
照片像素不高，带着旧手机的颗粒感。小学班会教室，日光灯管嗡嗡响，穿背带裤的小男孩被两个同学按在讲台上，脸涨通红，眼泪糊满脸，嘴角还挂着没擦的鼻涕。周围同学笑得前仰后合，有人举着作业本拍他背，有人趴在桌上学他哭，声音尖得像指甲划玻璃。
那个发抖的小男孩是他。讲台旁边扎高马尾、笑得最开心的女生，是苏迟迟。她穿粉色连衣裙，手里攥着《小星星》简谱。
“那天你唱《小星星》跑调跑到外太空，” 苏迟迟用手指戳照片里他的脸，屏幕指纹印沾在他脸上，语气轻快得像说别人的事，“全班笑了一节课，连数学老师都扒着门框看。你忘啦？”
顾让指甲猛地掐进掌心，疼得眼睛发酸，生理性泪水差点涌出来。怎么会忘？那天下午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格子光斑，他却浑身发冷像掉冰水里。躲在操场角落梧桐树下，埋着脸哭到放学，书包上的奥特曼挂件被眼泪泡得发涨，塑料漆都掉了块。
回家路上，他在心里把那首歌骂了一百遍。“一闪一闪亮晶晶”，每个字都像针。从那以后，他再没在人前唱过歌，听见《小星星》都下意识躲开。
视网膜突然跳出行字，红得刺眼，像救护车警示灯，几乎占满视野：拒绝将触发资本封杀，接受则永久失去社恐屏蔽权。
顾让猛地抽回手，钢笔 “啪嗒” 掉在桌上，滚半圈停在文件夹旁，笔帽磕出个小凹痕。合同边角被他捏出深褶，像朵揉皱的纸花。
“你小时候逼我唱歌，现在逼我签卖身契？” 他声音抖得像筛糠，牙齿打颤磕碰出细碎响，却死死盯着苏迟迟的眼睛。那双眼睛漂亮，睫毛又长又密，可此刻在他看来，跟小时候举着作业本拍他背的样子没两样，都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残忍。
“星耀资本就靠压榨社恐赚钱？” 这句话吼出来，他自己都吓一跳，声音在喉咙里卡了下，有点破音。奶茶店还在放甜腻情歌，女歌手声音黏糊糊的，可周围喧闹像突然消失，只剩他粗重的喘气声，像台老风箱。
苏迟迟脸上笑容僵住，嘴角还扬着，眼里的光却一下子灭了。她抿抿嘴，嘴唇动了动像要说什么，最终只是按黑手机屏幕，塞回牛仔裤口袋，指尖在桌布上无意识划圈，留下几道浅白痕。
顾让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动作太急带倒旁边的椅子，“哐当” 一声，店里所有人都往这边看。他没心思管，转身往门外走。玻璃门被甩得 “砰” 一声响，震得门口风铃叮铃哐啷乱响，一片塑料叶子掉下来，在地上打转。
没回头，没看苏迟迟表情，只觉得后背发烫，像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要把衣服烧穿。阳光晒在身上有点疼，刚从冷气房出来，温差让他打了个哆嗦，胳膊起了层鸡皮疙瘩。
顾让拐进奶茶店旁边的小巷，靠在斑驳墙面上喘气，心脏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撞得肋骨生疼。巷子里堆着几个绿色垃圾桶，袋口没扎紧，露出里面的剩菜剩饭，苍蝇嗡嗡飞，空气里有馊味混着霉味。可他觉得比奶茶店的甜腻香水舒服，至少真实。
他顺着墙滑坐在地，背靠着冰凉瓷砖，后脑勺抵着墙面上凸起的砖块，硌得有点疼。刚才太激动，现在才觉腿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手指还在微微发抖。视网膜上的字还在跳：资本封杀倒计时：24 小时。红色数字一秒秒往下掉，像颗埋在脑子里的定时炸弹，滴答滴答催命。
头顶突然飘出半透明的字，浅灰色像稀释过的墨：完了，又要社死了。
是隐身弹幕。顾让盯着看半天，突然 “嗤” 地笑出声，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可不是吗？从开学典礼破音开始，他的生活就像被按了加速键的过山车，一路横冲直撞，现在终于要撞上山壁了。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一下又一下，固执得像只不肯罢休的蜜蜂，隔着布料硌得大腿发麻。顾让掏出手机，屏幕显示条未读彩信，发件人是陌生号码，归属地本地。他深吸一口气，点开。
屏幕跳出张照片，背景像某个酒会现场，苏迟迟穿白色连衣裙，挽着个中年男人的胳膊。男人穿深色西装，戴金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看起来有点严肃，眼神却锐利。照片下面一行字：别得罪苏小姐，她爸是星耀董事长。
顾让盯着照片看了三秒，突然把手机扔在地上，屏幕朝下。“啪” 的一声不算响，心里的火气却泄了点。不想看，不想管。什么董事长，什么资本封杀，大不了被全网嘲笑，大不了退学回家，跟奶奶种菜，总比被人捏着软肋耍团团转强。
巷口传来自行车铃铛声，“叮铃铃” 的，有人骑车慢悠悠经过，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顾让把脸埋在膝盖里，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巷子尽头。想起小时候奶奶说的话，受了委屈就哭出来，哭完了就没事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可他现在连哭的力气都没了，眼泪像被晒干了，挤都挤不出来。
不知道坐了多久，太阳开始往西斜，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巷子里光线暗下来，垃圾桶旁边的苍蝇也少了点。顾让捡起地上的手机，拍了拍灰，屏幕没碎，那条彩信还在收件箱里，像个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深吸一口气，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膝盖有点麻，走路打了个趔趄。回学校的路上，在街角包子铺买了个肉包，热气腾腾的，塑料袋烫得手指发红。咬下去时，滚烫的肉汁溅在舌头上，烫得他嘶嘶吸凉气，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油腻的塑料袋上，洇出个小小的深色圆点。
说不清是烫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顾让一边吸气，一边把包子往嘴里塞，肉香混着葱姜味在嘴里散开。吃到一半，突然想通了。怕什么？小时候被逼着在全班面前唱歌都熬过来了，现在不过是被资本威胁几句，大不了耗到底，反正本来就没什么可失去的。
头顶的隐身弹幕又冒出来，字比刚才清楚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顾让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了点。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咀嚼着慢慢往学校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更长，路边路灯亮起来，昏黄的光打在地上，像铺了层金子。
他攥紧手里的空塑料袋，步子比来稳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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