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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膝盖,心头泛起一丝苦涩。
自己明明比何有真还要年轻几岁,可这身子骨却已大不如前。
望着对方依旧矫健的身姿,于醒龙不禁暗自喟叹:岁月不饶人啊。
“老何啊,”于醒龙的声音带着几分苍凉:“你也到了该颐养天年的年纪了。”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打着紫檀木椅的扶手:“李有才经营长房多年,为人勤勉,性子机灵,往后你多提点提点他。”
“是,老臣明白了。”
何有真垂首应道,心中却泛起涟漪。
阀主这是要重点栽培李有才?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总是挂着谄媚笑容的身影.
有限的几次接触中,此人确实透着几分圆滑,但办事还算稳妥,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于醒龙唇角微扬,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
你明白了?你当真明白了吗?
他让李有才随行的真正用意,自然不能明说。
若是让何有真知晓自己不过是在布一场局,怕是会寒了这位老臣的心。
他要的,就是让所有人都以为李有才是他选中的新贵。
待到时机成熟,再亲手将这颗棋子舍弃,方能成就一场完美的戏码。
“臣,李有才,求见阀主。”
说有才,有才到,门外李有才略显亢奋的通报声,打断了于醒龙的思绪。
他朝何有真挥了挥手,示意他先行离去。
李有才候在廊下,一见何有真出来,立即躬身行礼,姿态谦卑得近乎谄媚。
虽说同为执事,但对方是掌管一方产业的重臣,地位远非他这个长房执事可比。
何有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含笑点头,举步而去。
待何有真走远,李有才这才整了整衣冠,小心翼翼地步入厅内。
一见阀主,不等询问,李有才便迫不及待地汇报起此次巡察灵州、黑水盐池冶坊的经过,语气中难掩得意。
于醒龙耐着性子听完,随口夸赞几句,随即道出要他陪同何有真前往丰安庄调查私贩甲胄一事。
李有才闻言顿时心头凛然。
寻常走私山货已是重罪,更何况是军械?
这样的大事交给自己……
李有才顿时有点心虚。
但他转念一想,有何执事在前头顶着,自己不过是个随行的角色,这才稍稍安心。
不过,他原本盘算着借机向阀主请示带娘子同往。
若阀主问起,就推说娘子在丰安庄有一门实在亲戚。
想必日理万机的阀主也不会深究这等小事。
这样一来,他既能讨得娘子欢心,日后若有人借此做他的文章,也好有个说辞。
可如今既是去办这等要案,这个念头就只得作罢了。
于醒龙察觉到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温和地问道:“还有事么?”
“啊,没有,没有!”
李有才慌忙摆手:“只是拙荆在丰安庄有门亲戚,原想着顺道探望。既是公务在身,自然不能让内人添乱。”
“哦,这样么……”
于醒龙轻抚长须,眉梢微挑:“带上尊夫人也无妨,正好可以麻痹那些走山货的贼人。”
李有才一听喜出望外。
我纳了个妾回来,娘子大度,没有深究。
她想下山游玩,我若不能满足,实在有愧于她。
有阀主这句话,那就妥了。
李有才欢喜地道:“是,阀主英明,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于醒龙微笑点头:“何执事也是刚刚回来,你们俩商量一下,尽快启程吧。”
“是,臣告退。”
李有才高高兴兴地退下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于醒龙唇角泛起一丝冷笑。
很好,又多了一条罪状。
……
夜幕低垂,杨府灯火通明。
宴席散后,杨灿带着几分醉意回到后宅花厅。
他刚端起茶盏,几个管事婆子便捧着厚厚的账册鱼贯而入。
“老爷!”
为首的卓婆子笑容可掬:“这是府上新建各类账册的一部分。
计有银钱收支账、滚存账、月钱档子、礼往簿子、器物册子、买办单子、值更簿子,请老爷过目。”
杨灿一瞧那摞账簿,便是两眼一直。
区区一个府邸内宅,就这么多琐碎账目?
李大目是管外宅经济的,这内宅的账目他还真不能直接经手。
杨灿不想做个“昏君”,他也自有理账的手段,但他真不想埋头于这些琐碎之事啊。
“这些我就不看了,拿去让青梅过目即可。”
“老爷说笑了。”
卓婆子笑得跟天官赐福似的:“这可都是当家主母的权柄,青梅姑娘怎敢擅专。
青梅姑娘是知道分寸的,这些帐簿就是青梅姑娘让老婆子们送来,给老爷你过目的呢。”
杨灿的眼神儿一下子冷了下来。
他并不知晓青梅因着热娜和静瑶的事酷意大发,迫切想要一个名分。
若是杨灿明确由她执掌后宅,便是她最好的证明。
但此刻杨灿只觉得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算计:
府中连个正经女主人都还没有,宅斗的戏码就要上演了?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
“嗯,那就先放这儿吧。”杨灿淡淡地道。
眼看着几个管事婆子放下账簿出去,杨灿轻笑了一声,小青梅这是在敲打我呀。
咋?你都不给我睡,就想让我给你名份,闹呢?
这丫头,相识至今,也就给我洗了个脚……
你就拿这考验干部?哪个干部经不起这样的考验?
不就是些内宅的财货、收支、库存、薪俸一类的账簿吗?
我这杨府才刚成立,各种账簿都是初建,能有多少数据啊。
待我三下五除二把它理个清楚,看你还怎么跟我“拿矫”。
杨灿随手抓起一本账簿,正要翻阅,一个青衣小婢碎步而入。
随着他这后宅各种规矩逐步建立起来,旺财如今也只能在外宅侍候了。
旺财十二三岁,不小了,在一些地方他这年纪都娶媳妇甚至当爹了。
青梅姑娘说了,以后杨家后宅除了老爷,不允许有一个带把儿的。
杨灿觉得这种规定既不合理、也不缜密。
不过本着用人不疑的原则,他没有干预。
小青梅这么慎重,完全是为了杨家的门风着想嘛。
她才不是因为那天晚上,热娜和静瑶相继钻了杨灿的门儿,这个旺财既没有当场阻止,也没有事后向她汇报。
青衣小丫鬟向杨灿福了一福,细声儿道:“老爷,亢曲长求见!”
“嗯?”
杨灿神色一紧,把账簿“啪”地一合,丢进了账册堆里。
“快请。”
亢正阳这个时间跑到内宅来求见,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儿。
杨灿心头掠过不祥的预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不消片刻,亢正阳步履生风地闯入花厅,把那一路小跑的青衣丫鬟远远甩在了后面。
“庄主,庄上今晚突然有两个人找不到了。”
一进花厅,亢正阳便急急向杨灿禀报,脸色十分难看。
杨灿的心弦猛然一紧,仍强作镇定道:“他们两个可知道苍狼峡中的真实情况?”
亢正阳摇了摇头:“他们两个是庄主你后来带去的两百名部曲之一,不知谷中情形。”
杨灿暗暗松了口气。
亢正阳焦急地道:“但,抓走他们的人,若是从他们口中问出进过山谷的人姓名,再抓知道内情的人……”
杨灿沉着脸色踱起了步子。
他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鲜卑人竟敢在作客期间暗中掳人逼供!
阀主那边的动作未免太慢了,若是早些派人来与秃发隼邪周旋,他本可浑水摸鱼的。
这么重要的事情,阀主那边的反应竟然如此迟钝,这事他实在没有预料到。
杨灿暗暗摇头,阀主的掌控能力,或者说凤凰山庄对紧急事件的反应速度,实在是比他想象的还要弱。
凤凰山,衰弱的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杨灿眉头紧锁,正在思量对策,又有一个青衣丫鬟快步而来。
“老爷,代来城于公子求见。”
“谁?”杨灿猛然站住了脚步。
“代来城于公子。”
杨灿略一思索,目光忽然亮了起来。
他立即走到亢正阳面前,沉声吩咐:“亢曲长,你召集庄中部曲,四处寻找失踪的两人,大张旗鼓地找。”
“庄主,藏物一人,找物百人呐。我怕未必能找……”
“当然找不到。不管他们能否问出什么,这两个部曲,都不可能活着回来了。”
杨灿脸色有点发青,沉声道:“召集所有部曲去找人,你以寻人为名,把知情的部曲全部调走,暂时不要回庄子了。”
亢正阳恍然大悟,连忙领命而去。
杨灿又吩咐那个丫鬟:“请于公子到书房用茶。”
等那丫鬟离去,杨灿重新落座,闭目凝神。
方才灵光一现的计策在脑中反复推敲,渐渐成形。
他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这才朝书房走去。
于睿坐在杨灿的书房里,端着一盏茶,悠然呷着茶水,神态很是从容。
这里说是书房,可壁上并没有挂什么字画,而是挂着些更尚武的东西。
一口即便精心保养,刀鞘也已皲裂出许多裂纹的环首刀。
一颗制成了标本的,栩栩如生的狰狞虎头……
这些摆件都是张云翊留下来的。
刀是他做刀客小张时用的那口刀,虎则是他亲自张弓猎回来的虎。
这些代表着他一生荣耀的东西,他离开丰安堡时全都没有带走。
但,于睿对此并不知情,他以为这都是杨灿的东西。
看着那口虽未出鞘,也是血气隐隐的刀,还有那只猎自陇山的黄彪猛虎,于睿不禁挑了挑眉头。
明德堂上仗义执言的辩士,改良农具的巧匠,如今又见这满室杀气……
这个杨灿,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面目?
他举杯欲饮,动作却忽然顿住。
因为他忽然想起了一个曾与儒家并称于世的古老门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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