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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师中站在城头,看着远处扬起的烟尘。
此时正有无数鞑子,朝着这里奔袭而来。
纳虏看着近在咫尺的城池,心中豪情万丈,自己要是立下这北上的第一功,足以取代死去的完颜银术可的地位,成为宗翰的心腹爱将。
为此他也不是没有准备,提前在后方,早就被占领的河北州府内,搜捕出不少的百姓。
准备用他们惯用的那招。
对于女真兵马的到来,早就决定在河北战死的种师中,没什么好惊骇的。
本来就知道鞑子战力强,自己死战的机会,应该会有很多。
但是种师中希望自己能多打几场,为中原做出最后一点贡献,也不枉生在种家这等门第之中。
可是打着打着,他就越发的忿恨,这群狗鞑子实在不是人。
你们女真灭辽兵锋极盛,又有兵力优势。和俺们大宋军汉,刀对刀枪对枪的打过就是。
驱赶这些百姓来填城做什么?
此时再看定难军的战绩,种师中若有所悟。
童贯伐辽以来,燕地一战,生灵涂炭。
代王本来可以等金国肆虐河北,他再下令定难军东进作战的,甚至可以在云内停住。
但是他的定难军始终顶在第一线,这个时候种师中才有些明白了陈绍的心思。
真为夺宋?就让鞑子打到汴梁,他们再出战。
真为权位,直接带兵以勤王的名义,杀尽东京,重演董卓、朱温旧事又有何难。
为什么要遣兵四出,自己在太原苦苦支撑局面,将兵马顶在最前线。
丝毫没有保留实力,见到女真鞑子就往死里打。
代王他就是不想辽人灭国的惨状,重演在大宋土地上!
他是为了百姓,为了大宋的百姓,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理由可以解释了。
自己以前,绝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种师中这种人,傲气很重,他根本不会听你辩解,只能是让他自己亲眼见到之后悟出来。
此番他来之前,想的都是定难军和大宋的事,尽管知道要来打女真鞑子,但却没有把鞑子放在第一位。
此时看到他们汹涌而入,这大宋百姓,遭致的了空前大劫。
种师中突然记起,关于女真鞑子在灭辽时候,驱赶辽人百姓扑城的传闻。
竟然是真的.
按照鞑子的惯例,驱生口攻城,也要慢慢在城外集结。
然后发起一浪高过一浪,纯用血肉生灵填开一条通途的总攻势。
可如今鞑子却没有这个时间,宗翰就传令这些四下劫掠杀戮的女真各部,搜罗一部分,就驱之一部分上路。
把人赶到城下,就驱之攻城,到得多少,就填进去多少。
这样攻势,自然不比集中发动效率高,且填进去的性命更不知道要多出几倍。
可这死的都是南朝百姓,宗翰有什么好心痛的?
就看是守军箭矢多,还是南朝百姓人多!
不论如何,哪怕将这片土地化成一片血海,也要在一两日内,将这座容城破开。
南面烟尘卷动,烟尘之下,已经隐隐而见一条人浪缓缓而来。
眼睛尖利一些,就可以分辨出这条不住涌动的人浪,正是成千的河北百姓!
这些百姓衣衫破碎,步履蹒跚,每一步挣扎而前似乎都要竭尽全身气力。
其实他们已经过了近一年的亡国奴日子,但是苦难并没有停止,而是越发的残酷。
在他们人潮之中,就有女真骑士穿梭往来,但有人力竭倒在地上。就随手一刀砍下脑袋。
甚而在队尾就无缘无故斩杀落后之人,只为了驱赶震慑,有人想去扶起那些摔倒之人,女真鞑子干脆同样斩杀。
在这样的暴虐之下,这些落入女真鞑子手中的河北百姓哭喊着艰难向城门方向挣扎。
而在他们身后,已经不知道留下了多少尸首!
以往这一招,百试百灵,鞑子每次攻城都是如此。
甚至有些城池,因为不忍心屠杀本族百姓,而被鞑子乘势破开城门。
种师中目眦欲裂,但是却无可奈何,他也不知道该不该下令射箭。
突然,有人高声道:“打开城门!”
种师中猛地转头,却见来的是李孝忠。
“开城?”
李孝忠点了点头,“打开城门!”
种师中有些不解,这位按理说也是打了多年仗的。
城门被缓缓打开,百姓们也愣了,鞑子更是愣了。
种师中突然朝后跑了几步,望向城中,只见无数兵马已经就位。
而城外,也突然响起金鼓声,暴风似的夏州骑兵,从北边杀了过来。
鞑子攻城,驱赶百姓为炮灰,以前有效,那是因为没有人能在野战中,战胜女真甲士。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
定难军巴不得和他们遭遇,最喜欢和他们野战,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畏惧。
银州兵已经试过一次了,折损五成都不退,两边确实都是强兵。
那就看看谁更强吧!
百姓们可谓是绝地逢生,麻木的眼神中,一下亮起光芒,纷纷拼了命跑入城中。
道路两侧的兵马,一动不动,只待厮杀。
若是鞑子尾随冲了进来,交战起来,难免会冲撞死后面的百姓,这些夏州兵也没有办法,只能是希望他们自求多福。
跑的快一点,进到城中,就等于是跃入了生门。
这些可怜人,当真是难以叙说,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心中所有一切,几乎都已经崩碎。
只是下意识的挣扎活着,至于活下去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早已变得如游魂一般的他,连他们自己都未必知道。
每日都在皮鞭和屠刀之下挣命,每日吃食只有扔进人群之中的一些黑饼馊食而已。每一次争夺这些以前猪都不吃的东西,都会留下十几条人命。
鞑子把人变成了鬼,反过来他们还要帮鞑子冲锋填命,带着三包土,以为投到城下就能活命,殊不知根本不会有什么活命的机会。
若是定难军没有开城,他们就是填在城下的土,女真鞑子会踩着他们来攻城。
李孝忠冷笑着看向远处的女真兵阵,我打开城门,你敢进么?
漫山遍野,都是我的骑兵,你进来便断你后路,就是关门打狗。
你不进,就是赶着一大群百姓,白白送还给定难军。
种师中也是打了半辈子仗,登时明白,然后心中就涌起了一股敬佩之情。
唯有定难军,真的唯有定难军啊!
这世上敢于和女真鞑子野战,并且战绩还不错的,只有他们。
自己怎么把这一点忘了,夏州兵有近五万人,十万匹马。
他们是不怕鞑子的,面对鞑子扑城,李孝忠想的不是如何守城,而是你为何敢来攻城?
我们还要去攻打你呢。
攻守之势,早就异形了,但是鞑子们习惯了作为攻的一方。
从这方面来说,宗翰他们此番作战,并不如陈绍用心。
他准备不是很充分,也没有认真分析定难军,对敌人还是不够重视。
只以为自己女真人天下无敌,只要到了平原野战,就是立于不败之地。
城外鞑子果然陷入了两难,但是没等他们做出决断,夏州兵已经杀到了眼前。
突入到鞑子侧翼的骑兵,在马背上,突然止住了脚步。
空气中一片密如黄蜂振翅一般的弓弦颤动之声,铺天盖地的羽箭弩矢撒落。
种师中在城墙上看得很清楚,夏州骑兵用的是一种臂弩,这应该是专为骑兵设计的。
射完之后,就解下来挂在马背上,然后手持兵刃开始冲杀。
女真蒲里衍名叫纳虏,原本是银术可手下,执掌着一个谋克。
此时却只是个蒲里衍了,他感觉到数只羽箭从头顶耳侧掠过,带起的劲风,直刮得脸颊隐隐生痛。
随后,就是大队骑兵杀了过来。
真的有人敢生凿女真甲士的兵阵?
纳虏心中大怒,指挥手下布阵迎敌。
鞑子的骑兵也冲了过去,两伙人很快撞在一起。
战阵之中,熟悉的人马剧烈碰撞之声再度响起。
这是一种人马重重相撞骨肉摧折之声,金属碰撞之声,破甲裂肉之声糅合在一起的可怖声响。
接着就是甲士惨叫之声,战马嘶鸣之声,更加上顿时就浓重起来的血腥气息!
一柄铁棒挂着猛恶风声狠狠敲落,挥棒的是一个面容上有着横七竖八伤痕,小眼鹰钩鼻,望之让人生怖的青年。
这青年一身标准的定难军蓝底衣甲袍服,将缰绳牢牢在左臂上缠着方便马战厮杀时候借力,双脚踩镫站起,身子前探,挥棒砸落之际,将胯下战马都压得有些弯下腰来,四蹄刨出老大土尘,显然这一锏已然用上了生平气力!
挨这一下的是一名女真骑士,就披着半甲未曾带盔,看甲胄形制,也像是缴获自宋军的札甲。
比起女真此前惯常所用的辽人甲胄,这宋军马上所用甲胄防护力差些,但是更轻便些。
夏季作战,他们更愿意穿宋甲,因为辽人和他们一样,都是生活在北境,皮甲更多是保暖居多。
女真人很难忍受酷暑。
也是当初宋军中好马不多,只能削减甲胄分量而沿用下来的形制。
这等轻便战甲,反而更受鞑子欢迎一些。
札甲再去掉腿甲和铁靴,都不用装在甲包里,直接就可以披在身上远探数十里,而且行动还灵活许多。
都说鞑子喜欢着重甲,可是敌人没有破甲实力的时候,谁又不愿意穿的轻便一些呢。
可惜,这次的夏州兵,是真真切切有破甲的能力,不管是上来的臂弩齐射,还是如今冲撞,都放倒不少的女真甲士。
被锤的女真骑士已经浑身浴血,厮杀之后疲倦得连手中长刀都来不及扬起。多亏身上只披着宋人半甲,行动灵活。
摘左脚蹬向着右侧滑落,居然就让过了这狠狠劈来的一棒。
蓬的一声闷响,然后就是骨头折断之声,最后就是战马的长声惨叫嘶鸣。
这一铁棍落在了马鞍上,不仅将木质马鞍砸得四分五裂木屑纷飞,一匹雄骏的辽东马更是筋断骨折,长声嘶鸣着侧身轰然倒地!
那女真甲士跟着坐骑一起倒下,挥锏的定难军甲士拔出佩刀就要摘镫下马补上一记。
旁边却有一骑冲出,远远的就探出了马槊,掠过被战马压在地上竭力挣扎的女真甲士之际,槊锋就在他咽喉一戳。
血泉就带着气泡冲天而起,食道和气管都被这一带就割断,神仙也救不活了。
挥棒的夏州兵,是以前西夏军中的细丰氏战士,他们基本就是马背上的长大,在西夏一直是负责防御草原鞑靼人南下。
而持马槊的,则是正统的汉家战士,彼此间已经配合十分默契。
视线从这名丧命的女真甲士身边挪开,方圆数十丈内,上百骑甲士策马狠狠厮杀扭打在一起,不时有人栽落。
这样的混战当中,双方伤亡,仍然是接近一比一。
两伙人的战斗力,确实已经是这个时代的天花板,谁也压制不了谁。
但是人数的差距,还是有的,越来越多的夏州骑兵从两翼包抄而上。
他们想要截断这些女真骑士的退路,就是打着将其全部剿杀干净的主意!
纳虏气急,他们此番是来攻城的?
要是只看当下局势,谁信啊!
持槊补上最后一记的,冲的飞快,几乎就要冲到纳虏跟前。
他看着远处源源不断涌来的定难军铁骑,感觉就跟捅了茂林中的野蜂窝一样。
这些定难军会很快冲上来,死死咬住,直到把自己这一队人马吃干抹尽。
烟尘卷动,蹄声如雷。
纳虏知道走是走不了了,只能是死战,看看后面有没有援兵前来。
那群涌来的定难军,除了马蹄如雷滚动,马上骑士,无一人有稍稍迟疑退缩之势。
就如同一层层钢铁铸就的波浪一般,只是坚定向前翻卷!
纳虏唯一期盼的援兵没有来,他自己走的太快,错估了自己的实力,做了先锋不该做的事,贸然攻城。
此时的战场,已经不是伐辽时候的战场,甚至不是在真定府时候。
那时节,打不下一个堡寨或者城池,调头走就没事了。
城中、寨子里的敌人,根本不敢出来,即使是出来了,也打不过女真甲士。
冒进的纳虏被全歼于容城下。
他本人则被削了脑袋,悬挂在容城的城头上。
亲眼目睹了这一战的种家军,包括种师中在内,都有些热血沸腾。
原本他们都觉得自己此番来战,极有可能又会重蹈童贯伐辽的覆辙,经历了上次的惨败之后,没有几个西军愿意再次背井离乡作战。
此刻,他们的想法正在发生改变。
——
七月末,太原。
天色刚刚暗了下来,一天的暑气还未消散,晚霞灿烂,落日熔金。
在代王府东边的一个宅院内,亭子里摆着一碟小菜,还有一个酒盅。
忙碌了一天的种师道正在看着小种寄来的书信,在他身边,站着两个亲卫。
这封信是负伤的种家军,归来时候捎带的,上面甚至有些血迹。但是被保管的很好,没有多少褶皱。
自己这些子弟兵也是好起来了,享受到了定难军的抚恤。要知道,西军中可不搞这一套。
西军的将门世家,喝兵血、吃空饷,那是出了名的。即使是种家,也只是稍微轻一些,不能免俗。
就算是想大肆封赏,他们也没有这个条件,他们没有定难军的家底。
但是定难军的田产,都在西北或者河东。
这些负伤或者战死的种家军,他们的亲人可能就要越过横山,前去西北定居了。
两边如今互通有无,往来密切,自然知道人家那边过得正经不错。
对于这种明着挖墙脚的行为,种师道也没有啥怨言。
虽然此举确实有损种家的利益。
但是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些将士随着种家征战多年,自己没有能力抚恤,难道还要阻拦他们领赏么?
更让种师道惊奇的,则是小种的改变。
他一直认为这个族弟,是那种撞破南墙也不会回头的执拗性子,别看他平日里冷着脸话不多,但是老种知道,这个货比牛可犟多了。
但是在最近的书信中,他的话越来越奇怪,甚至有点返老还童,重返年轻时候那种莽撞自信、豪情万丈的样子。
种师道虽然是打了五十年仗的老将,但是他并没有在战场上,亲眼目睹定难军作战的场面。
所以他很难理解,为什么自己的犟种弟弟,会有这种变化。
其实他要是转念一想,就该明白,自己在这里何尝不是如此。
见识到定难军后方的统筹、协调,他才明白以前自己这些西军有多苦。
打仗时候,虽然也有宣帅节堂,但在那里面,更多的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如今在太原,却是万众一心,群策群力。
有时候他不禁会想,要是自己年轻时候,也有这样的后方.
西夏,早就平了!
我们也能打到西洲去,说不定还能恢复盛唐的安西都护府。
种师道合上书信,心中颇多感慨。
说实话,这一天的忙碌下来,他并不觉得难受,反而乐在其中。
打仗时候的细节,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所以在陈绍幕僚、河东官员们看来,将士们反应的十分抽象烧脑的问题、各种复杂的军报,他其实一眼就能懂前线的意思。
陈绍帐下的那些人,跟着老种也学到不少东西。
老种站起身来,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不过才区区一个月的时间,不管是去前线的小种,还是在后方的老种。
似乎都已经被定难军给“收伏”了。
以此推之,可想而知他们对世上英豪的吸引力有多大。
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种师道叹了口气。
天,真的要变了,已经势不可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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