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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弹坐起来!昨晚强行淬炼残存的虚弱、后半夜僵直倚靠在冰冷泥墙边的酸胀麻木,连同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在这一刻都被瞬间抽干,只余下心脏在空荡荡的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来了!
噗通!噗通!
撞击般的心跳声里,院门方向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经昨夜惊魂后更显单薄的朽木板们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咣咣!咣!
伴随着粗鲁的砸门声,一个公鸭嗓子似的、带着浓重痰音和不耐烦的喊声狠狠扎了进来:“罗家崽子!装什么死?!开门!奉县里赵团长的令,收剿匪支前的军粮!快开门!”声音尖利油腻,是保长朱富贵!
罗尘的后脊梁骨瞬间绷紧,如同被浇了一瓢冰水!他下意识攥紧了手中那枚冰冷沉重的三清铃,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脑子里嗡的一声——三斗白米!三斗白米的最后时限!
冷汗“刷”地浸透了里衣。他强撑着刚从冰冷地面上汲取的那一点点热乎气,手脚并用地爬向通往院门的小小破窗。屏住呼吸,扒着窗棂破损的缝隙向外窥视。
天色是死鱼肚皮般的灰白。院子里弥漫着未曾消散的夜寒雾气。那身熟悉的、油腻腻的半旧缎面马褂堵在院门唯一的缺口处,朱富贵腆着个滚圆的肚子,活像一尊刷了油浸过的泥菩萨。他那张圆脸上嵌着一双细窄的小眼,此刻正眯缝着,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凶光。他左手叉腰,右手攥着根不知哪里顺来的短木棒,正不耐烦地用它敲打着本就摇摇欲坠的破门框,发出刺耳的“笃笃”声。他身后侧立着两个背着老套筒破枪的乡丁,打着哈欠,眼泡浮肿,眼神浑浊,带着熬了一夜的疲惫和麻木的凶悍,活脱脱两条被链子拴住、饿急了的杂毛狗。
“罗家小子!耳朵塞驴毛了?还是腿脚断了挪不开窝?”朱富贵的声音拔高,尖利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胁迫,“老子按册点丁,整个罗家岙就剩下你这根独苗还能动弹!三斗上好的白米!一粒米糠都不能少!今儿拿不出来,哼哼……”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用那根短棒重重敲在门框上,震得本就松动的门轴“吱嘎”呻吟。
“老子手里的丁册公文可是盖了赵团长的大印的!”他猛地往前一探那张油光光的大脸,细小的眼珠子几乎要从肉缝里挤出来,死死钉在罗尘藏身的窗缝方向,仿佛能穿透那层破纸和朽木,“明日午时前,粮食收不齐,老子亲自捆了你去白沙河滩填炮坑!给咱们英勇剿匪的兄弟们垫垫脚!省得你光吃罗家岙的风水,不出罗家岙的力!”
填炮坑!
这三个字如同一把淬了冰的钝刀,狠狠剜在罗尘的心口上!战场上临时抓来的壮丁,死得最快!尸首都找不回来,不是埋进烂泥一样的壕沟土墙,就是被成排摆在最前面挡子弹的肉盾!乡里传回来的惨信,他不是没听过!
冰冷僵硬的左腿,昨夜勉强引煞淬炼后残余的那种针刺刀刮般的疼痛又开始隐隐作祟,提醒着他那微不足道、可笑的“变硬”。肚子更是瞬间绞紧,一股强涌上来又被强行压下的酸水烧灼着喉咙。
家徒四壁?这破败的罗氏义庄,如今哪里还有一个“壁”可算?!能刮下二两灰都算他罗尘浪费了!祖上留下的几口薄材早就朽得散了架,值钱的桐油、漆料、香烛纸马更是早就典当变卖,给爹娘买药最后也没能挽留住性命,换来两座同样荒草丛生的小土包!
三斗白米?在这观音土都成了抢手货的年月?那不是要粮,那是要他的命!
绝望的寒气从脚底板瞬间冲上头顶!门外朱富贵那油腻的胖脸和细眼里的凶光,比昨晚小径深处蠢动的诡异黑影、比冰冷棺木里的沉闷叩击、甚至比体内那冰油般的煞气,都更清晰、更赤裸地勾勒出他眼前唯一的下场——死!而且是死得连一条发臭的野狗都不如!
“……操!操蛋的世道!”一声粗砺、带着浓浓血腥气和被逼到绝境兽性的低骂,从罗尘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碎裂!攥着三清铃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刺进掌心,一股温热在冰冷的铜锈面上微弱地弥散开,他却浑然不觉。
朱富贵似乎也彻底耗尽了耐心。“妈的!给脸不要脸!老子自己进去拿!”他啐了一口浓痰,狠狠骂了一句,退后半步,朝身后一个干瘦如柴的乡丁使了个凌厉的眼色。
那乡丁懒洋洋地端起枪托,脸上麻木的神情瞬间切换成急于在主子面前表现的凶悍。枪托抬起,沾满了黑黄色污泥的枪托底部,带着一股风蛮横地朝着本就布满裂纹的朽木板门狠狠抡去!
“哐啷!咔嚓!”
腐朽不堪的木栓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门板剧烈一震,一道原本就存在的细小裂纹如同闪电般骤然扩大延伸!几块松动的朽木碎片啪嗒一声掉落在门内院子的湿泥地上!
只要再来一下!门就要破了!
那缝隙外,朱富贵那张阴鸷得意的胖脸已经清晰可见,细长的眼睛如同毒蛇信子,贪婪地、充满恶毒快意地扫视着门内的一切,仿佛已经在清点可以裹尸的破布!
逃?能往哪逃?整个罗家岙是朱家的地盘!
拼命?一条饿得站不稳的废腿,一坨不知所谓的破铜疙瘩,怎么拼得过三条枪?
就在那干瘦乡丁再次狞笑着举起沉重枪托的瞬间!
罗尘的瞳孔猛地收缩如针尖!一个同样冰冷、粘稠、带着沉甸甸尸气和腐朽气息的念头,如同从九幽地府最深的泥潭里冒出来的、缠绕着裹尸布的毒藤,死死地、缠绕住了他几近崩溃的心神!
赶尸!
这两个烫着祖辈烙印、沾染着无尽死亡和不祥的字眼,带着一股混杂着血、腐烂桐油、朱砂和霉烂纸张的复杂气味,猛地在他记忆的灰烬中燃烧起来!
爷爷罗瘸子那沙哑含混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却无比清晰,带着一种被绝望重新解读的残酷诱惑:“……尘伢子……咱们罗家……老祖宗的……饭碗……是死人的生意……”
死人的生意?
对啊!乱世人不如狗,死人反倒比活人金贵!至少,死得远的人,魂灵总想回家安葬!那些背井离乡、暴毙在外的乱世亡魂,总有人愿意出钱……哪怕是屈指可数的几个铜板、几斤糙米……只求把尸身运回来,免得曝尸荒野沦为孤魂野鬼!
这刀头舔血、日夜与死尸腐气相伴的鬼生意……不正是他罗家祖上世世代代在那本冰冷如尸的《辰州秘箓》压榨下,勉强糊口的不传之秘吗?!
“咣——!”
沉重的枪托再一次狠狠撞击在破败不堪的院门之上!那本就脆弱至极的朽木门栓发出最后一声刺耳的尖啸!
轰隆!
门板连同一段腐朽的门框向内猛地垮塌!大片积年的灰土混合着断裂的碎木劈头盖脸砸下!呛人的烟尘猛地扬起!
阴冷灰白的晨光肆无忌惮地涌了进来。
朱富贵那张得意洋洋的胖脸,和他身后两个一脸凶悍的乡丁身影,清晰地暴露在垮塌的门洞前!
然而,门内院子里,除了倒塌的朽木破门溅起的呛人烟尘,只有满地烂泥和堆积的破烂杂物。
罗尘的身影,在烟尘弥漫的瞬间,已经如同受惊的老鼠般,连滚带爬地缩回了半塌的堂屋深处!他背靠着那口漆黑厚重的棺材,残存的木屑和泥灰沾满了他的头发和那件破烂不堪的麻布衣。他剧烈地喘着粗气,胸口像是拉破了的风箱,每一次起伏都带着火燎刀割的痛楚。冰冷沉重的三清铃紧紧抵在他剧烈搏动的胸口,那冰冷的触感反而让他最后的理智死死咬紧了牙关。
他死死攥着怀里的三清铃,目光越过扬起的尘埃,像淬毒的针,死死钉在堂屋角落那几口蒙着厚厚灰尘的薄皮空棺之上!
死人的生意……赶尸……送鬼魂回家……
这些念头如同淬毒的针,死死钉入他因为极度惊惧和绝望而麻木的意识皮层里,钻出一个冷得刺骨、粘稠得如同血泥混合而成的孔洞——那是唯一的生路,却散发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不祥气息!那本邪异如尸的《辰州秘箓》中密密麻麻的诡异咒文图谱,此刻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了无数扭曲的锁链,要将他的灵魂拽向未知的无底深渊!
门洞外,朱富贵的厉喝夹杂着催促踹打门板的“咚咚”声,如同冰冷的鞭子,狠狠抽在他暴露在晨光和死亡威胁下的脆弱神经上!
没路了!真的没路了!要么……现在就出去被揪着领子拖到白沙河滩当肉靶子填炮坑!要么……
罗尘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转向身边那口散发着阴冷气息的漆黑厚棺!透过棺材尾部积攒的微尘,那厚重的木板表面上,似乎隐有细微暗红的纹路在晨光中一闪而过——是符吗?还是血?!那里面躺着的“客人”……是谁?!
送尸……死人钱……
“……操!”他喉咙里再次爆出一声粗砺而绝望的干吼,像被困在陷阱里的狼在自噬!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着,紧握的三清铃如同烙铁般烫着冰冷刺骨的掌心!一股血腥味在口腔弥漫开来——嘴唇不知何时已被他自己咬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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