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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小说 > 我的时代1979! > 第十五章 《安徽文学》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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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农兵招待所的自行车棚里,许成军正给那辆“永久”牌打气。

    三角架上还沾着教育厅打字室的蓝墨水,车铃按下去“叮铃”一声。

    车是林晓梅借的,

    林晓梅是谁?

    上个月在长途汽车上,正是她哥哥林建国的钱被偷,自己出手帮了忙。

    昨天在教育厅办事,林小梅正好来给王副处长送文件,认出他来红着脸说:“我哥总念叨你,自行车你尽管用。”

    得!

    好人有好报79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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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成军踩着自行车穿过长江路,车筐里的帆布包随着颠簸轻晃,里面是改好的《谷仓》。

    挺拔的身子,沉稳的眼神,再来个这个时代标配的三七分。

    好嘛,好一个新时代青年!

    一个字,帅!

    两个字,真他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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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过报亭时,见《合肥晚报》的海报上写着“副刊征稿:新时代,新风貌”。

    想来他那首小诗就会发在这吧?

    《安徽文学》编辑部的老洋楼藏在巷子里,墙皮斑驳,门口的槐树却枝繁叶茂。

    许成军刚锁好车,就听见二楼传来咳嗽声,夹杂着“这个月的稿费单还没核”的抱怨。

    “找谁?”收发室的大妈探出头。

    “我是凤阳知青许成军,跟周主编约好的。”

    许成军笑的很甜。

    “哦!我知道你,最近编辑部因为你可是吵翻了天。”

    大妈嗓门陡然拔高,往楼上喊,“老周!凤阳的许知青到了!”

    又小声嘟囔道:“这小地方来的知青还怪好看的!”

    你看这该死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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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梯拐角处,一个身影猛地推开木门,灰夹克下摆扫过栏杆上的蛛网。

    周明叼着烟,玳瑁框眼镜滑到鼻尖,看见许成军时突然把烟卷从嘴里拿出来。

    “嚯,老刘还真没说瞎话,你这小伙子身板真可以。”

    他往许成军肩上拍了拍,掌心的烟油味混着油墨香:“走,让他们瞧瞧,能写出‘谷仓’的成军同志,到底长啥样!”

    编辑部是间打通的大办公室,四张办公桌拼成“田”字,中间的铁皮烟缸里,烟蒂堆成一座小山。

    墙上的日历用红笔圈着“8月5日”,旁边贴着张打印纸:“《安徽文学》月刊,每月5日出版,截稿提前两月,定稿后不得增删。”

    三个编辑闻声抬头,钢笔尖都顿在了纸上。

    戴银丝眼镜的张启明,头发花白,正用红笔在稿纸上画波浪线。

    他是编辑部的“老资格”。

    据说1958年就开始编刊物,最讲究“文章要站得住脚”,桌上总摆着本翻烂的《文艺报》。

    穿碎花衬衫的林秀雅,二十七八岁,辫梢系着红绸带,是编辑部最年轻的编辑,负责诗歌和散文栏。

    她丈夫是省话剧团的编剧,常说她“挑稿子比挑布料还较真”。

    算珠打得噼啪响的李建国,三十出头,胳膊肘上搭着件的衬衫外套,是负责财务和版权的编辑。

    当然这只是跟着周主编干活的人,编辑部远不止这些。

    ...

    “这就是小许?”

    张启明推了推眼镜,目光从许成军磨白的裤脚移到挺直的腰板。

    “瞧着不像写文章的,倒像田里干活的好把式。不过这眼神亮,有股子劲。”

    周明把《谷仓》稿子往桌上一摔,烟灰缸里的火星溅了起来:“别瞧模样了,先看稿子!老张,你上次说的问题人家成军可都改了,你再瞅瞅。”

    “我..”

    “诶,主编,张老,您二位先等等。”

    林秀雅突然出声,把目光扫向许成军,拿出一份稿子,“这《时间》的作者也叫许成军,是不是也是你写的?”

    许成军讶然,应了句“是。”

    奇了!

    这诗还能自己长腿?

    还没等他说话,林秀雅就兴奋地扬了扬稿纸:“周主编,您先听这个!小诗,但是可了不得!”

    她清了清嗓子,念起《时间》里的句子:

    “‘时间是树,在等待里扎根/年轮是秘而不宣的信’”

    ...

    “这比喻!比咱们上期发的那首《改g颂》有嚼头多了!”。

    周明和编辑们静了片刻,似还沉浸在诗的韵味里。

    她又看向了许成军,眼睛里带着光。

    “许同志,您这首《时间》我连读了三遍,每遍都好像晨雾里撞见新抽的芽。”

    “新鲜!却带着沉甸甸的土气,这土气里又裹着说不出的熨帖。”

    “说不上来的好!我很喜欢!”

    ...

    周明跟着笑了,“没想到成军同志还是个诗才,这首诗写出了味道。”

    “要是发出来,保管能收到一麻袋读者来信呢。”

    “不是因为写得多华丽,是咱们成军同志把时间写成了会喘气的活物,写成了咱每个人袖口上的补丁、鬓角的白霜。它就在那儿,轻轻翻着页,等着人跟它对上话呢。”

    这老周看着粗糙,但这话说的还有点文化人的意思!

    好活!

    赏!

    老张也跟着点头,“最难得是这句‘碎瓷拼贴成窗’。这年头,谁心里没几块碎瓷片?可成军同志偏说能拼成更透亮的窗,还让光认出“当年的方向”。这股子劲儿,让人提神!”

    李建国的算珠停了,抬头看向许成军。

    “这诗是你写的?我刚才还在算,要是发出来,每行三分,三十二行正好九毛六。”

    一时间,编剧部好不热闹。

    还得是文化人会说话,当然话到了嘴头又变成了,“各位前辈谬赞了,担不起各位这么高的评价!”

    你说这人~

    “不过,我这稿子怎么在您这?”

    林秀雅是个跳脱的性格,三言两语就解释了来龙去脉。

    原来啊。

    她是半小时前刚从小马的表哥那截下来的。

    小马表哥本想把诗稿留下,偏巧林秀雅去晚报送交流刊物,瞥见稿纸上的“鞋尖沾的泥”。

    当场就跟小马表哥磨:“这诗得发月刊,晚报篇幅太短,养不活这句子。”

    小马表哥:wtf?

    解释完,林编辑还笑呵呵地夸了句“陈编辑是个好同志!”

    许成军听了前因后果,心里慨然。

    1979年的安徽文化圈说大也大,说不大就是那么个小圈子。

    你来我往,都是人情,

    都是事故~

    ...

    编剧部沉默了片刻。

    张启明摘下眼镜擦了擦,重新戴上时,目光柔和了些:“诗是好诗,有泥土气,不飘。但小说……”

    他指着“许老栓砸开铜锁,把钥匙熔成犁铧”那段。

    “这是用谷仓缝隙暗喻制度的缝隙终将被个体需求撑开吧,太实了。上个月地委开会还说,要‘警惕借历史题材影射现实’,这稿子发出去,怕是会有人挑刺。”

    “挑刺的人懂什么叫‘藏锋’吗?”

    周明突然把烟蒂摁灭在缸里,掷地有声。

    “成军同志写改g,没喊一句口号,只让麦粒的重量说话、让犁铧的寒光说话,这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笔法,深得中国文学“藏锋”的精髓。”

    “《谷仓》的价值在于它呈现了‘实践理性’如何突破‘制度惯性’的过程。”

    “这种藏在字缝里的东西,比喊一百句‘改g’都有力量!”

    林秀雅跟着点头。

    “我觉得这稿子比上期那篇《公社记事》强,那篇写得像报告,这篇有骨头。钥匙上的每道刻痕,都是给土地写的信。”

    李建国拨了拨算珠,抬头道。

    “老张,我查了去年的用稿记录,《上海文学》发过类似的,也没见有事。”

    “再说咱们是月刊,提前一个月定稿,9月刊发出去,政策说不定更松了。”

    周明突然笑了,“老张,咱说好了用稿了,没必要给小许同志再上压力。”

    “明天啊,还有他受的!”

    接着,从抽屉里抽出张绿色的稿酬标准表,用烟蒂点着某一行。

    “成军同志,这篇稿子我们《安徽文学》收了,预计九月见报。”

    “但是咱们规矩在先。新人投稿,千字四元。但你这稿子,编委们合计过了,质量够上头条,给你千字六元。”

    他顿了顿,指腹敲了敲桌面。

    “四万字,合计二百四十元。下个月10号前寄到你们公社邮电所,凭介绍信取,跑不了。”

    这个年代稿费还不交税,到了明年才开始起征个税,起征点800元。

    一般人也到不了~

    “还有这个。”

    林秀雅把《时间》诗稿叠成方块。

    “我跟周主编申请了,发在9月刊的诗歌栏,紧挨着你的小说。九毛六的稿费,跟小说的一块儿寄,省得跑两趟。”

    许成军刚要道谢,就见张启明从铁皮柜里拿出本1965年的合订本,指着其中一篇。

    “这是当年一个知青写的《田埂》,跟你这路子像,后来因为‘调子灰’被下架了。”

    他顿了顿:”我不是拦你,是想让你知道,写东西,既要扎根深,又得懂弯腰。”

    “张老说得是。”

    许成军接过合订本,指尖触到泛黄的纸页。

    “我改稿时也想着,既要把事写透,又不能扎眼。”

    周明突然抓起桌上的铜铃摇了摇,“当啷”一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后天上午九点,来开改稿会。有几个老作家要过来,他们懂怎么让稿子‘站得稳,走得远’。”

    “不过,这几位作家对你这样新力量,态度未必都像我这么宽松。把稿子研究透了,好好讲,好好说。”

    他把一张印着“9月刊改稿会”的请柬推过来。

    “记得把改好的稿子带来,定了版,就能上印刷厂了。”

    行!这稿子啊!

    终于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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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透过老洋楼的窗棂,在地板上投下长条形的光斑。

    许成军推着自行车往回走时,听见编辑部传来李建国的算珠声,夹杂着林秀雅念诗的调子。

    路过长江路的馄饨摊,他停下买了两碗。

    得给小马留一碗,这小子的表哥虽没争到诗稿,却也算帮了大忙。

    热气裹着香气扑在脸上时,许成军突然觉得,这1979年的夏天,连风里都飘着墨香和期待。

    他摸了摸兜里的烟盒,那是周明塞给他的“渡江”牌,比凤阳的“大生产”柔和多了。

    车轮碾过柏油路的“沙沙”声。

    伴着他往招待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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