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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珠身量比寻常宫女高挑些,沉默地站在殿中,她粗糙的手紧握着一个小得可怜的粗布包袱,那是她入宫三年才勉强积攒的全部家当。
给了管事赏赐,水仙将人送走,她连早膳都不用了,屏退其余宫人,独留银珠在殿内。
“好久不见......银珠!”
水仙张开双臂,上前将略显削瘦的银珠抱了个满怀。
她经历过银珠的死亡,如今将人抱在怀里,倒是有种从黑白无常那里将人抢回的失而复得之感。
水仙稍稍松开些,双手却仍紧紧抓着银珠的胳膊,直视着她:“为什么后来不来找我?在内务府的时候,我们明明......明明能说得上话的。”
银珠下意识地又想低头。
她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干涩:“水仙......常在厚爱,奴婢不敢当。奴婢......奴婢在宫里笨嘴拙舌,常得罪人,自己都不知道。”
“怕......怕连累了常在。所以就......没敢再往常在跟前凑。”
水仙虽不知她离开内务府后发生了什么,但见银珠这副内敛的模样,分明是受了苦的。
“傻话!”水仙斩钉截铁道。
“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有我水仙一碗饭吃,就绝不会让你银珠饿着!有我在一日,就没人能再让你去做那些最苦最累的活计!”
上一世,银珠为了保护她,白送了性命!
这一次,水仙足以信任到,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她!
银珠猛地抬起头,那双沉静的眸子剧烈地波动着。
片刻,一层薄薄的水光弥漫上来,她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水仙正想仔细问问这些年银珠究竟在宫里受了什么样的苦。
就在这时,殿外猛地响起一阵喧哗,宋常在喊着她的名字,气势汹汹地过来找她算账。
“水仙!”宋常在的声音尖利得刺耳,她几步冲到殿中,“你好大的威风!好大的本事!”
“争宠媚上也就罢了!连我身边一个粗使的下贱胚子,你都要巴巴地抢过去!”
宋常在越说越生气,竟是毫无征兆地扬起手,冲着水仙那张令她嫉恨的脸狠狠扇去!
“啪!”
清脆的皮肉撞击声响起。
却不是落在水仙脸上。
在宋常在的手掌落下的刹那,一道沉默的身影迅捷地横亘在水仙身前。
银珠用自己的左臂,结结实实地挡下了这带着风声的一掌!
宋常在只觉得自己的手像是打在了坚硬的铁板上,手腕被震得生疼。
她惊愕地抬头,对上银珠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宋常在心头猛地一悸,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随即又觉得自己露了怯,更加愤怒道:
“你......你这贱婢!敢拦我?滚开!”
银珠纹丝不动,牢牢地挡在水仙的面前。
她身为奴婢不能反击,但能替水仙挨下这些责打。
“好!好得很!”
宋常在气得浑身发抖:
“水仙!你给我等着!今日之辱,我记下了!我倒要看看,你这贱婢靠着皇上的恩宠,能得意到几时!”
她撂下狠话,猛地一甩袖子,狼狈地冲出了西配殿。
看着宋常在离开的狠毒背影,银珠这才缓缓放下手臂,转过身担忧道:
“小主......宋常在会不会......对您不利?”
水仙看着银珠左臂上被指甲划出的浅浅红痕,起身从妆匣那边拿出跌打损伤的药膏,用指尖沾了一点,轻轻涂抹在银珠的伤处。
“她?”水仙缓缓摇头,“她嚣张不了多久了,不足为虑。”
上一世,宋家就是在最近这个时间暴雷的。
那时的她正在西配殿认真养胎,偶然听小宫女们议论:
说是祭祀大典上,一件由光禄寺负责督造的纯金礼器不慎坠落,摔成两节,露出的内里,竟非足赤的黄金,而是掺杂了大半的劣质青铁!
此事引得龙颜震怒,彻查之下,光禄寺卿宋清风贪墨渎职、中饱私囊的累累罪行被翻了出来。
算算时间,现在......应该正是宋常在之父宋清风犯了事,被压下消息仔细调查的阶段。
想必过不了多久,宋父犯事的消息就要传进宫里。
重生之后,水仙一直留意着东配殿的动静。
宋常在入宫不久,易妃的手头便肉眼可见地宽裕起来。
更有几次,水仙亲眼看到宋常在的心腹丫鬟,欲盖弥彰地捧着锦盒,鬼鬼祟祟地进了正殿的门。
两世的线索串起来,水仙隐约猜测到,易家与宋家,私下必有勾连!
宋常在源源不断送进正殿的金银细软,恐怕就是宋清风所得的一部分赃款!
上一世,宋家事发,易妃为了自保,怕宋常在攀咬,干脆利落地将这枚失去价值的棋子毒杀了事。
如今,看着宋常在受了委屈后还在往长信宫的正殿方向跑,水仙眸底掠过一抹冷意。
与虎谋皮?
宋常在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没过多久,易妃传召水仙至正殿。
殿内暖香浮动,易妃端坐主位,俯视着跪在面前的水仙。
“水仙,”易妃低声教训道:“你如今是常在小主了,行事也该有些主子的体统分寸。”
水仙垂首跪着,姿态恭顺:“娘娘教训的是,妾身谨记。”
“谨记?”易妃声音微冷:“本宫问你,那银珠,你讨要到身边,为何不先禀明本宫这位主位娘娘,反倒直接去皇上跟前求了恩典?”
水仙越权行事,彻底冒犯了易妃。
宋常在就坐在下首,此刻眼中满是幸灾乐祸,等着看水仙的好戏。
水仙惶恐道:“娘娘息怒!妾身万万不敢有轻视娘娘之心!”
“那日......那日侍寝之后,妾身......妾身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不曾想皇上竟直接下旨将人拨给了妾身!”
她抬起盈盈泪眼,看向易妃,充满真诚道:
“娘娘待妾身如亲妹,事事关怀备至。妾身每次侍寝回来,娘娘赐下的安胎药,妾身都是感激涕零,一滴不剩地喝下的。”
“娘娘对妾身这般好,处处为妾身打算,妾身怎会不顾娘娘的颜面,越过娘娘行事?这实在是无心之失,求娘娘明鉴!”
易妃汹涌的怒意一顿。
是啊,那药......她一直在喝。
若真有什么异心,怎会如此听话?
或许,真是个误会?
这丫头,还是那个被她掌控在股掌之中,只知感恩的蠢奴。
一旁的宋常在却按捺不住了,她告状道:“娘娘!您别被她这副可怜相骗了!”
“无心之失?我看她就是故意的!仗着有几分姿色迷惑了皇上,就不把您这位主位娘娘放在眼里了!今日敢越过您要个奴婢,明日就敢爬到您头上作威作福!”
水仙对着易妃深深福下身去:
“娘娘,妾身知错,甘愿受罚。宋常在说得对,此事虽是妾身无心,却也确实有失体统,让娘娘面上无光了。妾身......妾身认罚。”
她姿态放得极低,认错态度诚恳,反倒显得宋常在咄咄逼人。
“罢了。”易妃摆摆手。
“既是无心之失,念你初封常在,规矩还不甚熟悉,本宫便小惩大诫。罚你俸禄三个月,静思己过。你可服气?”
“妾身谢娘娘宽宥!妾身心服口服!”
水仙立刻应下,态度恭顺无比。
她缓缓直起身,看向依旧满脸不忿的宋常在:“宋姐姐息怒。妹妹知道,姐姐与娘娘情谊深厚,关系亲近,最是维护娘娘的体面。”
“今日之事,是妹妹考虑不周,让姐姐动气了。妹妹在此给姐姐赔个不是,还望姐姐大人大量,莫要与妹妹计较。”
她这话,虽然是与宋常在说的,但实际上是给易妃听的。
关系亲近......
易妃眸光微沉,如今他人都觉得她与宋常在走得近吗?
她想起了前几日父亲那封用密语写来的家书。
信中说,光禄寺卿宋清风一案证据确凿,已被大理寺暗中收押,皇上震怒,只待彻查完毕便会处置。
父亲在信中严厉告诫她,务必立刻与宋常在划清界限,以免惹火烧身!
易妃细细思索,只觉得暗自惊心。
是啊,她与宋常在这段时日走得太近了!
宋常在整日往她这正殿跑......落在旁人眼里,岂非认定她易贵春与宋家是一党?
易妃看向宋常在的眼神,瞬间变得疏离起来。
“水仙常在言重了。”易妃公事公办道:
“本宫身为长信宫主位,只认宫规道理,不认什么私情厚薄。今日罚你,是因你行事有差,并非为了谁动气。你回去好好思过便是。”
这番话,与其说是对水仙说,不如是说给在场的所有宫人听:
她易贵春,秉公办事,与宋常在并无特殊私交!
宋常在还没听出易妃话里的切割之意,只觉得易妃对水仙的惩罚太轻,张口还想再说什么:“娘娘,她......”
“好了!”易妃语气冰冷,“本宫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她挥了挥手,直接下了逐客令。
宋常在满腹怒火被堵在胸口,脸涨得通红,只能狠狠剜了水仙一眼,愤愤地甩袖离去。
接下来的几日,水仙隔窗听着外面的动静。
宋常在好像终于得了信儿,多次试图求见易妃,却总被雪梅以各种理由挡在门外。
偶尔得以进去,里面也总是传出压抑的争吵声。
水仙坐在西配殿的窗边,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奄奄一息的海棠上。
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海棠那枯死的叶片。
这深宫里的枯荣生死,从来都在转瞬之间。
易妃的狠毒,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当天夜里,宫里落了一场大雪。
朔风卷着雪粒子,在宫殿上空呼啸肆虐,拍打着紧闭的门窗,发出呜呜的悲鸣。
除此之外,整个皇宫都浸在深冬的静夜里。
突然,从长信宫东配殿传来的一声女子的尖叫,撕破了这长夜的宁静。
“常在!常在!!您怎么了......来人啊,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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