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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湖州沈家的家生子,他好像不需要一个能够彰显身份,表明志向的大名。
他的爹娘,也是这般觉得的。
只不过,当他逐渐展露本事,慢慢在沈家的一众家奴之中,脱颖而出,成为了一个.出色的家奴之后,他觉得自己应该有个名字了。
他没读过书,但是曾经伺候少爷上族学的时候,听那胡子花白的老夫子说过,汉朝大将军卫青的故事。
那个从马奴翻身骑了公主当了大将军的奇男子,是他毕生的榜样。
于是,他为自己取名伍青。
他还试图练武,在遭到了少爷的一顿毒打之后,含泪放弃了成为大将军的梦想,继续老实地当一个出色的家奴。
而后,他的人生,便在平静中,安然度过了十余年。
这番平静,是一种幸运,因为它意味着没有坏事发生,他的衣食和人身安全没有受到过份的侵害;
但这也是一种不幸,因为它意味着没有好事发生,他的儿子、他的孙子,也将延续家奴的人生。
他不甘于这样的平静,但又无可奈何,直到,一个人,找上了他。
久为家奴的他,只看面前之人的穿着和气度就知道,对方不是普通人。
甚至来头可能比湖州城这些老爷们还要大。
他恭敬行礼,“这位贵人,不知有何贵干?”
宋辉祖傲然而立,神色中带着居高临下的冷漠,将一个傲气贵人的形象,展示得淋漓尽致。
“本公子来找你,是打算给你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宋辉祖的语气很嚣张,明明是请对方帮忙,却是一副施舍的样子。
但对伍青而言,这味儿很对。
他印象中的大人物就他娘的是这个死样。
“不知贵人有何吩咐,还请示下。”
他虽然不太相信飞黄腾达这样的好事能轮得到自己,但他也明白自己没啥拒绝的理由。
“去帮我将这几家里,家奴之中有威望有能耐的人请出来,今夜酉时正,城隍庙中,我要见他们。”
说着,宋辉祖手掌一翻,手指夹着一张纸条,递给了伍青。
伍青犹豫一下,开口道:“不知贵人此事,我家老爷可知道?”
宋辉祖的语气登时不耐烦了起来,“他知不知道重要吗?就算他知道,他敢拦你吗?速速去办!”
伍青看着宋辉祖的样子,稍作犹豫之后,伸手接过了那张纸条。
但他还是知晓自己的本分,悄悄去找了自家老爷。
而情况,也果然如那贵人所言,自家老爷压根不敢阻拦,“既然贵人有交待,那就速速去办吧!”
伍青惊讶,“老爷,这贵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啊?”
自家老爷瞪了他一眼,“问那么多作甚?让你去你就去!老爷我都惹不起的人,你还惹得起不成?”
伍青讨了个没趣,只好动身。
湖州府不算大,这些头面上的大家族,大多往来还较为密切。
即使有伍青不认识的,但也有他的朋友认识。
一听是沈老爷都惹不起的贵人的安排,众人也没怠慢。
伍青没费多少功夫,便完成了吩咐,在酉时带着几个人,抵达了城隍庙。
城隍庙中,一道身影,背对他们,傲然而立。
灯火洒在他的肩头,将他身上的绸衫照出了一种尊贵与华美。
城隍神像替他俯视着走进来的众人,两旁站着数位腰大膀圆的护卫,又衬托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
这气势,不禁让众人喉头滚动,脚步都不由轻了起来。
原本对伍青的话,还有所怀疑的众人,此刻也都老实了。
还是那句话,这气度是装不出来的,这贵人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久居高位的,那高高在上对他们不屑一顾的神色,他们再熟悉不过了。
伍青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开口道:“贵人,小人奉命请来了几位兄弟,请贵人吩咐。”
宋辉祖缓缓转过身,灯火的光,慢慢照亮了他的脸,如同神光亮起,让众人都下意识地低头不敢直视。
庙门口,扮做随从的周坚用从齐政那儿学来的词,暗骂了一声装逼犯,同时也心生羡慕,和另一名护卫,十分应景地将庙门缓缓关上,更将气氛渲染得十分紧张。
“这几日,城中的那个传言,你们可曾听过?”
宋辉祖缓缓开口,便让众人齐齐一愣。
身为家奴,他们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在湖州城静水深流之中,暗自涌动的那个与他们息息相关的传言。
一个大族的家奴平日便颇为机灵,于是当即道:“请贵人放心,此等无稽之谈,小人等定不会当真,也会严厉呵斥这些别有用心之人!”
宋辉祖缓缓将目光移去,平静地扫了他一眼。
他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
这片刻的沉默,就是让这些家奴们无比熟悉的威压。
贵人语迟,那停顿的当口,便如公堂上即将宣判时那般紧张。
宋辉祖的声音冷冷响起,“谁跟你说那是无稽之谈了?”
他的话,声音并不大,但却让众人的心跳都跟着漏了一拍。
不是无稽之谈?
难不成是真的?
宋辉祖淡淡道:“越王殿下当年就当继承大宝,却被先帝窃取皇位,殿下为了天下万民计,生生忍了下来,在会稽深居简出,不问世事。谁料这新登基的陛下,竟容不得殿下,还要派出钦差,意图搜罗殿下罪证,将殿下处死!”
“他不仁,那就别怪殿下不义,殿下深耕江南多年,势力极其庞大,将举大事,拨乱反正,而废奴之事,正是殿下的起事方略之一。”
众人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轰然炸开。
这这这,竟然是真的?
越王殿下真的要造反?
而且他真的要废奴,让他们这些苦命人摆脱这世世代代的盘剥与诅咒?
宋辉祖扫过众人的脸,“殿下说了,家奴者,被逼为奴,世代无穷,深受压迫,本就有违太祖之法,如今,他欲解此事,带着大家翻身做主,待他定鼎天下,更将在全天下行废奴之事,愿我大梁子民,生生世世永不为奴!”
众人缓缓消化着贵人的话,眼中渐渐亮起了希望的光。
若是别的事情,哪怕是一省巡抚来告诉他们,我可以废奴,他们估计鸟都不会鸟他一下。
但越王这是要改朝换代,那可真的是绝佳的好机会了。
也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在士绅势力盘根错节的江南,做到废奴这一点。
终于,一个人开口,问出了一个还算聪明的问题。
“敢问贵人,今夜叫小人们前来,是有何吩咐?”
宋辉祖看了他一眼,赏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缓缓道:
“殿下虽然势力强大,但此事牵扯的确很广,而且这些江南士绅都是支持殿下的,闹得太僵须不好看。”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们主动闹将起来,殿下再来从中调停,从而整个江南之地,可以拧成一股绳。”
他看着众人,“如今那西游释厄传也传开了,你们手底下那些人的心思想必也活络了,你们身为领头的再振臂一呼,找到主家,要求他们归还身契,开除奴籍,必能一举成功!”
这话一出,众人都迟疑起来了。
毕竟都是多少年,甚至多少代的奴仆了,哪儿有反抗主家的胆量啊!
在他们眼中,主家那就是他们的天,是他们逃不脱的宿命。
让他们跟着越王起事的后面,拿回自由身的胆子,他们不仅有还很大;
但让他们主动闹事,去争取拿回自由身的胆子,几乎没有。
瞧着众人的迟疑,宋辉祖不悦地哼了一声,面带着几分不屑,“又想得好处,还不想担风险,就你们这帮人的鸟样,还算是家奴的头儿?”
他冷冷道:“你们以为本公子来这儿是做什么的?有本公子在,那些主家敢动你们一根毫毛吗?”
他指着伍青,“你们问问他?”
伍青看着众人,“的确,此番邀请诸位,我家老爷也是点头的。”
众人眼中,悄然多了几分光亮,但多年的淫威,依旧不是那么轻易可以破除的。
他们的脸上,那种既期盼又畏惧的神色,就仿佛一个自卑的穷小子,瞧见了富家美貌千金时,那种对未来发自内心的期待,仿佛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又与自知之明下的惭愧和畏缩交织,比这暮春的风雨还要纠结。
城隍庙中与宋辉祖同行的众人,心头也跟着紧张起来。
若是今日不能成功劝说这帮人,那后续的计划难免就要打很大折扣了。
宋辉祖却依旧没有选择示弱劝说,而是淡淡道:“鼠目寸光之辈,殿下此等大事,尔等若能成首倡之辈,后续废奴之事,尔等岂非骨干?这些家奴组成的大军,尔等岂能不是首领?殿下成功之后,尔等岂能不是定鼎功勋?”
“明明是可以从世代为奴,一步登天,从而世代簪缨,与国同寿的大好机会,居然不知道珍惜,反倒在这儿犹犹豫豫,真个是烂泥扶不上墙!”
“实话告诉你们!湖州府、嘉兴府、松江府、严州府、杭州府都有殿下的布局,也就是本公子最得信重,方有首倡之功的机会,若是尔等不愿,本公子自会换人!”
他直接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抖了抖衣衫,“给你们十个数的时间,告诉本公子你们的选择。”
伍青等人面色猛变,但宋辉祖已经直接闭上了双目养神,看都不看他们。
灯光照在宋辉祖平静的脸上,就如同身后的城隍神像般威严。
谁也看不到,此刻他的心中,正涌动着惊涛骇浪。
在这一刻,他终于感受到了,当初齐政忽悠他们三个,以及空口白话拿下朱老庄主时的心态。
那种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却仿佛恩赐了你万千的恩宠一般,还要让你主动表态的行事。
这份经验,在场的人,没有人比他丰富!
他比所有人都清楚,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平静,就是自信,然后安静地等待。
一二.三.七.八.九.
他缓缓睁开眼睛,耳畔传来几声膝盖砸在地上的沉闷声响,“我等愿意追随贵人,追随越王殿下!”
宋辉祖的嘴角,轻轻勾起一丝弧度,微微点头,“很好。”
翌日清晨,湖州府,沈家大宅。
当沈家的老爷沈霖从床上起来,在几个婢女的伺候下,洗漱更衣完毕,迈着悠闲的步子,来到了餐厅。
又在一群婢女的伺候下,吃过了一顿精细而又丰盛美味的早餐,慢慢踱步来到了水榭之中饮茶。
水榭四面,挂起了轻纱帷幔,将风变得柔美而妩媚。
水榭之中,摆着案几和躺椅,恭敬地候着几个温柔而俏丽的婢女。
婢女们将温度刚好的茶水,递到手旁;
将剥好的瓜果,喂到嘴边;
揉腿的揉腿,按肩的按肩,动作轻柔而妩媚,幽香阵阵,直透心脾。
只可惜,因为国丧,没有丝竹之音,否则端的是一场好享受。
正当沈老爷双目微闭,陶醉其中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如同不解风情的糙汉,闯入了这片小桥流水的雅致之中。
水榭门口值守的护卫,登时面色一怒,瞪着领头的几人,“你们活腻歪了?老爷在.”
话音未落,啪!
一记耳光直接扇在了他的脸上,伍青冷冷瞪了他一眼,直接闯进了水榭之中。
沈老爷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神色依旧平静,“伍青,你这是做什么?”
伍青直接道:“伍青领众弟兄,请老爷将卖身契还给我等,解除主仆关系!”
这话一出,水榭内外不知情的婢女、护卫都惊得捂住了嘴巴。
他们也是家奴,但他们从来不敢想过这样的事情,伍青这是不想活了?
但当他们的目光,看向伍青身后的近百人时,眼中的惊恐也渐渐变成了一种复杂的心情,看向了沈家老爷。
沈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从躺椅上蹦了起来,“伍青,我看你是活腻了!”
“当初你们走投无路,是我沈家好心收留了你们!给你们一口饭吃,给你们遮风挡雨的地方,现在你们居然敢跟我提要回身契?你还有没有一点羞耻之心!感恩之心!”
“不止是你,还有你们!一个个的狼心狗肺!你们吃我的,穿我的,你们居然还好意思站到老爷我的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听着老爷愤怒的喝骂,伍青的心头没有半点慌张,反而对那位神秘的越王使者愈发佩服。
使者大人说了,若是老爷真的能压制他们,直接就会当场将他们打死,而不是在这儿喝骂。
他平静道:“老爷这话错了,你当初是怎么收留我们的,这一点,老爷自己应该很清楚。”
“这些年沈家是供了我们的吃住,可我们在沈家累死累活也没有半分工钱!我们所挣的,早就超过了你和沈家为我们付出的!”
“而且,你们不仅要我们做牛做马,还要我们的子子孙孙做牛做马,你觉得,这对吗?朝廷明令严禁蓄奴,你们还如此做,这又对吗?”
沈老爷咽了口口水,色厉内荏,“怎么就不对了,江南哪家不是这般的?契书上白纸黑字写着的!”
“大家都是这般,难道就是对的嘛?”
伍青厉声道,上前一步,“契书写错了,请沈老爷将那错的契书,还给我们!”
在他身后,众人也跟着上前一步,“还给我们!”
整齐的声音,瞬间惊动了周围的人。
沈老爷立刻看向那些探头探脑的人,以及水榭周围的护卫,大吼道:“你们都傻了吗?给我拦住他们!将这群刁民都赶出去!”
但四周的众人,恍若未闻。
因为,他们也是奴仆。
他们也渴望自由。
伍青再度上前逼近,“老爷,我们拿到了自由身,依旧可以为沈家工作,只不过大家结算工钱便是,我们也会更卖力的,但如果老爷冥顽不灵的话,我们也只好得罪了!”
沈霖的眼中闪过浓浓的慌乱之色,“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造反不成?”
伍青沉声道:“不是我们要造反,是越王殿下要造反,老爷应该明白小人这意思吧?”
沈霖如遭雷击,沉默半晌,最终长叹一声。
“好吧,我把契书还给你们”
沈霖的头,认命般地垂下,水榭内外,忽地爆发出一阵疯狂的欢呼。
等交出契书,看着欢天喜地而去的众人,沈氏家主沈霖抿着嘴。
他已经按照主家的吩咐,配合演好了这场戏,但接下来真的会有用吗?
当天中午,湖州城。
一个消息骤然炸响了全城。
湖州沈氏家奴暴动,围困主家,索要身契,沈家迫于无奈,已经将身契交还了众人。
沈氏九百多名家奴,重获自由!
而紧跟着,陆续传来了其余数家,家奴同样暴动,围困主家,成功逼迫主家交出身契的消息。
近百年来,江南之地,破天荒地有了成批的家奴,恢复了自由!
在越王起事,打算废奴的当口;
在西游释厄传齐天大圣大闹天宫,激起无数人心头压抑情感的时候;
这些消息,如同滴进干草群中的一蓬火星子,彻底点燃了这个看似平静的湖州府!
董家、郭家、顾家,府中的无数奴仆,眼中悄然燃烧着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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