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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小说 > 寒门权相 > 第374章 熊熊烈火,蔓延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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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州府、嘉兴府、严州府。

    这几日,西游释厄传的风潮正在悄然兴起。

    但就在大家期待着齐天大圣大闹天宫之时,另一个消息也猝不及防地传开了来。

    越王准备造反,同时打算废奴废贱,争取广大奴籍贱籍的支持,聚拢兵员!

    因为西游释厄传的忽然兴起,许多人都聚拢在那固定的几个酒楼中,以至于这个消息,极快地在这个酒楼的客人群体中传开了。

    自然地,也传进了不少家奴出身的人的耳中。

    他们被这个消息击中,并没有狂喜和兴奋,反而有些呆滞,也有些茫然,甚至有些手足无措得像是此事与他们无关一样。

    他们想过混吃等死,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他们也想过努力工作,辛勤劳动,争取主家哪日开恩,让他们得脱奴籍;

    但他们独未想过,会有废奴这样的可能。

    与此同时,一听见造反、废奴这样的词句,不少士绅都极其敏感,立刻上报了官府,而地方官府也来得极快。

    但等衙役们来了,一通询问之下,一开始散播这一番言论的人,竟然早已在悄无声息中逃之夭夭了。

    官府的人,只好把酒楼掌柜叫来一番呵斥。

    但掌柜的也是有背景的,压根就不惧他们,衙役们也只好悻悻离开。

    酒楼之中,接着说书接着吃。

    酒楼的后院之中,三队人马都各自心惊肉跳地后怕着,同时一股刺激之感,在他们心头悄然生出。

    湖州府的沈家酒楼里,周坚和宋辉祖以及另外两名书生,外加沈千钟派来的那位老成持重之人,围着一张桌子坐下,面面相觑。

    “你们说,能成么?”

    周坚率先打破沉默,问出了那个其实大家都有些想问的问题。

    一个书生叹了口气,“江南蓄奴之风,蔚为壮观,听说有豪富之家,家奴近万,而且几乎每家士绅,皆有蓄奴之举,齐侯若想凭这样一个消息,就撬动这风靡整个江南的事情,实在是有些难啊!”

    另一个书生犹豫片刻,咬牙道:“实不相瞒,我家当初已然是山穷水尽,祖辈留下的几亩薄田,已经被乡绅用尽各种手段,盘剥殆尽,家父曾经数次走投无路,但都咬牙不曾为奴,因为一代为奴,世代为奴,这些人身上缠绕的枷锁,不是那么轻易便能打开的。”

    宋辉祖闻言抿了抿嘴,老实说,这要不是齐公子的吩咐,他都要觉得对方是在异想天开,痴人说梦了。

    毕竟那可是家奴啊,虽然北地没什么蓄奴之风,但宋辉祖身为山西最顶级的二代,自然是有所耳闻也有所目睹的。

    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在某些时候来说,家奴的日子甚至比起挣扎求活的普通人还要好,他们真的愿意去拼命吗?

    这样的局面,真的能够仅凭这样便撬动得了吗?

    他轻叹道:“反正现在也把火星子洒出去了,能不能行,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那个随队同行,实则暗中掌控着整个事情进展的汉子听着众人的话,开口道:“诸位,在下的才学不及诸位,但在下以为,既然齐侯和我家主人,都定下了此事,并且定下了行事的方针,他们二人的智谋,也非我等能比,我等不如按照计划,步步为营,再观后续?”

    周坚重重点头,直接表态,“卢兄说得对!我周坚比起政哥儿的本事,那是仿如云泥,既然政哥儿说这事儿能办,那就一定能办,我们疑惑也好,质疑也罢,倒不能真的否定了政哥儿的安排!”

    宋辉祖闻言也点头,“周兄这话不错,既然齐侯吩咐了,这便是命令,一切成败也好,都得等到事后再说,我等的确不能擅作决断!这也是为官为臣之道。”

    这两人都定调了,其余众人两人自然也没意见。

    众人便悄悄起身,在掌柜帮忙的掩护下,离开了酒楼。

    按照计划,他们还有下一步的行动呢!

    苏州城中,沧浪园的后院里,沈千钟坐在桌前,面前摆着齐政当初交给他的西游释厄传原稿。

    每看一次,他就会感慨一次齐政的牛哔。

    以他的能耐,自然不会仅停留在故事上,而能够从中瞧见那谋篇布局和精采博弈。

    他心底对齐政所说,此乃他恩师所作的说法,已经信了几分。

    因为这等文章,未曾见过庙堂之高的,大概率是真写不出来。

    不过此时,他并没有欣赏此文的心思,他安静地翻着,停留在大闹天宫的那一回上。

    按照计划,此刻在湖州府、嘉兴府、严州府,他派出去的人,应该已经开始第一次的散播。

    这两日,他找来侄子,甚至冒险将自己的大哥请了过来,仔仔细细地再度问过了相关情况。

    越问,便越是心惊。

    他低估了江南士绅蓄奴的风气和程度,更低估了这件事情的牵扯。

    不过同时,奇才如他,也从齐政的计划中明白,蓄奴之风的愈是风靡,愈是严密,便愈有可能成功。

    因为,只有压迫够深够狠,反抗的力度才会够猛。

    也只有在压力累积到了足够的程度之时,才会在轻轻揭开一个小盖子的时候,轰然炸开。

    他的目光望向杭州的方向,很想问一句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你到底有多少信心?

    此刻的齐政,刚刚回到了杭州府城。

    付同知将他送到院门口,朝着他恭敬拱手,“大人今日辛劳,且好好休息。”

    随行的贺间,面色登时变得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付同知脸上那恭敬的笑容,就仿佛是深深的嘲讽,笑得越恭敬,就好似嘲讽得越开心。

    但他还没办法,因为他们又经历了一个几无所获的白天,于是,他只能如同无能狂怒一般,恶狠狠地看着付同知。

    承受着这样的目光,付同知非但不惧,反倒还愈发恭敬地朝着齐政一拜,“齐侯,明日下官还是今日这个时候,在此等候大驾,不知可否?”

    面对这近乎于直接打脸的举动,齐政的面色也没有什么变化。

    单说这份气度,他就确实比贺间更像一位大人物。

    面色沉稳平静的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付同知,缓缓点头,“可。”

    说完,便径直走了进去。

    这最后的举动,似乎也暴露出,他的心情并非如表面上那般平静。

    付同知的心头,愈发得意,齐政越无礼,就表露了他心头越挫败,也显示了他们的策略越有效。

    他迈着欢快的步子,哼着小曲,去往府衙。

    而另一边,齐政走进院子,贺间在一旁愤愤不平,“大人,你瞧见了吧,这就是他们一手编织的网,密不透风,压根找不到突破之处啊!”

    “大人这一手将计就计,虽然巧妙,但还是无法冲开他们的封锁,下官以为,咱们需另觅他法了!”

    齐政脚步一顿,转头看着他,“贺御史,如果你能想到很好的破局之法,本官会非常高兴。但如果你暂时没有法子,请不要打扰本官思考。”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房间。

    贺间愣在原地,愕然片刻,转身离开。

    房间之中,齐政独坐在桌前,脸上没有任何的失落,相反,他的眼底甚至还带着几分期待。

    按照他和沈千钟的计划,沈千钟现在应该已经开始了。

    谋略,从来不是什么如钟表般紧密的一环扣一环。

    定下大方向,有个大框架,大家干中学,学中改,改中成。

    就比如他和沈千钟要谋的这次破局,没有什么精细到让人惊讶的环环相扣,有的只是他齐政发现了一个可以破局的点,又拥有有可能破局的力量,双方大致商议了个步骤,就开始了。

    他相信,沈千钟的谋划没有问题。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些家奴们真的会如他所愿那般行动吗?

    这个问题,沈千钟会疑惑,经办的人会质疑,甚至身处局中的士绅们如果知晓齐政的打算都会嗤之以鼻,但偏偏,齐政是天底下唯一一个知晓答案的人。

    眼下的江南与前世明末的情况如出一辙。

    而前世的明末,那一场震惊天下的江南奴变,就是最有力的答案。

    无数的江南豪族、士绅,都在那一场席卷整个江南的家奴惊变之中,身死族灭,抑或被迫逃亡。

    那轰轰烈烈的火,虽然被历史刻意地掩埋,却在人心之中久久燃烧。

    当一群人,不再是人,而是世仆、义子、家生子,是在制度意义上被视作了宗族私产;

    当一群人,对外是族人,对内是牲口,被限制婚姻、限制迁徙、逃亡即追杀,剥夺了为人的基础;

    当一群人,陷入了最精密最严酷的剥削之中,一切都如宗族的牛马一般,被吃干抹净;

    当一群人,他们爷爷的爷爷是奴,他们孙子的孙子也将是奴,这个身份,将会被世世代代,如影随形地伴随着他的血脉,就像一块永远望不到头的黑暗幕布,将他们的人生,和他子孙的人生,彻底笼罩;

    那么,你觉得,如果有人为这片不见天日的天空撕开了一道缺口,哪怕就是火星将这幕布烫出了一个窟窿,漏下了璀璨的天光,和自由的气息,他们会不会为之疯狂?

    他们不是要造反,不是要吃饭,他们是要做回人,做回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如果朝廷的统治严密,那这些家奴们生不出这样的念头,他们也没有这样的胆气和组织。

    这也是齐政厌恶江南集团和部分贪得无厌江南士绅的地方,他们明明依仗着中央权力所维系的秩序,才能进行压榨,却偏偏想着的是破坏中央权力的根基。

    他们就像是人体的癌细胞一样,为了自己的壮大,丝毫不顾及宿主的情况,最终会活活拖垮宿主。

    但和癌细胞最终与宿主同归于尽不同,他们还可以改换门庭,或许这就是他们的底气所在吧。

    齐政冷哼了一声,回到废奴之事上。

    只要中央权力能够维持基本的秩序,震慑住暴力的行径,那这些士绅便可以继续压榨。

    可偏偏,自己打出了一张让他们想不到的牌。

    自己要告诉江南所有的家奴,越王要起事了,江南要大战了,让那张捆绑他们世世代代的契约作废的机会来了!

    摆脱世世代代为奴,翻身做主的机会来了!

    让你们堂堂正正做人,甚至科举为官的新的时代,也来了!

    你们敢不敢赌?

    敢不敢,如那个天生地养的石猴一般,拎起一根金箍棒,大闹那高高在上,仙佛云集的天宫?!

    齐政要做的,就是给他们这样一个契机。

    他相信,有无数人,愿意来赌这一把。

    因为,江南之地的家奴们,已经被压榨得太狠了。

    已然是遍地干草,只等那星星之火!

    湖州城,必昌号米店。

    米店的掌柜董世忠坐在房中,面前小碟里的炒黄豆已经快要被吃完了,但他依旧还是面无表情,魂不守舍地慢慢嚼着。

    他的脑海中,始终回荡着今日听到的那个消息。

    【越王要起事,越王要废奴,要与他们一道改朝换代】。

    若在外人看来,他董世忠如今也是出息了。

    以家奴之身份,不缺衣,不少食,如今更是执掌了一个米店。

    更是被家主赐了姓,这是何等的荣耀。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或者说只有董家人知道,他在董家是个什么地位。

    他为了爬到这个位置,付出了比正常人多多少倍的努力和才能。

    哪怕他的才能在董家同年纪的人中,几乎无人可比,哪怕他现在是个所谓的掌柜,但他在董家,永远是奴,在关键时刻,永远是低人一等的人!

    哦不,他甚至不能算是人。

    他只是董家一头颇为能干的牛马而已。

    董家对他的一切器重,也都不过如主人爱护耕牛、爱护良马一般。

    他只是通过义子名义吸收,通过宗族名义管理的宗族私产。

    若是就他如此也就罢了,真正痛苦的是,他的子子孙孙,也都将面临着与他一样的绝望。

    世忠,世忠,世代忠心。

    这样的名,按理说是挺好的,但董家的要求的却不是忠君,而是忠董,还要世世代代。

    董家那轻飘飘的账本上,不仅锁住了自己,还将锁住自己的子孙三代、五代、甚至无穷代。

    他想到了那只天生地养,一身本事的石猴,在面临着那样不公的情况下,奋起千钧棒,最终打出了齐天大圣的赫赫威名。

    若是那个流言为真

    若是真的能够摆脱

    董世忠的呼吸,悄然粗重起来。

    当天晚上,董世忠一夜无眠。

    待翌日的晨光亮起,董世忠在忙活完了铺子上的事情,便难以自持地将目光投向了沈家酒楼。

    他很想知道,当猴王得知玉帝册封他为齐天大圣的真相之后,到底会如何选择?

    临近中午,他直接去了沈家酒楼。

    虽然经过了昨日那场小小风波,但沈家酒楼依旧人满为患。

    董世忠在角落里挑了个位置坐下,然后他便听到了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

    听说,昨日酒楼之中的那个传言并非是假的,不少人回家之后,还从其他的渠道听到了这样的事情。

    董世忠的心,便在猛然间加快跳动了起来。

    他强压着开口打探消息的心,只是尖起耳朵,尽可能地搜罗着信息。

    不多时,说书先生缓缓登台,照例朝着四方拱手,而后坐下润了一口茶,一声轻咳清嗓,四周徐徐安静。

    他的声音渐起,故事便随着他的声音继续展开。

    先回顾了上回猴王打出天门,那天兵围剿的情况,虽然知晓后续但也听得董世忠的心头,阵阵惊惧。

    仿佛想起了那些如自己一样的家奴们,若是敢得罪主家,或许便将面临这样恐怖的情况。

    等玉帝捏着鼻子封了猴王为齐天大圣之后,书中情况看似缓和了下来,但旋即蟠桃会的到来,当仙娥们戳破了齐天大圣的真相,众人的心,便随着说书先生的言语,提到了嗓子眼!

    【大圣笑道:“可请我么?”仙女说:“不曾听得说。”】

    【“不好!不好!再过会,请的客来,却不怪我?一时拿住,怎生是好?不如早回府中睡去也。”】

    【不好!不好!这场祸,比天还大;若惊动玉帝,性命难存。走!走!走!不如下界为王去也!】

    【那小妖!你那大圣在哪里?我等乃上界差调的天神,到此降你这造反的大圣。教他快快来归降;若道半个‘不’字,教汝等一概遭诛!】

    【你这不知死活的弼马温!你犯了十恶之罪,先偷桃,后偷酒,搅乱了蟠桃大会,又窃了老君仙丹,又将御酒偷来此处享乐。你罪上加罪,岂不知之?】

    却听那说书先生语气骤快,讲那猴王,先斗九曜星君,再斗四大天王、二十八宿,再战托塔李天王和哪吒三太子,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听得众人既心驰神往,又惊叹于这猴王的勇烈。

    他桀骜,他不屈!

    他敢于朝着这漫天神佛,朝着这世间一切的不公,挥出自己的一棒!

    正当众人听得畅快之际,便听见醒木一拍。

    【此正是:妖猴作乱惊天地,布网张罗昼夜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堂中的喝彩和昨日一般热烈,赏钱也是同样丰厚。

    董世忠端起酒杯,将杯子里的茶,倒进了嘴里。

    那没有一点酒味的茶,却让他快要醉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事回府的,只知道自己的胸中,有一团火,欲燃愈烈,快要冲破胸腔。

    在湖州府、在严州府、在嘉兴府,在不少士绅未曾注意的阴暗处,也有无数团火,在无数人的胸中燃烧。

    就如齐政所言,一旦人认识到自己三代五代都被锁在那张轻飘飘的账本上,甚至连反抗都得偷看主人的脸色时,他就只需要一个机会。

    哪怕被他抓住一次的机会,他也会用最凶猛的方式反击。

    湖州府,沈家。

    作为苏州沈家的旁系,湖州沈家高度服从于沈家的主脉的安排,也顺理成章地悄然接收了周坚一行。

    周坚和宋辉祖等人坐在沈家的客房小院中,彼此对望,深吸一口气。

    按照齐政和那位仲先生的计划。

    越王谋反废奴的消息是第一把火;

    西游记中的反抗之心是第二把火;

    现在,该他们来点燃第三把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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