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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5】
“其实，我不太喜欢这本书里的文字。”
“嗯？为什么？”闻人清和很好奇。
“因为……”花祈夏手里的冰激凌盒子湿漉漉的，她稍微张开手指，让指缝中的冰水自然风干。
如果不是这场停电，花祈夏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异国他乡的一个冬夜，和人用中文探讨一部外国名著。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这样的事了，上一次还是在山海的外国文学史课上。
也许是窗外夜色过黑，模糊了时间的界限，此时她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因为我觉得它读起来总会让人感到窒息和悲伤。”
应急灯的光亮不均匀地洒在两人身上，此刻花祈夏觉得他们很像别墅外那些落了雪的公寓楼。
她简单回忆了一下，说：“这部作品里面谈及的死亡隐喻和城市空间，有时候又会让我代入现在所处的这座城市……这感觉有点儿奇怪，闻人先生，你说是不是？”
尤其是独自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花祈夏更希望获得的是精神上的慰藉与归属感，而不是雪上加霜的难过。
“确实如此。”闻人清和笑：“抱歉，看来我选择了一本不太适宜的作品。”
他手指触摸到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上，花祈夏乐了：“不，这本书是我拿过来的。”她转了转勺子，“原本想睡前随便看看的，没想到居然停电了。”
事实上花祈夏心里有点儿疑惑，为什么他们现在还坐在这里。
这种悄寂无声的雪夜最适合睡觉了，尤其是在停电的情况下，整个世界都停止运转，所有人进度一样，不用为了内卷而焦虑忧伤。
而坐在沙发另一端的闻人清和已经重新翻开了那本《都柏林人》。
“整个爱尔兰……”
他磁性的嗓音在万籁俱寂中被覆上了一层厚重，仿佛转瞬间将人带入故事里那灰暗的沼泽与平原，那里埋没着无数枯竭的灵魂，男人的嗓音却能帮助他们重生——
“整个爱尔兰都在下雪。”
整个F国也在下雪。
雪夜里的灯光稀薄而惨淡，花祈夏听着闻人清和娓娓道来的讲述，眼皮一点点增添重量。
她手里的冰激凌在渐渐融化，她摸到一个抱枕，把它掖在身体和沙发扶手的空隙里。
好吧，如果闻人先生有睡前阅读的习惯的话，她也不介意多等一会儿。
这一夜，似乎变得很长。
外面纷纷扬扬的雪粒却变得很慢，仿佛在印证时间流逝的速度
一个对闻人清和来说极简短的故事讲完时，他似有所感地侧过头去——
女孩已经搂着抱枕斜倚在了沙发上。
她手里的冰激凌盒子正在慢慢淌出水来。
或许在潜意识与睡意的抗争里也记得不要弄脏沙发，所以她伸到沙发外的掌心还是朝上的，指尖被冰得微微颤动，水珠在花祈夏掌纹中汇成一股，顺着她的手背与虎口缓缓流下去。
闻人清和触碰到她的睡颜时，微启的唇有了一个极其隐晦的停顿。
他摘掉了眼镜，昏暗中的雪色勾勒出一具成熟男人的轮廓，闻人清和看了一眼手机显示的时间，接着又望向睡熟的人：“祈夏？”
“……”
他轻轻合上了手里的书，起身，身体没有触碰到桌角和沙发，厚实的地毯吸纳了为数不多的脚步声。
男人离开得无声无息。
咔哒。
窗外，雪层压折了别墅外的栗树枝，发出了这个世界间唯一的声响。
不多时，闻人清和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叠灰色的羊绒薄毯。
轻轻接过女孩滑落的冰激凌盒子时，那些从她指缝渗出的水滴淌到了他手上，水的吸力令他恍惚产生一秒粘黏的错觉。
接着男人悄声抖开了毯子——
他不认为将女孩抱回她的卧室是一件绅士会做的事，这是闻人清和的准则。
客厅里的供暖运行良好，沙发足够宽大舒适，睡在这里也完全没有问题，只是明早别墅外的草地上可能会有乌鸦吵闹。
“……”
花祈夏感觉到身上覆盖的烘暖，她睫毛翕动轻哼一声，无意识地拢住毯子朝没有扶手的一边倒下去——
左耳与左侧脸颊被一只修长宽大的掌心稳稳接住了。
陌生的触感顺着手掌传到闻人清和的感官神经里。
他双腿站得笔直，上半身微微俯倾，右手就这样缓慢而无声地托住了花祈夏的头，顺着她的力道使女孩侧躺在了沙发上。
闻人清和的左手背在身后，掌心托着那盒即将彻底融化的冰激凌。
他忽地想起女孩那句时常挂在嘴边的“闻人先生”。
恍然发现，自己刚才的话其实并不准确：有一些改变与习惯早已悄然在他的底色里滋长蔓延，只是闻人清和将其忽略了而已。
一位成熟克制的男人不应该将任何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一位女生身上，闻人清和直起身，他抬脚朝楼梯的方向走去，顺便关上了角落里的应急灯。
在灯光彻底熄灭的一瞬间，闻人清和却忽然感到一股难以追寻的无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在刹那之间，一切都百无聊赖起来。
男人没有在原停留太久，他转身离开了客厅，离开前看见冰激凌盒子里——那只勺子上的覆盆子酱也融化了，像星星点点的血滴。
于是他拿起了那只勺子——
挖了一勺稀释粘稠的冰激凌甜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无声地将它送进自己的口中。
甜腻的糖精粘住了他的口腔与喉管，闻人清和似乎忘了这是女孩用过的勺子，他喉结轻动。
黑暗可以覆盖一切，雪同样可以掩埋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今夜。
【整个爱尔兰都在下雪。】
整个F国都在下雪。
雪，下在每一个清醒的和睡着的人身上。
可是闻人清和的心里温暖如春，又百无聊赖。
那些雪融化了，在他安静地，不用顾忌和谨记一切礼仪与风度时，雪融化在他的心上——
这是闻人清和的雪夜。
似乎无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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