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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小说 > 红土地纪事下卷 > 第三章 普师二班的情深意长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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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周的“开门办学”,我们七七届新生去高安县的伍桥公社修路。

    等动员大会一结束,同学们马上回到教室,准备讨论具体方案……

    我们二班是一群活泼的年轻人,不知谁带的头,唱起了电影《大路》里的插曲:“轰轰轰,哈哈哈哈,轰,我们是开路的先锋,不怕你关山千万重……”还有人在桌子上拍节奏,真不知道大家是兴奋了还是心里有不满。

    喻班的夹生普通话又不断响起来,让大家安静,并请劳动委员杨同学来做具体安排。

    这时,我们已经做了一个多月的同学们,没有了拘束感,特别是对大嗓门杨同学,他为人豪爽热情,心无芥蒂,每每安排值日生扫地,他都亲临亲为,天天边扫边唠叨,“我老杨自己家懒得打扫,现在别人以为我拿笔做先先了,其实是拿起了扫帚!”

    大家都被他逗得很开心,要他回去,不用天天留下来,可他不放心,总还是最后一个离开,把一个干净的教室交给晚上来夜练的郑同学。于是,我们都亲切地叫他“老杨先先”,或者就是老杨。

    老杨的具体任务听起来其实只有两点:第一,去伍桥有十二里路,需要我们自己走路去。第二,我们修的路长十五米宽五米。完成就自行安排。

    我们的三人“联盟”开动了,蔡同学马上说:“我们都是从农村上来的,一个人可以抵上一个老农。”

    郑同学也接着响应:“是呀,是老农的举手!”他第一个就举起了手。吹唢呐的安福也立即举手,原来“小小音乐家们”都是“老农”自诩呀。陆陆续续的,还有好几个男生也举起了手。

    我们女同学没有敢举手的,戚祯代表我们说:“就做一个老农的支持者吧。”

    我的手虽然没有举起来,却拿出了这几天琢磨出来的一首歌,《伍桥筑路歌》,当然没有“轰轰轰,哈哈哈哈,轰,”那么的雄壮有力,可也很活泼,

    “3 33/5. 3/63 1/2-/”,“同学们加油扛石头呀!”我就唱了起来。

    游老师要我教会大家,作为我们班鼓劲的歌。

    文秀后来偷偷告诉我,“刚开始唱你的这首歌,有点别扭,不过,唱着唱着,越唱越起劲了。”

    事有不凑巧,我在“筑路大队”开拔的前一天,肚子痛了。这事说是说不出口的,可我又一定是走不动了,怎么办?我暗暗着急。

    第二天一早,大家背着铺盖卷排队时,游老师只朝我看了一眼,就对我说:“你留下来,女同学的背包也留下来。”然后手一挥,让手里还多拿一杆小红旗的喻班,带领大家出发了。

    游老师让我站在一大堆行李旁边等,他却一转身走了。我心里不由更焦虑了,会有车吗?不然,我一个人……

    真的有车!没多久,就从食堂那儿转出来一辆公交车,停在我的旁边。游老师从车上下来,并招呼车上的几个人也下来帮忙,搬行李装车,并要我先上车去。我把自己的行李搬上车一看,车子里早塞满了东西,还有锅碗瓢盆和几袋米面。原来,我们是要自己带吃的去,“开门办学”也纪律严明,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我放好自己的东西,就赶快下车去帮忙,游老师摇摇手让我上车去休息。

    老师就是不同一般的人,他只扫了一眼,就可以判断出来,我煞白的脸色后面有情况。可他一句都没有说,也不问,只是让我随车走。

    我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用眼睛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那个不认识的司机。

    等车要发动时,车前门口的台阶上已经站满了人,而我是站在后门口的台阶上,虽然稍微空一点,可也不怎么松动。车肚子里全堆满了铺盖卷,根本没有可以站的地方。

    “等会儿,”,就在车门准备关上那一刻,冲过来一个人,拼命挤上后门,把我们后面几个人给推得严严实实的,紧紧地贴在一起,气都给憋住了。

    我一看,原来是龙班长。他对我笑笑说:“对不起,刚才有事耽搁了,好不容易跑来赶上了车子。”

    我们乘车去的几个同学,虽然没有长途跋涉的辛苦,可也给挤得难受。我本来就不舒服,加上车子一路颠簸。我就一心在控制自己不要呕吐上了。那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就好像是挨过了一整天。好不容易熬到了目的地。我就像个病秧子似的,歪歪斜斜地找厕所去。

    他们几个搭车的人,很快就卸好了东西,正坐在村民端出来的几条凳子上休息。

    游老师看我很不得劲的样子,就告诉我:女生的住宿地就是车子旁边的队部里,伙房也在旁边,男生住在离队部大约五十米外的小学校里。并吩咐我赶快拿了行李,进去屋里休息一下。

    正说着,一个妇女给我端来一大茶缸的热水,笑吟吟地说:“喝吧,学生家家的,吃不了这个苦。”

    被她这么一激,我强行振作精神,挺直腰杆,想装没事人,对她笑着说“谢谢!”然后接过了茶缸,管他干净不干净,咕噜噜几口喝下去,人果然好多了。

    我提着行李进屋,一看,也像插队那时候生产队派劳力输出那样,当地的接待就是在地上铺了两溜稻草。我没有解开行李,只是把铺盖放在那儿,又出来了。

    在那队部门前,我们运来的伙食用品都被放进了灶间,只有我们女生的行李铺盖还堆在那儿。我注意查看了特地带来的手风琴与小提琴,几把二胡也安安稳稳地摆在一起,就彻底放心了。

    学校的两个帮忙送东西的人又上了车,游老师也要随车回去了。他要参加学校的三天教学研讨会,然后再来。

    他对龙班长说:这三天,你们两个班长负责组织大家去勘查:筑路的材料怎么采集,与需要建筑的那条路的情况。还有劳动工具,学校带来了一部分,不够就与村干部商量。

    “这位是……“ 他转身介绍那个笑吟吟的妇女,“汪家村队委,刘主任。”

    刘主任马上就客气地说:“我专门负责接待你们,吃住劳动,有什么问题就找我。”

    车子刚开走,从简易公路上已经走过来第一个到达的同学。他满头大汗,背着行李,一手还提着脸盆等物品,可走得很快。

    他是体育委员蔡新华。

    我非常吃惊,一个上海人,这么急行军十二里,竟然是第一个到达,不比汽车慢多少!

    他看见我已经在那儿了,也有点惊讶,但是,马上就绽开了笑容,可又因热得顾不上擦汗,那些笑纹里正在不断挤出来许多“水”,把眼睛“淹”成了“水帘洞”,睁不开了。

    我赶快对他说:“你快擦擦汗哦。我是乘车来的,也刚到一会儿呢。你走得真是神速呀!”

    我把刚才喝水的茶缸又倒了热水递给他。

    他把手里的脸盆网兜放下,接过茶缸,又把脖子上的毛巾拿下来,又擦汗又喝水的,总算喘了一口气。

    龙班长过来与他交谈了几句,就一起去男生住宿的地方了。

    过了好一会儿,公路上冒出了一堆人,渐渐地,一堆一堆的人都到了。

    女生们也来了,三三两两的,我就让她们去找自己的铺盖,解开行李铺床位。来几个就铺好几个……大约在下午三点半,最后的两个——戚祯与林苗步履艰难地终于走到了。她俩已经没有了谈笑的力气,跌坐在铺盖卷上,不会动了。

    我知道她们爱干净,就从她们脚旁的脸盆网兜里拿出了她们自己的茶缸,给她们倒了热水。我们的队伍从早上八点集合,到现在下午三点半,那可是整整七个半小时呢。

    戚祯微闭着的双眼,斜斜地看我,轻轻说了一句:“谢谢,二万五千步,终于走到了。”

    我因为自己没有与同学们一起“长征”,真不好意思问:怎么走了那么久?后来,也是戚祯自己告诉我的,她们中午在一家饭店吃饭,休息了好久。还有个小秘密,三角五分一碗的米粉炒肉,美味无穷。

    文秀与维琪早到了一个多小时。她们已经躺在铺好的“床”上,嘴里正在嚼着从学校带来的馒头。

    文秀说她们路上碰到了一个熟人,是她以前插队的那个公社的一个老乡。维琪陪她一起聊天,耽搁了一会儿,不然早就可以到了。就是赶到这儿吃中饭也是可以的。

    维琪也说,这点路不算什么,不过太阳照得人又热又疲劳,脚发软。

    她们还说:一路上都是岔路,可是苦了喻班了,他顶着大太阳,在每个岔口上为同学们导向,等最后一个同学过去了,他又急行军,赶到下一个岔口去。他的脸被晒得红红的,比手里挥舞的小红旗还要红了。他本来不会说话,那就更累得说不出来话,一看见同学们就挥旗。他可是坚持到最后一个赶到的,起码是晒了七个半小时呢。

    原来他的红旗是起这个作用的。可就是这种作用,红旗才最有号召力呢。

    我为自己偷着乘车过来有点羞愧,不敢做声,就是听着点头。

    维琪突然发现我的铺盖一直没有打开,她说,“你睡哪儿呀?”

    我点着人数,女生十九个人,全部铺好了床。单单少了小芹,因她的母亲生病,“开门办学”的两周她都请假,回南昌去了。

    我看到最靠里面的墙角有个空位,我就提着行李走到那儿去。

    那个角落黑黑的,有一片霉菌斑,可见大家都有意避开了。我铺好被子,也想躺下睡一会儿,被那股霉味逼得只好翻在外侧,对着我旁边的林苗笑一笑。

    林苗却恨恨地说:“早来的人挑好铺位,把不好的留给了我们。”

    我只是又对她笑一笑,什么话也不接,闭上了眼睛。其实,我也累坏了。

    正在迷迷糊糊地睡着,维琪来拉我起床了。她说:“快起来,生活委员来叫我们去隔壁吃饭了。”

    “哦……”我浑身没力,懒懒地坐起来。

    维琪知道我正在不舒服,所以得了个机会搭车来的。可是她搞不懂,我怎么没有先铺好床位,弄得挤在这么个角落里。

    她见我不想说,就偷偷告诉我:她与文秀在铺位上放了手风琴与小提琴,让我把这两个没有鼻子的东西放到角落去,我可以搬到她们两个的中间。

    我摇摇头,因为没有“做官经”的我,有一点是懂得的,要等别人都选好了,最后才可以轮到有个“官帽”的人。

    维琪见我这么傻乎乎地坚持,也只好摇头,“谁像你这么笨的。”

    当然,我还听到别的同学中另有一句话,有点挖苦味儿:还以为自己真是个官呢。

    晚饭吃好后,差不多有一半人数的干部们,班委加组长,一起开了个会,确定明天上午,干部们都去勘查,汪家村的队长会来。而其余的同学们可以在家休息。

    我们都是成年人,而且都是从农村出来的,所以,一个上午的实地调研后,整个方案就出来了。

    我们要修的路,就在出村口东面一片坑坑洼洼的地方,虽然有一条人踩出来的小路,可基本是荒草与碎石,好像伸展得很远,但不知道是通向哪里。

    两个班长带着绳子,和杨同学,蔡同学一起。根据队长的要求,就圈出了一条路的范围。接着我们一起去北边丘陵地带,那里有个乱石岗,可以采石,旁边还有可以采土的地方,稍微远一些有一条锦河的支流,河道里有的是沙。

    他们的确像老农,搞清楚了这些后,马上就分了干活的组。喻班长铺路组,蔡同学是运输组,老杨采石组,拉二胡的郑同学采土,吹唢呐的安福采沙。男同学们全部被分派到各组,而我们所有女同学,就自愿到各组去帮忙。

    我本来想做个“铁姑娘”,可自己身体也不争气,只好就认了“女人”被照顾的怂了。

    第二天,我们就全部投入了筑路工程。

    喻班整理了一下路面,等着挑来的石头。他还耐心地为要修的路镶嵌拼搭出了路基的边沿。他的旁边,跟着林苗,给他递石头,几次要她去填路面,她就是不去,喻班也只好让她在那儿站着,看着,说着……

    我参加了敲石头,手震得生疼,好不容易才会敲下一块。我看看周围的同学们,也乒乒乓乓地使着吃奶的劲,虽然声音很热闹,可是,采下的石头没有多少。杨同学与另一个男同学,一个拿铁钎,一个拿大榔头砸,进度也很慢,真急人。

    运输组的蔡同学,干脆帮忙一起敲石头,只要装满了两簸箕,挑起就走。

    汪家村的队长来看看我们,也直摇头,但他一声不吭,就走了。

    龙班长是游龙一条,到处走走,传递信息。他也对采石的进度不满意,就来帮忙了。他为了鼓劲,一边敲打石头,一边对我说,“你领着大家唱《伍桥筑路歌》,给大家加加油!”

    我们都在拼命敲,喘气都不匀。还要唱歌?声音憋在嗓子眼里唱不出来,乱石岗上还是一片“叮叮当当”。于是,他把榔头一摔,站起来,给大家鼓劲:“同学们,我们一起来唱《下定决心》吧,……”他带头唱起来,并且还走来走去地指挥。

    果然,好几个同学放下工具,唱起了歌来。大家的精神头被吊了起来,所以,又兴奋地唱第二遍,不过,第三遍还没有唱出来,杨同学就心急火燎地大吼:“够了,晚上歇工后去唱,现在要敲石头。”

    他还拿着铁钎跑到龙班长面前说:“你来扶着,我来砸。敢不敢?”

    龙班长正在兴头上,“敢,就怕你砸歪了,砸不下一块石头。”

    他们果然组成了一对,“嘿哟嘿哟”地暗中较劲。石头是砸下来几块,但还没有一饷功夫,龙班长就没有耐心了,他趁着蔡同学来装石头,就停下手来,说是要到路面去了。

    蔡同学要他也挑一担过去,他就单手拎了一小簸箕走了。

    走过我面前,却来了这么一句:“你的歌都没人唱!”

    我呆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蔡同学挑着满满两簸箕过来,带点喘息对我说:“等收工了,大家都会唱的。”

    我感激地抬眼看看他那晒得黝黑的脸,还有那亮晶晶的眼睛……汗水还是那样冒出来,把眼睛淹得如水帘洞似的睁不开,可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早就湿透了……他顾不上再说什么,就擦身而过。

    一天辛苦劳动结束了。

    伍桥地处丘陵地带,秋阳西下,火烧云染红了一大片天空,还有斑斓的大地,很好看的风景谁也不想看,就想着赶快收工回去吃饭梳洗和睡觉。

    我们的生活委员是男生小王,他与刘主任一起做了伙头军,一日三餐忙得焦头烂额,提出要求派两个女同学来帮忙。于是,戚祯自告奋勇。喻班提建议,林苗也留在伙房。我们知道他烦,在专心做事时,旁边一个喋喋不休的声音会让人更累。

    龙班长终于也晒了一天的太阳,坐在被晒得起皱皮的喻班旁边,还是显得白里透红。我们暗地里都说他们是黑白配。

    龙班的语言表达成了他压倒喻班的优势,一边吃饭,他一边就发表了一通总结。他提到的石材采集拖了进度的问题,的确这是点到了关键,可是,怎么解决问题呢,方案没有,他却说:后面的几天他要回东方红公社开会去了。

    这时,汪家公社的队长擦着汗走进了队部,看见我们都挤在屋里吃饭说话,他就干脆对着我们一起说了,“同学们不用担心,我们下午开拖拉机去十里外的采石场,拉回来了上好的石材,已经堆在路基上了。”

    “太好了!”同学们都欢呼起来,龙班长第一个冲上去握住了他的手,还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了队长。队长与班长们在一起出去抽烟说话。

    蔡同学过来给我介绍了两个男同学,小华与刘格新,我只知道他们会拉二胡,可不知道原来他们还很会跳舞。

    这下我心里踏实了,我们的表演,尤其是舞蹈可以更有生气了呢。我与他们约好,过几天就利用晚上来排练。

    蔡同学还提醒我,趁这个时候,赶快让大家唱唱歌。

    我看看同学们,到底是年轻人,放工时还蔫头耷脑,现在是谈笑风生,吃饱了又精神百倍了。

    于是我请手风琴维琪,小提琴文秀和二胡郑同学来伴奏,他们搬出乐器一演奏,所有的人不用招呼都跟着唱了起来。歌声嘹亮,把队长与刘主任都吸引过来了。

    他们很懂行地问:“你们是文艺班吧?”

    我们好几个同学说:“我们是有文有艺的班。”

    “好,”队长说:“等路修好了,要在我们村里演出一场哦。”

    “好!”大家都盲目地应道,于是,我们多了一个额外的任务了。

    等躺进了被窝,我脑子又开动起来,演出一场,得准备好演什么呢。虽然霉味依然冲鼻,可我也感觉不到了,一个又一个计划在脑中翻腾……

    我们第二天的劳动就调整了,那一拖拉机的石头解决了采石大问题,采石组只需要敲几块作为路基边沿的大石块就可以了。班委会立即决定,留了两对打钎的,其余都去平整路面。

    第三天,游老师随车带来了粮食与蔬菜。这次,他要与我们同学们一起“开门劳动”了,换了龙班长回去做后勤保障。

    游老师四处看了看,对我们所做的一切都非常满意。他也参加了劳作,并与同学们一起唱起了“伍桥筑路歌”。

    我已经越来越精神了,加上采石问题已经解决,我们一般四点就可以放工,晚上,就有精力开始排练节目了。

    男女生一起参与的舞蹈就是不一样,一个舞蹈是“抬头望见北斗星”,另一个是“毛**的红卫兵学习解放军”。以前这两个舞我怎么教也教不会山里的孩子们,然而,现在的我们,排练得像模像样。

    蔡同学帮我请来了会跳舞的男生,他自己却不见了。一到晚上他就邀约了五六个男生在他们的宿地,汪家村小的篮球场上练球。白天一开工,他是运输组的带头人,忙得几乎说不上话,运土的任务更繁重。

    我几次走到他跟前,可还没有开口,他总是先笑一笑,眼睛就又成了“水帘洞”,反正被汗“咸”得睁不开,连一句话也没能说成,就匆匆挑着一担土走了,留给我一个被汗水浸透的背影。

    好不容易有一次吃午饭时,我看见他一个人在水缸前,我赶快跑过去……

    只见他勺了一瓢水在慢慢地边洗边拉开旧旧的两用衫的肩部,他的两肩红肿,中间还有黑黑瘀青,一丝一丝已经在渗血了……

    “你怎么……”我忍不住叫出声来。他回头一看是我,马上又把衣服披上,说:“不要出声,运输组的人都这样。”

    我在山里扛过毛竹,肩膀的痛也尝过的。他的肩膀都压肿磨破了,可想而知每次挑起担子时那种疼痛的滋味,……可是,他总是挑着担子在飞快地跑着……

    我不由得嘶嘶地**一声,好像是自己也痛了似的。我对他说:“你等会儿,我去拿些东西。” 很快我就转了回来。他已经在队部外面的板凳上坐着了。

    我递给他一小瓶红药水,还有一块垫肩。他很爽快,接过就说“谢谢,”而且,还好像知道我要问他什么似的,对我说:“我们组成了班级篮球队,一回学校就要参加轮回赛了。得抽空练练。” 说完起身就走,不过,走几步又回头说:“你也赶快去休息,下午又要开工了。排练的事,我会上心的。”

    不知为什么,我对他的话很信任,不断地点头。

    就在路面铺好一层薄薄的土时,天下雨了。同学们都开心极了,因为我们现在完全与农村作息时间一样,天晴干活,下雨休息。

    吃了早餐后,大家都躺在铺位上,七嘴八舌地闲侃。

    我发现今天的“龙门阵”里怎么少了一点趣味,仔细一看,原来是戚祯不在。我突然想起来,她已经是伙头军的一员了,下雨天也得“出工”呢。我一骨碌地爬起来,赶快去伙房。

    戚祯脸上横着两道黑黑的灶灰,忙着切菜。林苗在拨弄火,嘴里不断叽咕,“大家休息,我们也应该休息。”生活委员小王边淘米边说:“天天吃卷心菜,油也不够了,真把人给愁死。”

    戚祯看到我进来了,就笑着招呼一句:“你不去睡觉?现在是‘开门办学’才有的好日子呢,没有功课,光等吃饭。”

    我也笑了笑,就去接她手里的活,“我来吧,你开锅准备炒菜。”

    “好媳妇难为无米之炊,油只有一点了,”她拿起油瓶晃了晃,“不出工大家吃煮菜吧,还炒什么呀!”

    我切着菜,也不赶话说话,绕了个弯,真心地表扬起她来:“自从你到了厨房,我们都觉得菜好吃多了。”

    她马上红光满面了,说:“不是吹的,我的炒菜手艺还是可以的,只是……”

    没有等她埋怨出来,刘主任提着一挂肉进来了。“看看,队里特地给你们留的。”

    “有米下锅啦!”我们都开心得了不得,汪家村真的很支持我们,总是在关键时刻,雪中送炭,或者说是送来了“一针一线”,不得已的我们,还是做了“伸手派”。

    那天的饭菜特别香,有肉的卷心菜就是我们的美味,又不需要急着出工,大家都是用心在品尝戚祯的手艺。当然,有了这么一天,我们的身心都得到了很好地调整。

    按照我们的筑路计划,接着就要铺上一层伴沙的土,然后再铺一层厚厚的土,最后再加一层沙土,做成一块“夹心饼干”。可作为正式的路,是需要压路机来平整每一层路面的,不过,现在可不要说压路机,就是那时候在学校里用过的大碾石也没有。

    经过与汪家村队长商议,他们抬来一块很重的硬木,说是可以用来压路。于是,我们班里几个“老农”又组成了压路面小组,用最原始的“压路机”,“嗨!嗨”一声声砸向地面……

    我们女同学看他们砸得很有干劲,于是也想试试。尽管我们尖声尖气的声音很大,可那块木头只是被抬动了一下,就有气无力地落下来了,把地面反而弄得起了皱。

    “老农”们笑着说:好了,还是我们来吧,你们继续做你们的事。

    那时候的体力活,很明显地分出了男女不可能等同,

    我们的路终于修成了,而且是提前完成的。那条路,虽然只有十五米长,可修得真是太漂亮了。红土伴沙的路面,平整光洁,就像镶嵌了许多细细的闪着彩光的珍珠地毯。

    我们每个人都晒黑了,可还是迎着夕阳站着,看着,不愿意离开。只见喻班还在路面上走来走去。

    老杨自豪地说:“看看还有谁可以修成这么好的路!”

    郑同学突然说:“多像是铺在人民大会堂前的红地毯呀!”

    维琪接着说:“是呀,我们的路就是通向北京的地毯!”

    文秀更是深情:“那闪烁的就是我们留下的汗水。这条用我们的心编织的地毯,是我们人生的又一个起点,那才是高安师范留给我们的最弥足珍贵的记忆呢。”

    我一肚子的话说不出来,激动了半天,就唱起了“伍桥筑路歌”:“同学们加油抗石头呀……”

    想不到所有的人都唱起来了“嘿哟嘿哟……”每个人的眼里都噙着泪花……

    晚上,我们为汪家村演出了一场,就在我们住的队部门前那块空地上。

    我们的演出得到了村民们的热烈喝彩,

    晚会结束了,大家都兴奋得睡不着,一屋子的人谈笑风生。明天我们要回学校了,这第一学期的“开门办学”我们就这么胜利挺过来了。

    本来,这次的“开门办学”一开始,活像我们又被“发配”到农村来劳动,惹得大家都很不开心,因为,我们刚可以把心平静下来看看书,却就此被“野”去了一半。还有,如果不是因为我们班有那些勇于挑头吃苦耐劳的“老农”们,这种修路的苦活,我们怎么完得成?现在,总算是一身轻松了,还这么开心地演出了一次,竟然觉得在学校劳心,过一阵子就劳劳力,松松一身筋骨,也不错。

    当然,大家还发现了一个意外的收获:原始的劳动带来了同学们之间的协作与关心,使许多原始的情感在暗暗地萌芽。而这种感情,到了现代化的二十一世纪就不会再有了,因为大多都是不用强体力的活儿,就是有,也被机械设备替代了。故此,男女就真的平等了,女性的许多优势反而得以体现,比如手巧心细,灵敏的直觉,耐久的韧性等,当然,男性的优势因此大大削弱了。我突然想到,妇女有了半边天,被“压迫”的感觉没有了,可被照顾的感觉也没有了。

    回到学校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写作文:《伍桥筑路》。我写成了报告文学,还是得了一个九十分。游老师评语:结构完整,语句通畅。而文秀是九十二分,她写成了散文,特别提到了遇见插队的老乡,评语是:情意浓浓,文采飞扬!

    我心里有几分郁闷,唉,大抄好词好句的我,当初把自己抄得插队落户了,而现在真要写成词语优美的文章,却又不知道怎么使用了。

    可是,等我看过几个“老农”的分数后,变得惶恐不安与惭愧了。蔡同学,老杨同学,二胡郑与唢呐安福几个“老农”,都是七十几分,而喻班只有六十分,说这还是游老师给他的特别关照。龙班长的文章倒是写成了六十几分,尽管他后来根本没有再来。

    老杨同学大声地问我:“你得了几分?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我马上把作文本放进了书包,“笔头上的东西哪里算数,你们才是筑路英雄呢!”

    我们在体力劳动上的“五保户”,一到脑力劳动上可都是优秀分子了。如果没有“开门办学”,那些“老农”可以说基本就没有机会抬头,早埋没了。

    “开门办学”的收获原来是为了让我们重新思考:“老农”到底是什么:是满身臭汗吗?是可以咬牙承受艰难困苦的担当吗?是只会做那些低级的原始劳作的人吗?也或许只有他们才是与大自然最贴近的人才……

    我们“筑路大军”回到了学校。

    这会儿,学习的担子压不住我们了,我们所有的人都成了好朋友,你来我往,只觉得友情比分数重要了。

    还好,学校正组织音体美方面的赛事,副课压过了正课。

    游老师也只好跟着我们分散了精力,赛事成了工作的第一中心。

    各年级各班篮球大比拼首先拉开了序幕,同学们的精力自然而然地向其倾斜,天天“野”在外面。我们班的体育委员蔡同学更是很少可以进教室,其他没有比赛任务的男生,很自然地成立了啦啦队,女生大部分也挤在啦啦队里,为每一个进球喊得声嘶力竭。

    我有时候会去助战,但更多时间是留在教室里,开始构思晚会的节目。

    那天下午自修课,我正在教室里苦思冥想,突然,别班的一个同学来传话,说是音乐老师找我。我就立即去了宿舍楼下的那个音乐教室。果然,彭老师在。

    他听说我写了《伍桥筑路歌》,就希望我给他看看。我高兴极了,赶紧上楼,去宿舍取来了我的笔记本。

    我笔记本上还有好几首歌曲,都是我胡诌出来的,什么《植树歌》,《骑上了枣红马》等等。我就像刚走出大山的乡下人,根本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眼前的彭老师可是个很有名气的作曲家,尤其是儿童歌曲。我就是那么的不知天高地厚,在“鲁班”面前拉起了大锯……

    彭老师真不愧是大家,技高德重呀!他很认真地看了许久,每首歌都轻轻地哼了一下,最后对我说:“敢于创作的人,也要勤于学习。你走出了第一步,有很好的基础,接着,就需要努力了。”

    他还拿出了一本书,《儿童歌曲创作浅谈》,“读一读这本书,里面都是我要对你说的。”

    我一看作者,彭一叶。于是,刚才还那么期待老师赞赏一句,现在心就发抖了。

    彭老师知道我为“献丑”而有些怯懦似的,便立即鼓励我:“既然喜欢文艺,就是要不怕丑媳妇见公婆。一个创作的作品,总有表扬,也有批评,甚至还有攻击。记住,逆流而上的人,才会最后成功!”

    我虽然没有马上理解,什么是逆流,怎么会有攻击……但是,得到了老师的一本书,和几句鼓舞的话,已经激动得那天晚上合不上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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