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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正低头批阅着案上的札子,神色平静无波。
“死了?”
直到黄春躬身行礼的身影映入眼帘,他才缓缓抬头,声音带着几分沉敛。
“是。”
黄春低头拱手,语气恭敬却难掩一丝凝重。
“卢子业与卢鸿前日夜宿馆驿时被人暗杀,大理寺已派人彻查,卢轨则在今日押解途中,失足掉入渭水,溺亡了。”
李世民指尖轻轻敲击着案面,目光落在黄春身上,淡淡追问:“随行的皂役、狱卒,可有牵连?”
黄春一愣,迟疑片刻后回道:“回陛下,无一人牵连,暗杀卢子业、卢鸿的凶手尚未抓获,卢轨落水时,随行皂役虽尽力施救,却未能救回,事后查验也无失职之处。”
李世民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松开,嘴角勾起一抹冷意:“他的手段,还是太软了。”
他将手中的札子合上,对黄春吩咐道:“押送卢子业、卢轨的皂役,还有看守监牢的狱卒,不必查了,尽数送往沙洲戍边吧。”
黄春心中一凛。
他明白,陛下这是在暗指温禾心慈手软。
留下这些人,日后难免会被五姓七望利用,成为反击的把柄、
可陛下也并未下狠手,只是将人发配边疆,既断了隐患,也给了温禾台阶。
他不敢多言,连忙躬身领旨:“喏。”
李世民淡淡“嗯”了一声,话锋一转,又想起另一件事,语气带着几分疑惑:“对了,那竖子昨日又去华洲作甚?此前不是说郑县的事已了?”
“回陛下,县子昨日带着几名玄甲卫与齐三,急匆匆去了华洲,只说去接人,却未提接谁。”
黄春如实回道,语气里也带着几分不解。
“此事属县子私事,奴婢便未多问。”
“接人?”
李世民眉头微挑,指尖停顿在案上,心中泛起狐疑。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温禾此前在郑县遇到的那三个士子。
可转念又摇了摇头,觉得温禾不至于如此郑重。
那三个士子看着平庸,无甚过人之处,若是真有才华,或者在历史上留名,温禾早该举荐给自己了。
断不会等到现在,还特意亲自去接。
‘既非士子,那他去华洲接谁?’
李世民的目光落在殿外的庭院里,思绪飞速转动,却始终猜不透温禾的用意。
他了解温禾,向来不做无用之事,这次特意跑去华洲接人,定然有重要缘由。
与此同时。
华洲郑县三田坝村的村口。
温禾刚翻身下马,便快步拦住一个路过的村民,语气难掩急切:“老乡,请问村里近来可有一位姓孙的医者到访?”
那村民被温禾一行人的装束吓了一跳。
玄甲卫的铠甲泛着冷光,齐三腰间的长刀更是醒目,一看便知是大人物。
他定了定神,连忙点头:“有!有一位孙道长,半个月前到的村里,住在村东头的破庙里!”
“可是叫孙思邈?”
温禾的心猛地一跳,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眼底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
他找了孙思邈这么久,从长安到华洲,四处打探消息,这还是第一次离目标这么近。
之前他本就锁定郑县。
可是因为之前的事情给耽误了。
可村民却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小人也不知道他全名,只知道大家都叫他‘孙道长’,不过他的医术是真厉害。”
“前阵子村里张老栓脑袋疼得直打滚,找了好几个郎中都没用,孙道长就扎了几针,开了副草药,没过三天就好了;还有村西头的李小二,前几日突发急病,都快断气了,也是孙道长救回来的!”
温禾的眼睛瞬间亮了。
能有这般医术,又姓孙,十有八九就是孙思邈!
他强压着心中的激动,对村民拱手道:“多谢老乡指点,不知村东头的破庙怎么走?”
村民连忙指着村巷深处:“顺着这条道往里走,走到头左转,就能看到一座破庙,孙道长这几日都在那给人看病呢!”
“多谢!”
温禾话音未落,便翻身上马,对着玄甲卫与齐三吩咐道。
“快,去村东头破庙!”
温禾一行人策马赶到村东头的破庙时,远远便看到庙门外围了一圈村民,议论声此起彼伏,还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叹息。
他翻身下马,快步挤过人群,目光瞬间落在庙前空地上。
一位身着洗得发白道袍的老者正蹲在地上,头发花白却梳理得整齐,手里握着一把磨得锃亮的小刀,眉头紧锁地盯着地上昏迷的村民。
那村民面色惨白如纸,右腿裤管被剪开,露出的小腿上缠着染血的布条,布条下隐约能看到发黑的腐肉,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臭。
“孙道长,他这腿……还有救吗?”
围观的村民里,有人忍不住小声问道。
“前几日被野狼咬了,找了郎中说没救了,您要是也没办法,这娃子可就真完了!”
孙思邈没有抬头,只是缓缓解开染血的布条,腐肉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前,边缘已经发黑流脓。
他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一小瓶草药汁,仔细涂在小刀上,又用一块干净的麻布擦了擦手,才沉声道:“腐肉不除,毒会顺着血脉往上走,到时候神仙也救不了。只能试试先把烂肉割了,再敷上止血生肌的药,能不能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话音落,他握着小刀的手稳如磐石,精准地避开血管,一点点将发黑的腐肉割下。
地上的村民疼得浑身抽搐,却始终没醒过来,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身下的干草。
周围的村民都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只盯着孙思邈的动作,眼神里满是紧张。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孙思邈才将所有腐肉清理干净。
又从药箱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黄绿色的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上,最后用干净的麻布仔细缠好。
他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腰,看着依旧昏迷的村民,忍不住长叹了一声:“他这处伤腐烂得太深,贫道虽已去了腐肉、敷了药,但能不能醒过来,还要看天意,可惜此地离长安太远,否则若是能有酒精消毒,他醒过来的把握,还能再大几分……”
“有酒精!”
一道清亮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后传来,打断了孙思邈的叹息。
众人循声回头,只见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少年快步走上前,手里提着一个鼓囊囊的酒馕,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劲装、腰佩长刀的随从,看着气度不凡。
温禾挤过围观的村民,径直走到孙思邈面前,没急着自报身份,只是举起手中的酒馕,语气诚恳。
“老丈,晚辈听闻您说需要酒精消毒,恰好晚辈随身带了些,或许能派上用场。”
如今百骑每个人都会必备酒精。
温禾出门也会让人随身带着,以防万一。
没想到刚好就用上了。
孙思邈闻言,握着药箱的手微微一顿,抬眸打量温禾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讶异。
他行医数十载,去年在长安周边游历之时,便曾听一位在太医院当差的旧友提过。
长安近来出了一种名为“酒精”的东西,比民间常用的火酒纯度高上数倍,用来处理外伤、杀灭秽气,效果远超寻常药剂,只是此物似乎由专人管控,寻常地方难得一见。
“小郎君手中,当真便是长安传来的那种酒精?”
孙思邈往前凑了凑,鼻尖已隐约闻到酒馕缝隙里透出的辛辣气息,与旧友描述的“酒精味”颇为相似,却又多了几分纯粹。
“老丈不妨一试。”
温禾说着,打开酒馕封口,将里面透明的液体倒出少许在随身的银勺里。
这银勺是齐三特意为他备的,平日里用来盛些小食,今日倒成了验药的工具。
“您看,这酒精清澈无杂,涂抹在伤口上能快速杀除秽气,比火酒温和些,却更管用。”
周围的村民也好奇地围上来,伸着脖子盯着银勺里的液体。
这东西看着像井水,闻着却比村里酿的烈酒还冲,谁也不信它能治病。
孙思邈却没轻视,他从药箱里取出一根干净的丝线,蘸了少许酒精,先是轻轻擦过自己手腕处的皮肤,只觉得一阵清凉刺痛,随即又很快消散,没有火酒那般灼烧的痛感。
他又将棉线凑近伤口旁的空气,能明显感觉到那股淡淡的腥气似乎被压制了几分,当即眼前一亮:“没错,这便是长安传来的酒精,纯度竟比我那位旧友带给贫道的还要高!”
温禾,随即笑道。
“晚辈也是偶然得了此方,让身边人提炼了些,出门时随身带着,以防遇到外伤感染的情况。今日能帮上老丈,也是机缘。”
孙思邈连忙对温禾拱手:“多谢小郎君!有此物在,这娃子的性命,至少能多三成把握!”
他行医多年,见多了因外伤感染而丧命的百姓,深知这酒精对医者而言,堪比救命利器。
温禾当即示意身后的随从取来干净的麻布,将酒精倒出少许浸湿。
孙思邈接过浸满酒精的麻布,先是仔细擦拭了自己的双手,又用酒精反复消毒了方才用过的小刀,才小心翼翼地拆开村民腿上的旧包扎。
之前虽已割去腐肉,可伤口边缘仍有些泛红,隐隐有渗液,若不及时处理,怕是又要腐坏。
他用沾了酒精的麻布轻轻擦拭伤口周围的皮肤,动作轻柔却精准,又将少许酒精小心地滴在伤口边缘。
地上昏迷的村民猛地抽搐了一下,眉头紧锁,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呻吟,却依旧没醒,额头上的冷汗却比之前少了些。
看着孙思邈这熟练的动作。
温禾再一次觉得自己小觑了古代的医者。
只是可惜,这个时代没有后世的知识。
在这样满是细菌的环境下做外科手术,若是在他原本的时代,只怕要被告上法庭了。
但温禾没有开口阻止。
他只是一个外行罢了,若是贸然开口,只怕会惹恼了这位孙道长。
“秽气已经镇住了。”
孙思邈松了口气,又从药箱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研磨好的黄绿色药粉。
“这是贫道用金银花、蒲公英等草药配的生肌药,再配上酒精,明日若是能醒过来,便能慢慢好转。”
说着,他将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上,重新用干净的麻布缠好,还特意叮嘱一旁的村民。
“记得明日此时来换药,若他醒了,先喂些温粥,不可吃油腻之物。”
周围的村民顿时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看向温禾的眼神里满是感激。
刚才他们还觉得这少年是外行充内行,没想到竟真的带来了能救人性命的奇药。
温禾站在一旁,看着孙思邈有条不紊地处理伤口,又细心叮嘱村民,眼神里满是敬佩。
这位老者不仅医术精湛,更有一颗体恤百姓的仁心,全然没有半分神医的架子。
看来自己应该是没有找错人了。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粗布短褂、裤脚沾满泥土的中年汉子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对着孙思邈连连磕头,额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眼眶通红。
“谢谢孙道长!谢谢您!这是俺家娃子,前儿个上山割草被野狼咬了,找了三个郎中都说没救了,俺都快准备后事了,是您给了娃子一条活路啊!”
汉子身后,一个穿着补丁衣裳的妇人也抱着孩子的另一只手,哭得泣不成声,泪水打湿了衣襟:“孙道长,您是活菩萨啊!俺家就这一个娃,要是没了他,俺们两口子也活不下去了……”
说着,她也跟着跪了下来,拉着汉子一起,对着孙思邈不停地磕头道谢,连话都说不完整。
周围的村民也跟着附和:“是啊孙道长,您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前阵子张婶的咳疾,也是您治好的,您可是我们三田坝村的大恩人啊!”
孙思邈连忙上前,伸手去扶那对夫妇,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快起来!快起来!治病救人本就是贫道的本分,何须如此大礼?娃子能有转机,也多亏了这位小郎君带来的酒精,你们该谢他才是。”
说着,他侧身让开,将温禾让到身前。
那对夫妇闻言,连忙转过身,又要对着温禾磕头。
温禾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他们,语气温和:“大叔大婶不必多礼,我也只是碰巧带了酒精,真正救了娃子的,还是孙道长的医术,你们快起来,别让娃子看到了难受。”
汉子站起身,依旧激动得浑身发抖,抹了把眼泪道:“不管咋说,您和孙道长都是俺家的救命恩人!日后您要是有任何用得着俺的地方,上刀山下火海,俺绝不含糊!”
妇人也跟着点头,不停道谢,眼神里满是感激。
温禾看着这一幕,心中愈发坚定了要请孙思邈回长安的念头。
这样一位心怀仁善、医术高超的医者,若能将医术传承下去。
定能救治更多像这样走投无路的百姓。
待那对夫妇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离开。
孙思邈才转头看向温禾,语气诚恳:“小郎君不仅带了救命的酒精,还这般体恤百姓,贫道实在敬佩,方才小郎君说有要事相商,不妨随贫道到庙里细说?”
“也好。”温禾点头笑道,脚步轻缓地跟着孙思邈走进破庙。
庙内陈设极简,甚至可说简陋。
褪色的泥塑神像立在角落,供桌边缘缺了一块,露出斑驳的木茬。
地面扫得干净,却坑洼不平,靠墙处铺着一层晒干的干草,上面迭着一床打了补丁的旧床铺,旁边放着一个半旧的药箱,箱角还沾着些许泥土,想来是孙思邈常年奔波行医的痕迹。
温禾看着这一切,不禁有些唏嘘。
他早有耳闻,从隋朝起,便有王公贵族捧着重金请孙思邈入府坐诊,皆被他婉拒。
李渊建立大唐后,也曾多次下诏召他入朝,他却干脆收拾行囊离开长安,钻进乡野间为百姓治病。
史书里还记载,后来李世民召孙思邈入京师长安,见到他七十多岁的人竟能容貌气色、身形步态皆如同少年一般,十分感叹,便道:“所以说,有道之人真是值得人尊敬呀!像羡门、广成子这样的人物原来世上竟是有的,怎么会是虚言呢?”
李世民想授予孙思邈爵位,但被他拒绝了,仍回到乡间为民医病。
从前温禾只当是史书夸张,可今日亲眼见到孙思邈。
虽发丝花白,却面色红润,眼神清亮如孩童,脊背挺得笔直,连说话都中气十足,才知传言非虚。
这老道的养生手段,定然是寻常人难及的。
“不知小郎君是何方人士?寻贫道,可是家中有亲眷抱恙?”
孙思邈将药箱轻轻放在供桌上,转身看向温禾,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
方才他便觉这少年气度不凡,青色长衫虽不张扬,却料子上乘,言谈间也透着沉稳,不似寻常世家子弟那般浮躁。
可若真是为了治病,少年脸上又不见半分急切,倒像是有别的要事。
“在下温禾,今日前来,是想……”
温禾正欲躬身行礼,将此行目的说明,话才刚起个头,便见孙思邈脸色骤然一变,像是被惊雷劈中般,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手指着他,声音都有些发颤:“百骑煞星!”
温禾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满是愕然。
这名号怎么会传到孙思邈耳中?
“你、你居然亲自找上门来了!”
孙思邈又往后退了两步,后背几乎贴到了冰冷的墙壁上,看着温禾的眼神,像是看到了下山的猛虎、出洞的恶狼,满是警惕与畏惧。
“你这小煞星,到底和贫道有何仇怨?非要追着贫道不放,致贫道于死地不可吗?”
温禾彻底懵了,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合着之前百骑奉他之命,在长安周边各州各县打探孙思邈的踪迹,却始终一无所获。
原来根本不是找不到,而是这位老道以为他们是来抓他的,故意东躲西藏,躲着他们。
他连忙摆了摆手,语气急切地解释:“孙道长,您误会了!我与您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怎么会害您呢?”
可孙思邈显然不信,眉头拧得更紧,语气里满是戒备:“误会?从去年十月起,你手下的百骑就四处查探贫道的踪迹,贫道在华洲待了没半个月,就被他们追得不得不换地方。”
“前阵子在同州刚治好几个村民,又听闻百骑往那边去了,贫道连夜就离开了,如今你都亲自找上门了,还说不是要抓贫道?”
他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贫道还听闻,那百骑专替朝廷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查人隐私、抓拿异己,手段狠辣得很,你若不是要害贫道,为何花这么大功夫寻我?”
温禾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番求贤之心,竟因为一个离谱的诨号,闹成了追杀的乌龙。
看着孙思邈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他只好放轻声音,耐心解释:“孙道长,百骑确实负责查案,但只针对作奸犯科之徒,从不对无辜百姓动手。”
“我寻您,是有要事相求,绝非要害您,我想请您回长安,为天下百姓做一件大事。”
“而且你看我,像是你口中那种恶人吗?”
温禾无语了,笑着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孙道长,我们无冤无仇,我害你作甚,我找你是为了请你回长安,我想在长安开办一个医者的学堂,想请您去做校长。”
“医者的学堂,校长?”
孙思邈眉头微蹙,反复咀嚼着这两个陌生的词,眼神里满是疑惑。
他行医数十载,走遍大江南北,只见过教孩童读书识字的私塾,却从未听闻有专门教人学医的学堂。
至于“校长”,更是闻所未闻,这算是什么称呼?
不过,温禾邀约也让他紧绷的神经松了几分。
眼前的少年若真想害他,不必费心思编出这么个新鲜说辞,更何况方才少年拿出酒精救那村民时,眼神里的关切不似作假。
他暗自思忖。
看这少年的气度,倒像是心怀善念之人,或许……
真的是自己误会了。
“校长,其实就和乡间私塾的山长差不多,负责掌管学堂事务,教导学生医术。”
温禾连忙解释,生怕他因陌生的称谓而拒绝,语气里满是期待。
“您若是愿意出任这‘山长’,学堂的所有开销都由我来承担,药材、书籍、校舍,还有聘请助教的费用,您都不必费心,只需专心教导学生便可。”
他知道孙思邈淡泊名利,所以用金钱和官位,肯定说服不了他。
所以温禾才用这样的大义来劝说。
这可不仅仅是教书育人啊,还是未来可以青史留名的事情。
若是他能够教出万千医者,千百年后,只怕他这“药王”,是真的要成为所以学医之人眼中的“医神”了。
据说后世的医学生都要背《希波克拉底誓词》,他到时候搞一个《孙思邈誓言》。
他就不信了,从唐朝开始全力的研究医学。
后世医学不会比他之前所在的时代进步。
孙思邈沉默了,目光落在庙外晾晒的草药上,神色复杂。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歉意:“小郎君的心意,贫道心领了,只是贫道学识浅薄,怕是担不起‘山长’之职;而且贫道闲散惯了,早已习惯了四处行医,若被学堂事务束缚,反倒不自在。”
他顿了顿,看着温禾自嘲的笑了一声,又补充道:“贫道此生最大的志向,便是走到哪里,便把医术带到哪里,为那些没钱请医的穷苦人治病,这样的日子,贫道觉得踏实,也觉得自在。”
这算是明确的拒绝了。
温禾却并不意外。
他早从史书中知晓孙思邈的性子,李世民后来曾多次授予他爵位,都被他婉拒,直到晚年才让徒弟入朝任职。
这位医者的心,始终在民间,在那些需要他的百姓身上。
所以温禾自嘲,并不是失望,而是觉得自己刚才没把话说清楚了。
孙思邈一定以为,自己只不过是找个借口,把他骗回长安。
他失笑的摇了摇头,语气愈发恳切的向着孙思邈一拜:“孙道长,那若是这学堂只教穷苦人医术呢?”
孙思邈猛地抬头,眼神里多了几分讶异。
“您看,这天下间的穷苦人太多了,您一人行医,就算走遍天下,能救的人也有限。”
温禾指着庙外的村落,声音里满是认真。
“可若是您能教出一百个、一千个会医术的学生,让他们像您一样,到乡间、到偏远之地为百姓治病,那能救多少人?”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这学堂不设严苛的规矩,您想留在学堂教书,便多待些时日,想外出行医,也可随时离开,没人会束缚您。”
“学生们学成后,也不会强迫他们入朝当官,只需记得为天下黎明治病的初心便好。”
这番话,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孙思邈的心湖。
他行医多年,何尝不知自己一人之力微薄?
多少个深夜,他看着因没钱治病而离世的百姓,也曾遗憾自己能做的太少。
人力有限。
他能做的又有多少。
如今温禾的提议,竟让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不是靠自己一人奔波,而是让医术像种子一样,在民间生根发芽,惠及更多人。
孙思邈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他看着温禾,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小郎君此言当真?学堂只收穷苦人?学生学成后,也可自由行医,不必受官府约束?”
“绝无虚言!”
温禾连忙点头,语气坚定。
“我开办这学堂,只为让更多人学会医术,救治百姓,绝不为名利,若是您愿意,学堂的一切事务,都可由您说了算,收什么样的学生,教什么样的医术,您都可以自己定。”
孙思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走到供桌前,拿起药箱里的一本旧医书。
书页早已泛黄,边角都被磨得卷了边,显然是被反复翻阅过。
他轻轻抚摸着书页,眼神里满是感慨:“贫道年少时学医,是因为自幼多病,故立志于学习医自救,青年时贫道开始行医于乡里,其提倡并践行以“大医精诚”之医德对待病者,不管贫富老幼、怨亲善友,都一视同仁,无论风雨寒暑,饥渴疲劳,都求之必应,一心赴救。”
温禾默默的听着。
他话未说完,却缓缓抬起头,看向温禾,眼神里多了几分决断:“小郎君,贫道可以答应你,不过贫道有一个条件。”
温禾心中一喜,连忙道:“孙道长请讲,只要我能做到,定不推辞!”
“学堂的学生,必须由贫道亲自挑选,要选那些心善、能吃苦、真正愿意为百姓治病的人,不可收那些只为谋利的富家子弟。”
孙思邈语气郑重。
“另外,学堂里要设一间‘惠民医馆’,学生们平日可在医馆实习,为长安的穷苦人看病,分文不取。”
“没问题!”
温禾毫不犹豫地答应,语气里满是笃定。
“这两个条件,我都应下,您放心,我这就回长安筹备学堂,选校址、备药材、置书籍,您何时想动身,我便立刻派人为您护送,绝不让您受半分颠簸之苦!”
孙思邈闻言,着实愣了一下,眼神里满是错愕。
他方才提出的条件,看似简单,实则暗含诸多难处。
亲自挑选学生,意味着要耗费大量时间甄别心性,稍有不慎便可能招到心术不正之人。
设“惠民医馆”分文不取,更是需要源源不断的药材与人力支撑,绝非易事。
他本以为温禾会犹豫,甚至讨价还价,却没想到少年答应得如此干脆,连半分迟疑都没有。
“小郎君可知,要办成这些事,需要多少财力?”
孙思邈忍不住追问,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
“单说那惠民医馆,每月的药材开销便不是小数,还有学生的食宿、学堂的修缮,一年下来,少说也要数百贯钱,您虽有赤子之心,可这些现实的艰难,怕是比您想的要复杂得多。”
他见温禾年纪尚轻,怕少年只凭一腔热血,却不知背后的琐碎与耗费,到时若是支撑不下去,反倒辜负了那些等着学医的穷苦人。
温禾看出了他的顾虑,笑着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却带着底气:“孙道长还不知晓,在下家中与民部有几分生意往来,主营些新式农具与改良的种子,每月能有数千贯的收入。”
“另外家中也有几间铺子,还有些田产,虽说是免了佃户的租子利息,只让他们每年交些粮食抵账,但一年下来,也足够维持日常用度了,支撑学堂与医馆,还不算吃力。”
“你……免了农户的佃租利息?”
孙思邈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眼睛猛地睁大,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这年头,地主豪强对佃户向来苛刻,不仅要收高额租子,还常加派各种利息,多少农户因为还不上租子而家破人亡。
温禾身为世家子弟,竟愿意主动免了这些,这绝非寻常人能做到的。
温禾笑着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农户们种地本就辛苦,遇上灾年更是颗粒无收,若是再收高额租子,他们日子就太难过了,我家的田产也不算多,免了利息,不过是少些收入,却能让他们安稳度日,划算得很。”
话音刚落,孙思邈突然躬身,对着温禾行了一礼,动作郑重,带着十足的敬意。
温禾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他,语气急切:“孙道长这是何故?您是长辈,又是医者,怎能对我如此客气?”
“贫道羞愧啊!”
孙思邈直起身,脸上满是愧色,语气诚恳。
“行医之人,最看重的便是识人辨心,可贫道这一次,却是真正看走了眼,先前听闻‘百骑煞星’的名号,便先入为主,以为您是心狠手辣之辈,还对您恶语相向,实在是汗颜!”
他顿了顿,看着温禾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佩。
“您不仅愿斥巨资开办医者学堂,还体恤农户,免了他们的租子利息,这份心,这份善,比贫道行医多年所见的许多人都要纯粹。贫道先前的误会与无礼,还望小郎君莫要见怪。”
孙思邈心里清楚,温禾没必要编造这样的谎言。
农户租子的事,只要他日后随便找个温家的佃户一问,便能知晓真假。
少年肯坦然说出这些,足见其心性坦荡,绝非他之前所想的“煞星”模样。
温禾闻言,忍不住失笑,连忙摆手。
“孙道长不必如此,这事儿不怪您。是我之前没考虑周全,只让百骑四处打探您的踪迹,却没说明缘由,才让您产生了误会,要说唐突,也是我唐突在先。”
“既然误会解开了,您的要求我也答应了,那不知可否随着在下前往长安了?”
温禾往前凑了半步,眼神里带着几分急切。
他是真怕孙思邈再生出犹豫,毕竟这老道性子淡泊,最不喜被束缚,万一临时变卦,再想找到他可就难了。
果然,听到温禾的话,孙思邈脸上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您还有什么难处?”
温禾压下心头的急意,耐着性子问道。
他知道孙思邈不是出尔反尔之人,定是有未了的心事。
孙思邈见他这般紧张,忍不住失笑道。
“倒是没有别的难处,只是贫道半个月前刚到这三田坝村时,便答应过村民,要留几日为村里的老人、孩童都看一遍诊,免得他们再跑远路求医,既然已经承诺了,贫道便不好失信于人,立刻随小郎君离开。”
“原来是这事儿啊!”
温禾顿时松了口气,悬着的心落回了肚子里,笑着摆手。
“无妨无妨!正好这几日我也休沐,不用回长安当差,我便留在这里陪着道长,等您给村民们看完诊,咱们再一起走!”
“这……这不太合适吧?”
孙思邈有些为难。
温禾好歹是高阳府的县子,身份尊贵,让他在这破庙里住几日,跟着自己走村串户看诊,实在是委屈了他。
“合适,非常合适!”
温禾斩钉截铁地说道,心里却暗自嘀咕。
别说住破庙,就是住茅房,他也得盯着!
万一他回长安筹备学堂,这老道士又偷偷跑去别的地方行医,那他之前的功夫不就白费了?
孙思邈见他态度坚决,又瞧出他眼底那点小心思,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应下:“罢了,那便依小郎君的意思,委屈你在这村里多待几日。”
接下来的几日,温禾真就成了孙思邈的“小跟班”。
每天天刚亮,他便跟着孙思邈提着药箱走村串户,孙思邈为村民把脉问诊,他便在一旁帮忙递草药、记症状,偶尔还会给孩童们分些从长安带来的蜜饯。
中午两人回到破庙,齐三他们早就准备好了饭菜。
到了晚上,破庙里没有多余的床铺,温禾便和孙思邈一起躺在铺着干草的地上,听孙思邈讲他这些年行医遇到的奇闻异事。
几乎是寸步不离,连孙思邈去河边洗衣裳,温禾都要跟在后面。
就差上茅房跟着了。
这日晚上,两人躺在干草上,孙思邈实在忍不住,调笑道:“小郎君这是将贫道当做人参精了不成?怕贫道夜里遁地跑了?”
民间向来有传说,上了年份的人参会成精,若是看管不严,便会化作人形逃走,再也寻不到。
温禾闻言,忍不住失笑,侧过身看着孙思邈,语气诚恳:“您老可比人参精值钱多了!千年人参再好,也只能为一人续命,可您的医术,能救千百个像三田坝村这样的穷苦人,这可不是人参能比的。”
孙思邈原本只是开个玩笑,没料到温禾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愣了愣,转头看向温禾。
月光透过破庙的窗棂洒进来,落在少年脸上,眼神清澈又坚定,没有半分虚情假意。
那一刻,孙思邈的心里忽然一暖,嘴角的笑意也变得真切起来。
他行医这么多年,见过不少权贵。
隋朝的王公、大唐的官员,他们来请他,要么是为了给自己治病,要么是为了给家人续命,从未有人像温禾这样,话里话外都是救人。
那些人看重的是他的医术能带来的私利,而温禾看重的,是他的医术能给天下黎明带来的生机。
“你这小郎君,倒真是个怪人。”
孙思邈轻轻拍了拍温禾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感慨。
“不过,也是个好人。”
温禾听出他语气里的认可,心里也松了口气。
这几日的跟屁虫没白当,至少孙思邈是真的相信他了。
有这样一个药王在身边。
以后生病是不用怕了。
说不定还能养生长寿。
他笑着闭上眼睛,耳边是窗外的虫鸣,鼻尖是草药的清香,忽然觉得,在这破庙里的日子,比在长安的高阳府还要自在些。
又过了两日,孙思邈终于给村里所有需要问诊的人都看完了诊,还留下了足够的草药。
收拾药箱的时候,他看向温禾,笑着说道:“好了,贫道的承诺已了,现在可以随小郎君去长安了,这次,不会再跑了。”
温禾闻言,欢喜不已。
“那咱们明日一早就出发!”
翌日一早。
温禾他们正准备离开。
只见村口忽然来了一队骑兵。
定睛一看,竟然是百骑。
而且为首的还是黄春。
那黄春之前还在搜寻,一见到温禾的身影,顿时下了马,嚎啕一声:“温县子啊,你让奴婢好找啊!”
温禾愕然。
这至于吗?
难不成是长安出了什么事?
总不能是李世民提前驾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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