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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展第一天,单国强和吕呈龙就来过,四个展场都转了一遍。
虽然现在想来没什么印象,但两人很怀疑:当时路过时,他俩是不是瞅过一两眼?
如果是,当时这方印又是平放的,他俩很可能会看一下印文。
更或是台签上并没有把印文写错,不是什么不知所云的“取云”,而是“丛云”,结果会怎么样?
根本就轮不到林思成,早被他俩给截胡了。
不信到故宫问问:乾隆皇帝大名鼎鼎的丛云阁,有几个专家不知道?
何况两人在故宫干了几十年。
但阴差阳错,鬼使神差:这方印不但和三枚极普通的印混在一起,还是倒扣着的。更绝的是,标签上还把印文给写错了?
一看:取云,这什么玩意?自然而然,就错过了……
一时间,两人就觉得既荒谬,又不可思议:这可是西冷印社,比故宫博物院的历史还要悠久。
再看看名字当中的那个“印”字:以金石起家,传承上百年,名家辈出,这么专业的机构,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不夸张:传出去,能把同行的大牙笑掉。
怔愣了好一阵,单国强叹了口气:“小林,你怎么发现的?”
林思成言简意赅:“巧、雅、薄、古!”
单国强怔了一下,突然想起老师徐邦达说过的一段话:
苏州工从何而来?
明代江南文人治玉,以书画入篆,精巧写意。
乾隆工从何而来?
苏州工之巧,扬州工之雅,痕都期坦(北印度莫卧儿帝国)之薄,仿宋明金石之古,各取所长。
再把这只朱雀章的玉刻风格总结一下:不就是巧、雅、薄、古?
也就等于,林思成先是通过朱雀鸟的刻工,推测出这可能是内务府乾隆工,让工作人员拿出来看了一下。随后才发现,印文非取云,而是“丛云”。
所以,他这漏捡的巧之又巧,却又顺理成章?
但重点不是这个,而是他刚说的那四个字。要说这是林思成自己总结的心得,打死单国强也不信:他才几岁?
关键的是,还和老师总结的那么像,几乎一字不差?
单国强眼中闪过一丝古怪:“小林,我记得,你应该没见过先生?”
林思成摇摇头:“没见过!”
“那是谁教你的?”
林思成暗暗一叹:除了您,还能是谁教的?
他拜的虽然是徐先生,但拜师时徐先生已九十九岁高龄,不敢多打扰,偶尔见了才会请教几句。
大部分的时候,都是这位大师兄代师传艺,等于林思成这一身书画和金石的本事,全是单国强教的。
包括那天在文研院,刚一看到单国强,林思成的手指就不受控制,颤了两下:这是挨的打太多,潜意识中早形成了条件反射,甚至带到了这辈子……
暗暗感慨,林思成灵机一动:“师娘教的!”
单国强猛的愣住,然后“呵”的一声:林思成,你扯什么淡?
我就没提是哪位先生,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徐先生?
还“师娘教的”?
不是当师兄的小看人,单望舒别说教徒弟,她自个把这四个字琢磨明白没有?
单国强再没有追问,若有深意的笑了笑,把印还了回去:“时间有点紧,等从西京回来的时候,你跟我回来一趟。我带你去,让老师帮你看看,然后咱俩再对比对比……”
林思成点点头:“谢谢单主任!”
单国强摆摆手:“顺手的事!”
两人一问一答,并没有什么异常,旁边的王齐志却犯起了嘀咕:就这么一方印,还需要劳驾徐先生?他老人家都九十七了……
转念间,林思成把印递给叶安宁,装进了盒子。
卢真、卢梦,还有那位何老师靠后一点。
稍有点远,看的不是很真切,但他们至少能看清,林思成拿出的那方印,就是卢真故意抬价的那一方。
虽然单主任没说什么,没说这是什么印,有什么来历,亏了还是赚了。但是他们长眼睛,会看单主任的表情:惊讶、不解、狐疑,甚至还带着点儿难以置信。
他们也有耳朵,单主任的“咦”的那一声,更是听的清清楚楚:丛云!
两兄妹见识少,但何老师见识却不少,而且够专业。更知知道“丛云”的来历。
再结合单主任和吕所长的表情,傻子也能猜到结果:这小孩花七万,拍了一方乾隆印章,还是在西冷印社的拍卖会上?
不怪单主任那么惊讶,搁谁能想到:西冷印社的拍卖会,有人捡漏捡到了乾隆印章?
信不信说出去,会被人呸一脸:你他妈说的是什么国际笑话?
但问题是,事情活生生的就在他们的眼前发生了?
顿然,卢真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心中又是后悔,又是懊恼。
这方印,是四个人一块看的,对吧?
当时他还怂恿了一下:兄弟,这可是无底价起拍,成交价高不到哪,肯定能捡漏,千万别错过……
确实,林思成的确没错过。
但为什么一块看的时候,自己就没仔细瞅一下?
包括中场休息去后台,看汉印的时候,没让何老师帮着看一下?
但凡瞅一眼,这印都落不到林思成手里。
甚至于刚才上拍的时候,他还抬了一下价:林思成本来两万能到手,硬是被他抬到了七万。
等于几百万的大漏,眼睁睁的从手里飞走了?
而与之相比,最让他难受的,是叶安宁和林思成的身份。
一个身世显赫,出身不凡,另一个少年成名,交游广阔。就因为他一时犯贱,损人不利己,把人给得罪的死死的?
一时间,卢真又气又恼,又是后悔,恨不得给自己几耳光……
卢梦的眼睛扫来扫去,飘忽不定:景素心、秦若之、叶安宁,她手上的印,以及林思成。
脑子里更是乱成了一锅粥:如果不是先入为主,不是卢真三番两次的提醒她少和叶安宁来往,现在她和叶安宁的关系,是不是也会像和景素心、秦若之那样要好?
如果昨天和今天,她念及同学情谊,再坚持一下,别让卢真捣乱,双方的过节是不是也不会这么深?
甚至于,还能和林思成做朋友。关键时候,就能请他帮忙鉴定,更或是请他代为介绍更专业的人?
但哪有什么如果?
暗暗转念,卢梦咬住嘴唇:“安宁!”
叶安宁笑了一下:“没事,你是你,你哥是你哥!”
我担心就是我哥……
卢梦脸一白,刚想说什么,叶安宁往前指了指:“等林思成忙完再说!”
为什么要等林思成忙完?
狐疑间,卢梦转过头:林思成拿出手机,打开一张图片。
然后往前一递:“单主任,你再看看这个?”
王齐志愣了一下,心里念叨:林思成可以,见缝插针,打蛇随棍上。
怎么说,单国强也是成名多年的专家,和你爷爷一个岁数。你倒好,贼不客气,连个“请”字都不说?
单国强却一点都不在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这小孩特顺眼,也能感受到,林思成隐隐透出的那种亲切感。
但两人明明才是第二次见?
暗忖间,林思成把图片放到最大,单国强瞅了瞅,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
是半方边章,说准确点:骑缝章。
但这半方印单国强见过,吕呈龙也见过。
可以这么说,故宫之中的文物,至少有两三千件,上面都盖有这半方章:卫士。
全印:文物卫士,这是著名画家,金石家,鉴定家吴湖帆先生在上海文物鉴定收购委员会任职时,专门用来给官方调拔文物的印戳。
说简单点:只要是从上海调拨至各省文物机构的文物,上面必然会有这方印的边章或骑缝章。
反过来再说:如果外边的什么文物上也有这方章。那百分百:东西就是从官方机构流出来的。
反正干了这么多年鉴定,单国强和吕呈龙都没在外面见过。
诧异间,林思成又把图片缩小了一点,指着松鼠背上一小块不太明显的印迹:“这里还有一方:《镜塘心赏》!”
单国强仔细瞅了瞅:“有没有故宫的印?”
“没有!”
那就好。
只要不是从故宫里流出去的就行。
两人心里一松,又觉得有些不对劲:预展第一天,他俩重点看的就是字画篆刻展厅,好像没见过这幅画?
虚谷又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何况还是他最为擅长的松鼠,只要见了,就肯定有印象……
“安宁姐问了一下,应该开拍前一天才送过来的!”林思成压低声音,“去年这幅流拍,也是在西冷!”
两人恍然大悟:打冷枪?
“你多少钱拍的?”
林思成比划了一下:“八万!”
单国强叹了口气:就凭这半枚骑缝章,这幅松鼠图少说也值七八十万。
又仔细看了两眼,他也算是明白了:主拍方为什么会把这幅画偷偷塞进来?
乍一看:纸不太对,墨也不太对,咋看咋假。
其实哪个都对。所以,活该林思成捡漏……
正感慨间,林思成扑棱着眼睛:“单主任,如果我拜访老先生,请他品鉴品鉴这幅画,合不合适?”
请老师品鉴,哪用的着?
咦,不对!
其实包括刚才的那方印,也根本用不着老师品鉴。
无非就是王齐志太能吹,林思成的能耐又太大,几位老先生太好奇,动不动就念叨,说是有机会的话一定要见一见。
单主任只是想着在老师面前讨个乖。
但看来,林思成也想讨个乖?
因为,吴湖帆先生是徐先生的恩师,虽然盖有这方印的文物在故宫里很多,宫外却一件都没有,老师好多年都没见过了。
“好,到时候带上!”单国强点点头,稍有些狐疑,“然后呢?”
然后?
肯定有然后,但不能告诉你。
转着念头,林思成笑了笑:“我很仰慕他老人家,就想着拜会一下!”
仅仅是拜会一下?
单国强怀疑,这小子没说实话。
正狐疑间,林思成拔拉了一下手机:“单主任,还有这个!”
单国强瞅了瞅:郑板桥的七律诗?
字没问题,落款、钤印也没问题。
纸也没问题。
乍一看好像挺旧,但这正是扬州帘纹纸的特点:保存的越久,纸色越显灰。
再看,墨好像也有点新,但同样没问题:这是郑板桥的自创墨,从老烟囱壁上刮的烟炱制成,油性极高,不潮不褪,且老化的慢。
但问题是,单国强同样对这幅画没印象。
仔细一回忆,他突然想了起来:那天,他和吕呈龙到字画厅,碰到一伙记者在采访,说的就是郑板桥的作品。
但那幅是画,而非字,再者东西他之前就见过,确实有问题,所以当时就没怎么留意。
那这一幅又是哪来的?
他一脸古怪:“也是临时送拍的?”
“不是!”林思成摇了摇头,“不过和那幅兰竹图摆在一起!”
单国强愣住:兰竹图,不就是记者采访的那幅?
也就等于,他和老吕逛的时候,这幅画恰好被挡住了,所以两人没看到。
一时间,单国强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他六十年代从央美毕业,之后又拜顶能耐的名家为师,又在故宫研究了半辈子的书画金石,这一身本事,难道是吹出来的?
但凡让他瞄一眼,这幅字怎么可能落到林思成手里?
所以,抛开什么眼力、经验、能力,就说这小子的运气……
下意识的,单国强和吕呈龙对视了一眼:故宫那地方有点儿邪乎,所以,他们还真就信这个……
正对着眼神,林思成把照片放大:“单主任,你再看看这个,要不要这幅字也一块带上?”
这又是什么?
咦,又是一方钢印?
仔细一瞅,单国强的眼皮止不住的一跳:花窗章。
给其他鉴定师,就会觉得莫明其妙:这什么玩意?
比如吕呈龙。
唯有徐邦达的学生,只需一眼就知道这是什么章,更知道来历,以及含义。
上世纪五零年,吴湖帆先生在上海文物鉴定收购委员会任职时,同时兼任苏州文物鉴定保管委员会顾问。
因为他无法分身,苏州那边只能定期把文物送到上海,或是定期请他到苏州鉴定。
吴先生当时刻了两方花窗钢印,一方窗中无花,代表上品,一方窗中有花押,代表次一品。每次鉴定完之后,他就会把钢印盖到上面。
现苏州博物馆珍藏的字画、古籍,近半上面都有这两方章。如果比较一下,能在外面见到这方钤印的概率,比刚才的那方“文物卫士”骑缝章要少的少。
更关键还在于,当年吴先生家中被抄没一空,没有任何遗物留存下来。既便有,也全在各大博物馆。
甚至连座坟都没有,直到九十年代,由其后人和徐先生等几个弟子,在苏州为他立了一座衣冠冢。
所以,哪怕只是两枚钤印,也足够让徐先生缅怀恩师,再无遗忧。
看了好久,单国强抬起头,一脸狐疑:问题是,除了吴先生的再传弟子,就比如他。除此外,别说知道这方印章的来历,连这方章在哪,有什么用都不知道。
那林思成是怎么知道的?
林思成笑了笑:“我看过吴先生的《吴氏书画记》、《宝董室印选》,两本书中,都有这两方印的记载!”
单国强顿时了然:这两本专著,是五七年左右受审查时期,吴先生对家中世代累计的藏品和自己作品的著录,一本记书画,一本记印章。
但大致就是流水账,谁没事看这个?
再者,光知道这两方章的出处远远不够,没有足够的研究,没下过苦功夫,如何断定真伪,又如果判定是谁刻的?
如果给单国强,第一眼肯定会怀疑:这是不是后人仿刻,加盖到了这幅字上面?
知道他在狐疑什么,林思成笑了笑:“单主任,我如果说我看过好多书画和金石著录,你肯定会笑我吹牛!”
呵呵……你再能吹,还能吹得过王齐志?
单国强大手一挥:“没事,你说!”
“好,单主任,我看过吴大澂先生纂辑的《十六金符斋印存》、《恒轩所见所藏吉金录》、《千玺斋古玺选》、《篆文论语》、《说文古籀补》、《古玉图考》、《权衡度量考》、《愙斋集古录》、《愙斋诗文集》《古字说》……”
“还有沈树镛先生纂辑的《汉石经室丛刻目录》、《汉石经室跋尾》,与赵之谦合编《续寰宇访碑记》。以及樊祖荫先生的《攀古楼彝器图释》《滂喜斋丛书》《功顺堂丛书》等……”
每说一本,单国强的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子,厉害了。
吴大澂是吴湖帆先生的祖父,也是晚清书画名家、金石名家、古文字学家、鉴定家、收藏家,更是民族英雄。
光绪十年,朝鲜甲申政变时,吴大澂以三品卿衔赴吉林与俄使勘界,重立土字碑,争回被侵占的珲春黑顶子地,及图们江口的航行权。
光绪十二年,升任广东巡抚,反对划澳门归葡萄牙管辖。光绪十八年(1892年),授湖南巡抚。甲午战争时自请率湘军出山海关拒敌,兵败,被革职永不叙用。
沈树镛则是吴大澂岳父,吴湖帆的外公,官至内阁中书。同时,也是清晚时期有名的金石学家、藏书家。
潘祖荫是吴湖帆的岳伯父,从咸丰到光绪,历任左副都御史、刑部、兵部、工部尚书等职。数掌文衡殿试,在南书房近四十年。同样,也是金石学家、书法家、藏书家。
吴氏能有数万珍藏,吴湖帆能被称为“上海第一收藏家、鉴定家”,除了他自身的努力,更因为世代的积累和熏陶。
但反过来说:要说林思成全看过,每本翻一两页,算不算看过?
单国强并不怀疑林思成的鉴定能力:没点功底,没点眼力,不可能在这么大的拍卖会上捡漏,还一捡就是三件。
如果说,他把这些著作全都研究透,那不可能。因为岁数摆在这……
这是其一,其二:只是拜初次会,给老师送这么重的礼?
那话怎么说来着?
“见过先生之后呢?”他一脸狐疑:“你准备干点什么?”
干点什么?
我如果说,我想当你师弟,会不会挨打?
林思成笑了笑:“就只是拜访一下,聆听一下他老人家的教诲!”
不可能!
这小子不老实。
单国强想了想:“你是不是想让老师传你点绝招?”
林思成摇了摇头。
能教的,上一世单主任早已教过了,剩下的就是沉淀,积累。林思成只是单纯想拜访一下。
也不只是徐先生,还有王老太太,耿先生(耿宝昌,瓷器鉴定与修复泰斗)、李先生(李久芳,原故宫陈列部主任,玉、漆、珐琅、杂项专家)……等等等等。
没有这些老前辈前世的悉心教导,没有单主任这些师兄倾囊相授,哪轮的着他在这儿人前显怪,虾虾霸霸?
“真没有!”暗中转念,林思成又笑了笑,“您尽得徐先生衣钵,我如果想学什么,肯定先请教您!”
啧,这话我爱听。
“行,带上。把你刚复原出的那杯子也带上几只,让耿师叔和王师叔看看。哦对,还有你老师那狗盆,李师叔老念叨……”
单国强一件一件的交待:“你哪怕硬送,他们也不会要,但能让他们图个新鲜,乐呵乐呵,也是好的!”
“好!”
随后,单国强又拿出手机:“来,咱俩记一下号码,有事随时打电话。”
林思成点头,也拿出手机。
王齐志越看越奇怪。
单国强是出了名的冷脸,而且极传统。一辈子都信奉的是“不骂记不住,不打不成材”的那一套。不管是他下属,还是他学生,见了他心里就打突。
但见了林思成,为什么就能这么和蔼?
还有林思成,单望舒老说: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有礼貌。包括和他这个老师相处了一年,该尊敬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少。
为什么见了单国强,就能这么随意?
就感觉,这两人老早就认识一样,没一点儿生疏感……
转念间,两人记完电话,相互道别。
但刚转过身,过道里窜过来一道身影。
卢真捧着盒子,满脸堆笑:“单主任,麻烦您,能不能帮我掌一眼?”
单国强狐疑一下:这人一直站后面,他之前还以为是林思成的朋友。
但看到盒子里的龟钮印,他先是一愣,随后又想了起来。
拍这方印的那只号牌,好像和林思成争过那方朱雀印……咦,不对,如果只是竞拍,为什么只叫到七万就不跟了?
单国强恍然大悟:这人纯粹只是为了抬价恶心人,所以,屁的朋友?
顿然,脸就冷了下来:“看不了!”
卢真不依不饶:“单主任,你帮帮忙,价钱任你开!”
单国强“呵”的一声:如果想赚钱,凭他故宫展陈部负责人,书画、金石专家的身份,一天能赚百万。
但他依旧不穷的叮当响?
他摆摆手:“让让!”
卢真脸色一僵,期期艾艾的让开了路。
一行人刚要走,叶安宁拉了拉林思成的胳膊:“林思成,要不你看一下!”
顿然,所有人又停住脚步。
果然,叶表姐还是那个叶表姐,报仇不隔夜。
转念间,林思成看了看故宫的几位专家:“单主任,预展的时候,哪位老师是不是看过这方印?”
单国强怔了一下:“对,我和老吕看的!”
“单主任,你和吕所长是不是说过,‘故宫也有这么一方’之类的话?”
单国强和吕呈龙对视了一眼:咦,这小子会算卦?
看着这两位的表情,林思成暗道了一声果然。
就说这方印没有任何来历,为什么能一路飙飙飙,飙到上百万?
现在破案了:这俩在看印的时候被人认了出来,甚至嘀咕的话都被人偷听了去。
结果,闹了好大的乌龙……
暗忖间,叶安宁又拿指尖捅了捅他:“卢梦是我同学,你帮忙看一下吧!”
林思成:呵呵呵……
叶表姐,不亲眼看到卢公子顿足捶胸,后悔到肠子发青,你就不解气对吧?
他叹了口气,看了看印,又看了看那三位,目光落在那位何老师的脸上:“老师贵姓?”
何老师怔了一下:“免贵,姓何!”
“何老师是行家,应该知道,金属类的印章,难的不在于看,而在于断!”
不看,怎么断?
何老师一时没想明白:“怎么断?”
“这样,何老师你拿根丝线,穿过鼻钮吊一下!”
何老师心里“咯噔”的一下,冥冥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这方印不对?
但用丝线吊,这又是什么方法?
何老师不明所以,其他人大差不差,包括赵修能、郝钧、赵修贤。
单国强和王齐志眼睛一亮,暗暗的赞了一声:怪不得林思成能捡那么多的漏?
能想到这个办法不难,单国强和王齐志都能想到,难得的是这份敏思。
吕呈龙紧随其后,拍了一下掌:“这方法好,比过什么仪器方便多了。”
他不鼓掌还好,一鼓掌,何老师更懵了。
方法已经给了,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一行人鱼贯而出。
何老师紧皱着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他着实没想明白,为什么用丝线吊一下,就能知道这方印对不对?
好久,卢真小声提醒:“何老师,要不先试一试?”
“也对!”
行与不行,试一试再说。
兄妹俩拆开用来绑印盒的丝带,拆出了一根丝线,绑在在印钮上。
又往起一提,铜印晃晃悠悠,摆了几下。
卢真仔细的瞅,但说实话,以他的经验和鉴定能力,什么都看不出来。
起初,何老师也没觉得哪里不对。直到铜钮慢慢静止,一动不动。
看着悬在半空,方方正正,不偏不倚的铜钮,何老师一愣,脑海中闪过一道光。
随后,脸色一变。
卢真再笨,也知道这个表情意味着什么,心中一慌:“何……何老师?”
何老师没说话,重新拴,重新吊。
但然并卵,连着吊了两三遍,不论他怎么吊,小印依旧方方正正,不偏不倚。
似是不敢置信,何老师直勾勾的盯着铜印。
好久,他一声哀叹:“印是假的……这是……机铸品!”
“不可能!”卢真愣住,“何老师你也看到了,好多人都在和我争,有好几位都是京城金石圈子里的行家!”
何老师叹了一口气,宛若失神:“你回忆一下,那个林思成刚才说的话……”
林思成,他说了什么?
想起来了:单主任,你们看这方印的时候,是不是说过“故宫里也有这么一方”的话……
顿然,卢真脸色铁青,五官扭成了一团。
越想越气,越想就越后悔,他咬住牙,一脚踢了出去:“老子的一百万……”
“轰隆”的一声,一张椅子应声而飞。
听到里面的动静,叶安宁就像是三伏天的太阳下吃雪糕,心里说不出的爽快。
她又抬起手指,捅了捅林思成:“为什么要用丝线吊?”
“因为快,不然就得过机器,机器功率小了都不行!”
叶安宁想了一下,依旧没想明白。
林思成言简意赅:“真印有气泡,会偏!”
凡是古铜器,内部必然有气泡,由此就会导致重心偏移,不管你用哪个角度吊,印都会偏。
但如果是现代机铸品,那肯定是实心,比例也罢,重量也罢,两边肯定完全一样。
所以,只要用丝吊一下,是真是假,就能一目了然。
一群人恍然大悟:这么简单?
王齐志暗暗一叹:就如隔了一层窗户纸,说出来,谁都觉得简单。
但你如果不懂,这中间就隔的不是纸,而是铁墙。
感慨间,陈阳焱走了过来:“林老师,那方朱雀印,能不能割爱,价钱你开!”
这方印肯定要卖,因为今天花的这六百万,大部分都是他借的。
但不是现在就卖。
“陈总,能不能缓几个月?”林思成指了指叶安宁,“保利春拍的时候,叶表姐给我帮忙,所以没完成任务。这方印,我准备先给她,好在秋拍的时候交差……”
呀,林思成没说过?
叶安宁愣了一下,又呲着牙笑。
就跟着打了打酱油,你帮了个什么忙?
还有脸笑?
王齐志瞪了她一眼,又压低声音:
“陈总,你是想十一的时候,给XXX送礼对吧?这个简单:让林思成帮你寻摸一件,无非就是要贵、要真,好出手……要寻摸不到,就让林思成给你匀一件,赵总匀也行……”
对,东西要真,还要贵,更要好出手……
想想在林思成中心展厅看过的那些物件,陈阳焱心中一松:“谢谢王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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