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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月亮,没有星星。
抬眼一片乌黑。
马车上悬挂着一盏油灯,许是这黑夜中唯一的光亮。
雨也停了,便是毛毛细雨也不复存在,路面上依旧是厚厚的积水,车轮飞速转动排开两片水幕。
胸口被开了个洞,很痛。
杨思琦,比宋言也大不了几岁,被称之为杨家年轻一代最杰出的天才,尚未入朝为官,杨和兴嫡长孙的身份,让他很有可能会成为杨家下下任家主。
低头看了眼胸口,血在喷,温热的鲜血浸透衣衫,暖暖的。杨思琦并未像一般人那样惨叫,挣扎,仿佛受伤野狗一样咆哮,然后质问杨瑞为何要手足相残……他只是定定的看了一眼杨瑞,很快就笑了,像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作为一个少年天才,他很轻易就明白了其中原因——杨家,并非铁板一块。
他的爷爷在谋划着。
杨和同也在谋算着什么。
而他们的谋划,是冲突的。
杨和同死了,但杨瑞还活着,杨瑞的野心显然比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更大,在三房这一脉失去最重要支柱的情况下,杨瑞想要往上爬,提升自身的价值和地位是行不通的,唯一的办法便是将前面拦路的存在全部除掉,比如……他。
而且,说到底,杨家之所以会惹上宋言,多是因为杨妙清的缘故,杨妙清是杨和兴的女儿,是杨思琦的亲姑姑,她造下的孽最终却让杨和同这一脉承担了代价,杨瑞心中大抵是有恨的。
他想要报仇。
但杨瑞很清楚,单凭他自己,根本不可能将宋言怎样,唯有集中杨家的力量,许是能寻到复仇的机会。
杨和同死了,家主杨和兴未必就会有多伤心,最多也只是感叹一下杨家在朝堂多年布局一朝崩溃,想要重复往日荣光,不知又要筹谋多久,现如今宋言风头正盛,以杨和兴的性格或许还会暂时退避三舍,可是……如果这个死亡名单,再增加一个杨和兴最宠爱,最重视的嫡长孙的名字,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而且,杨瑞敢在这个时候动手,看来那个本应保护自己的叔父杨国礼,也被收买了。
杨思琦笑着,当真是难为杨瑞了,这么短的时间便能考虑这么多。
或许,他很早就想要弄死自己了?
杨思琦嘴唇微微翕动着,虽然快要死了,但他依旧准备将杨家目前最大的问题说出来——军队,在这个混乱的时代,手中掌握军队的,才是真正的主宰。不是为了杨瑞,而是为了整个杨氏一族的传承。
只是还来不及发出什么声音,他脸上的笑容便已经让杨瑞感觉厌恶,又是这样的笑,不管什么时候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那双眼睛好似看透了所有,杨瑞心头没来由的烦躁,他伸出右腿,一脚踹在杨思琦的身上。
声音卡在喉咙里。
杨思琦的身子被踹下了车。
骨碌碌的滚着。
身上沾满肮脏的污水,污水顺着胸口的破洞钻了进去,火辣辣的疼。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可两条胳膊已经失了力气,身子撑起来一点,最终还是倒在污泥里。
污水淹过眼睛,眸子里的光逐渐散去,化作无声的叹息。
……
鸿胪寺那边也并不太平。
匈奴和女真的使团,登上金殿的只有二十四人,但实际上每个使团总人数都是一两百的。自从匈奴和女真在大殿上受到的羞辱在使团中传开,一个个蛮子都出离的愤怒了,涨红着脸,大声嚷嚷着要让宋言为他的目中无人付出代价。
当然,叫声虽然响亮。
可真去找宋言的麻烦,却是万万没有那个胆子的。
新后县外,德化县外,两座超大型的京观,震慑着每一个人。
驿馆的另一边,便是楚国使团的住所。
宽大的床铺上,林雪抱着被子,健美的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中每每浮现出来的,都是宋言于朝堂上大杀四方的场景,血喷在宋言的脸上,猩红又妖异。
她有些心痛。
她不知道,在自己被卖掉的那些年弟弟究竟经历了什么,曾经乖巧温顺的性子,怎地会变成这般模样。
这个夜晚,很多人失眠了。
不过,这里面显然不包括宋言。
他过得很舒服。
直至灼热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耀在脸上,宋言终于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花怜月倒是醒的更早一点,此时此刻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床边,手里还拿着那条丝袜,满脸惋惜。
虽说这种奇怪的衣服莫名羞耻,但穿上之后感觉还挺舒服的,最重要的是显得腿长,腿型更加漂亮,可惜上面被宋言扯出来一个洞,大概是穿不了了。听到宋言的动静,一只素手便将耳畔的长发勾到一旁,眼神稍稍有点不满,扬了扬手里的丝袜:“好好的衣服,为什么要撕破了啊。”
宋言却是笑笑:“丝袜丝袜,就是用来撕的,不撕能叫丝袜吗?”
原来是这么个撕袜吗?
花怜月有点懵懵的,虽说宋言给了解释,可总觉得好像什么地方不太对。
不过花怜月夜没有多想,自家相公拿出来的衣服,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为宋言寻来新的衣裳换好,接触之间,宋言也能感觉到花怜月身上原本的冰凉早已消散……不得不说,《百花宝鉴》对《极阴素女经》的解毒效果当真是没的说。
换种说法,就仿佛《极阴素女经》天然就是为配合《百花宝鉴》而存在的。
一夕欢愉,宋言能感觉到体内的内力比之从前浑厚了不少,这般下来再有几次修行,许是就能冲开七品境界,到那时配上远比正常武者更加强悍的肉身,便是遇到八品武者,也未必没有拼一把的实力。
出了房门,午风低吟。
明明昨日还是暴雨,今天便是晴空万里,夏日的天气总是这般难以捉摸。
院子里积水逐渐褪去,一些低洼的地方,还是大大小小的水坑,地面湿漉漉的,灼热的阳光照在上面,浮起青烟獠牙,舔尽水洼里摔碎的太阳。
腐草焖蒸的土腥冲开大地的束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后院里石子路的两旁都是花圃,经过一整日雨水的冲刷,花瓣几乎全都散落在地面,混杂在污泥里,唯有那一片片树叶,干净翠绿的晃眼。
两千多的兵卒,一半在休息,一半已经将冠军侯府围了起来,暂时充当了护院的角色。只是看这些兵卒杀气腾腾的气质,还有那亮银的盔甲和手中锋利的武器,大概都知道这些人并不好惹,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会过来送死。
前面传来脚步声。
抬眼望去,却是洛天衣。
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许是宋言昨日的分析和推测,让这个小妮子也暂时安心了一些,不再似之前那般忧心忡忡。手里拿着几张帖子,瞧见宋言出了卧房,便随手递了过来:“喏,都是想要拜访你的,要么就是邀请你上门的。”
“你现在可是东陵城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了,只是半个上午的时间,拜帖,请帖便收了好几十张。”
看着这些东西,宋言也感觉头痛。
“有哪些是比较重要的。”宋言随口问道,只是话刚说出口,便觉得有些冒失了。
小姨子打架是一把好手,但人情世故这方面着实不是她的长处。
若是天璇或者高阳,甚至是紫玉来处理这些事情,倒是没什么问题。
却是没想到,洛天衣很快就从里面挑出来了几张:“这些是比较重要的,这个是房家的请帖,请咱们所有人晚上去赴宴。”
“不管怎么说房家帮了我们不少,这点面子不能不给。”
“这个是杨国臣的请帖,请你到杨府一趟。”洛天衣又拿起另一张:“三十九个官员,三十八个已经抄家完毕,大部分资财都已经封存国库,这一次处置的官员虽然数量比不得上一次,但平均下来品阶更高,资产也更为丰厚,便是那一直以来都顶着一个青天大老爷名头的陆元正,家宅中都抄没出三十七万白银……”
“这人也是有趣,明明贪污了这么多钱,却全都埋在地下,住的地方也只是外城一座普普通通的小宅子,只有一个正妻,妾室一个没有,下人也只有一个洗衣做饭的老妈子。”
“宅子里更是只有几把破破烂烂上了年岁的桌椅,生活甚至已经不能说是简朴,而是艰苦了……他还有一个账本,记录着所贪墨的每一笔财物,跟抄家得到的完全对得上,他连一两银子都没花。”
“真不知他贪污这么多钱做什么。”
“陆元正算是唯一一个家财低于五十万的,其余人更多。”
“抄家的三十八户官宅,共抄没白银两千多万两,还有大量金豆子,金叶子,金元宝共计百万两,更有珍珠,瓷器,字画,玉器,房产,田产,商铺,折合成白银也是上千万的……”
“现在这些几乎都已经送入了国库,据说宁和帝守在国库门口,跟夏元昌吵了两个时辰,想要将其中一些财物送入内帑,结果宁和帝吵吵的嗓子都干了,夏元昌愣是没同意。甚至还掰着手指跟宁和帝计算起来,赈灾,剿匪,边军粮饷,军备武器置换,算下来宁和帝还要从内帑倒贴几百万,最后灰溜溜的走了。”
宋言大概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画面,脸上不免露出一抹笑意。或许,也只有宁和帝这样好脾气的皇帝,才能容忍夏元昌这样的户部尚书了吧。
“按照你的要求,杨府只是包围,并未抄家,以夏元昌为首的户部官员都已经有点等不及了。”
“杨国臣也递了一份请帖过来,邀请你到杨府小聚。”
“紫玉姐……咳咳,本小姐觉得你许是也想从杨府挖出什么秘密,这份请帖应该也是比较重要的。”洛天衣脸颊微红,不经意间叫出来的一个名字,让宋言知道小姨子究竟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知识。
紫玉毕竟是合欢宗圣女,人情世故方面拿捏的死死的。
“除此之外,还有两封请帖是从皇宫送出来的,一封是皇后,一封是杨贵妃,从身份上算,也算是我们的舅母,倒是不好拒绝。”
“另外,还有一封拜帖,鸿胪寺那边送来的。”
“楚国的使团想要拜访侯府,要不要见面你拿个主意。”
“这些拜帖和请帖,除了房家那一份,都没有确定时间,你看要怎样安排?”一番话说完,洛天衣便重重的吐了口气,紫玉姐教的说法,明明没多少句话,远远比不得那些晦涩的武功秘籍,偏生就是记不住,紫玉姐教了好多遍,她才记了个七七八八。
洛天衣有种很强烈的危机感。
从前,她是姐夫身边唯一的贴身保镖。
不管姐夫大宋什么地方,总是她跟在身旁护着。
可是现在,姐夫的实力越来越强了。
身边更是有姐姐和怜月姐两个宗师级的高手,还有紫玉这样和自己实力差不多的存在,便是步雨姐姐也在前些时日突破到了八品。这让洛天衣总有种,她在姐夫身边的用处越来越小,越来越派不上用场的感觉。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滋味,但……很讨厌。
她笨拙的想要去学会更多的东西,这样不管什么时候,姐夫身边就都有自己的位置。
宋言不是很懂女人心,但他能看出洛天衣眼神中的忐忑。
笑了笑,亲昵的揉了揉洛天衣的小脑袋:“谢谢你了,这下省事儿了。”
洛天衣小脑袋在宋言掌心下面小小挣扎了一下,俏脸上却是一抹有点开心的笑。
“既然这样,那先去杨府吧。”
“然后再去一趟福王府。”
“下午再见楚国使团,至于皇宫那边,明天再说吧。”想了一下宋言便决定好了,不管是皇后,还是那杨贵妃,无非便是为了龙椅那点事儿。
花怜月安静的站在身旁,看看洛天衣又看看宋言,嘴角勾起一丝弧线:“那杨府,就麻烦天衣妹妹陪着走一趟了,我有些不太舒服,便不去了。”
“夜里着凉了?不要紧吧?”洛天衣便问道。
不知怎地,花怜月看向洛天衣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些宠溺,在宋言背后轻轻推了一把:“我没事,你们早去早回,鸿胪寺那边我会差人通知一声,让他们下午登门。”
“天衣,相公的安全便靠你了。”
洛天衣便挺起了胸膛,小脸儿上隐隐有种重新找回了工作的喜悦。
目送着两人离开,直至瞧不见背影,花怜月这才重新折返回了卧房,看着被她放在床头的丝袜,心头还是不免浮现出一丝狐疑:这东西,真是用来撕的?
这世界上哪儿有衣服缝纫出来就是为了撕破的?
心里有些愤愤的想着,八成又是相公在戏弄自己。
那料子很是丝滑,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纤薄又舒适的布料,还能显得腿长,就这样丢掉又有些不舍,而且还是贴身穿的衣物,也不适合随便丢弃,想了想嘴里哼着轻快的调子,寻来针线,准备将其缝起来,应是还能穿的。
嗤!
便在这时,一道轻微的声音忽然钻进耳朵。
花怜月眉头一挑,右手倏地一下伸出。
绣花针拨开箭尖。
长箭没入衣柜。
眉眼间闪过一抹寒意,花怜月足尖一点,人已经冲出了卧房。
四下望去,后院中安安静静,唯有几名婢子和家丁,正在清理院子里的脏污,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异常。
回房拔下衣柜大门上的长箭,就瞧见箭支上还绑着一张卷起来的白纸。
结下,打开,白纸上只有八个字:
“莫要寻我。”
“小心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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