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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爷这几年已经不像年轻时天天在凌晨上早朝,算下来半个月才上一次朝,因而朝中事务都由军机处主持。
除十分重要的奏折老太爷会亲自批阅,其它奏折基本是和珅说了算,即便是接见臣子也只在养心殿小范围接见,且绝大多数还是由和珅在场充当“翻译官”。
得益于此,朝臣们不用再黑灯瞎火的去上朝,算起来倒是上了年纪的老太爷给臣子们谋了个福利。
不过这也导致军机大臣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人也跟着累的不轻。
但这份累,多少当官的想累还累不上呢。
福长安就挺累,连着值了三天班后终是轮休,于是便在家里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
自打当上户部尚书后,福长安的产业就又多了许多,虽然总体资产远不如和珅,但其资产每年的增长速度却远超和珅,照现在这个速度下去,不用十年,最多七八年福长安的身家就能超过和珅。
于书房处理完几件着急的事务后,福长安便吩咐管家把库存的上等辽参拿到江南脱手,光这一项少说也能赚上三十多万两银子。
正与管家安德说辽参的事,福家的家生奴才王贵轻手轻脚进来,先是打了个千,继而将手里一封印有福家印记的信函恭敬递到主子面前,道:“主子,江宁的刘掌柜派人六百里加急送来的,说是万分紧要,务必请主子亲自拆看。”
福长安是什么人?
管兵部和户部的军机大臣,他家的奴才动用驿传系统送封加急信,谁敢问,又谁敢管?
不过那刘掌柜也是内务府出身的包衣老人,十分懂规矩的一个人,等闲事务绝不会动用加急渠道,毕竟这容易落人话柄,因而福长安颇是好奇信中内容。
随手从王贵手中接过信撕开取出内中信纸展开细看,看着看着,那保养极好瞧着只有二十出头的白净面皮上便浮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继而捏着信纸在那沉吟不语,仿佛在掂量思考什么大事。
王贵垂手侍立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扰,只小心观察着主子脸色。
管家安德也好奇信中内容,这会却不敢出声询问。
福家的规矩只有主子发话的份,没有奴才多嘴的道理。四爷府上还好些,那三爷府上弄得跟军营似的,动辄军法从事,以致四爷府上这帮奴才们一听要到三爷府上做事,那就跟上了阎王爷的催命薄似的。
沉思片刻后,福长安将信纸随手放下,身子向后一靠倚着那紫檀木椅背,看着两个家生奴才面带微笑道:“你俩猜猜,这信里说了什么事。”
“主子这不是为难奴才么,奴才又不是什么千里眼、顺风耳,哪能猜出主子的大事.莫不成江宁那边哪个当官的欠了主子钱不还?”
说话的是安德,他哪知道信中什么内容,只是觉得既是江宁钱店刘掌柜发来的,那多半跟借贷有关系,毕竟福家的钱店主打就是官场高利贷。而能让刘掌柜动用加急渠道奏报,那涉及的官员品级估计不小,所以主子刚刚才会沉思。
王贵在边上也作一脸惊讶状:“这天底下还有人敢欠主子的钱不还?主子您发句话,奴才带人收拾他去!”
“不是欠钱不还,是别的事,你们两个再猜猜,嗯,不过这事挺有意思。”
福长安笑着拿起桌上的苹果咬了一口,果子是山东巡抚进贡给老太爷的,昨儿刚送来,宫里的嫔妃们还没来得及分就给四福儿家先送了两筐。
亲家公和珅都没这待遇,由此可见福长安这个“四福儿”在老太爷心中地位有多重。
安德跟着笑道:“奴才这猪脑子哪里猜得着,不过能让主子觉得有意思的事,莫非是笔大买卖?”
“大买卖?你这说法倒也对。”
福长安轻笑一声,用两根手指将那封信轻轻推到安德面前,“安徽布政使赵有禄想跟爷借笔银子解他安徽藩库的燃眉之急。”
“赵有禄?”
安德愣了下,旋即想到什么,赶紧道:“莫非是那个被皇上赏了遏必隆刀大败白莲教的那人?主子,他想跟您借多少银子?”
边上站着的王贵则是一脸疑惑,之前主子不是借过十万两给那赵有禄么,这利息都没还呢怎么又跑来借银子了?
“这个数。”
福长安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
“一万两?”
安德吃不准。
“一万两算什么大买卖?往大了说。”
福长安摇摇头,一脸的玩味看着两个奴才。
王贵猜道:“十万两?”
“你们就这点德性?十万两在爷这里也算大买卖?”
福长安一脸没好气的样子。
“难道是一百万两?!”
安德和王贵的眼珠子都瞪大了。
“不错,赵有禄跟爷借的就是一百万两,而且按市面上的利息走,借期三年。”
福长安的语气极为平淡,仿佛说的不是一百万两,而是一百两银子。
两个奴才却叫这一百万两给惊住了,虽说主子的钱店开了不少,也放出去不少,可借出去最多的一笔也不过二十多万两,这突然有人要借一百万两,可不就是大买卖么。
一百万两什么概念?
顶一两个穷省一年赋税总入了。
太多了,风险也太大!
安德赶紧劝道:“主子,恕奴才多嘴,一百万两这数目太多了,那赵有禄不过是一省藩司,一年俸禄加养廉银也不过万把两,安徽又不是什么富得流油的地方,就算这人再怎么捞,怕也还不上这一百万两啊。”
“是啊,主子,一百万两不是小数,按市面走一年利息少说也得十五万两,三年就是四十五万两,连本带利那就是一百四十五万两,奴才看把他赵有禄那身二品官皮剥了去卖也值不了这价.”
王贵直挠头,他这番话是站在“市场”角度分析的,不是真看不起从二品的藩台,继而有点埋怨道:“江宁那边怎的如此糊涂,这种没影的事也敢往主子这报?直接回了不就好了。”
听了两个奴才的话,福长安却是笑了起来,随手拿起苹果慢悠悠又咬一口,方道:“你们俩奴才跟了爷这么多年,怎么看事情还只盯着眼前这一亩三分地的?不错,你们说的道理是不假,单看赵有禄这个人,再看安徽那个穷地方,一百万两借出去是有可能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话锋一转,“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他赵有禄为什么敢开这个口?又为什么不找别人借,偏找爷借?”
说话间,福长安眼中透出的是一股精明算计劲。
王贵听的愣住,一脸不解道:“主子的意思是这其中还有玄机?”
“别听外面说赵有禄是什么清官,这小子精着呢,他敢开这个口,说明他知道官场上的路该怎么走,脑子可半点不糊涂,要不然能爬得这么高眼下安徽刚经大灾,他新官上任肯定想干出一番事来给朝廷看看,可当官跟当百姓一个道理,没钱都是寸步难行。”
说到这,福长安顿了下,继而轻笑一声:“不管这小子借钱是想填补亏空做一番实事,还是另有所图,有一点咱们得看明白,就是这小子懂规矩,知道借鸡生蛋的道理,如此,就不是什么迂腐之人。”
安德听后不由点头道:“照主子这么一说,这赵有禄倒是个明白人,难怪能爬得这么高。”
“奴才也明白了,赵有禄这借的哪里是主子的银子,分明是借主子的势,对,他表面是跟主子借钱,实际是给主子送孝敬,他分明是想抱主子的大腿!”
王贵这算是分析到点子上了,至少猜中那赵有禄一半心思。
福长安笑了笑,三年四十五万两的孝敬,这世上可没几个拿得出。
单从这点来看,赵有禄倒是个有魄力的。
“不过就算赵有禄是想孝敬主子,求主子庇护于他,可一百万两还是太多了,万一赵有禄日后官途不顺,或是或是起了别样心思,这钱”
安德还没说完,福长安就嗤笑一声:“你是怕人家还不上?”
不等安德开口,将苹果往桌上一扔,拍拍手道:“放心,只要爷同和珅还站在咱大清的朝堂之上,这军机处还是我们说了算,他赵有禄的官途就不会不顺,也绝不会止步于一个区区布政使!
他今年是掌一省财赋民政的藩台,明年是什么?明年或许就是巡抚!
往后呢?
说不定人家就能当两江总督,乃至直隶总督、大学士入阁拜相与爷同朝为官,到时,还怕他还不上钱?”
这番话福长安说的无比自信,仿佛一切皆在他四福儿掌控之中。
可两个奴才都叫福长安的话给惊住,转念一想不就是这个理么,有和中堂和自家主子撑腰,别说赵有禄了,就是条狗它也能戴上双眼花翎!
“懂了吧?”
望着两个脑袋才转过弯来的奴才,福长安嘿嘿一声:“锦上添花的事爷不干,爷要干就干雪中送炭的事,这才叫人情,这才叫地道,这才能叫人家甘愿为我驱使。”
安德忙道:“那奴才这就安排江宁那边出借一百万两给赵有禄。”
“不,”
福长安摇了摇头,“不是一百万两,是二百万两。要借,咱就多借点,二百万两买一个将来极可能跻身中枢的能臣大吏对爷死心塌地,你们说这笔买卖,爷我是赚是赔?”
需要答案么?
肯定是稳赚不赔的!
道理,安德这个管家是明白,就是没他主子这般大气,有点小家子气的嘟囔一声:“二百万两一年少说也得还三十万利息,万一赵有禄还不上怎么办?”
“还不上就缓他一缓嘛,他现在还不起,等做了总揽一省军政大权的巡抚,到时钱粮赋税、河工漕运哪一项不是金山银海?
若这小子有朝一日坐上两江总督宝座,就凭那富裕三省,手指缝里随便漏一点,别说一年三十万利息,就是一年五十万利子,他也还得上!
何况,爷我要的是这点利子?”
福长安“嘿嘿”一声,“银子,爷我要,但爷更要他这个人!这二百万两就是爷我套在他赵有禄脖子上的绳子,从今往后他身家性命,他前程官途,便与我福长安彻底绑死!
说难听点,他赵有禄只要拿了爷这二百万两,他就成了爷的一条狗,爷让他咬谁他就得咬谁!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
这番话听的两个奴才算是开了眼界,偏王贵不合时宜的冒出一句:“爷,要是赵有禄把钱还了呢?”
“还?他拿什么还?”
福长安哼哼一声,“这小子官做的再大都别想还清爷的钱,二百万两得让它变成两千万两,变成这小子一辈子都还不上的巨债。”
“.”
两个奴才都叫福长安这话吓的险些倒吸一口冷气,二百万两利滚利变成两千万两,那赵有禄别说还本金了,光利息十辈子都还不完。
谁敢说自家主子心黑?
王贵下意识便道:“高,高啊!奴才眼皮子浅,只瞧见银子出去却看不到主子的天罗地网!主子这是用二百万两买了赵有禄的现在,更锁死他的将来,奴才心服口服!”
“爷要你这奴才服什么服?”
福长安哈哈一笑,摆手吩咐安德,“告诉江宁那边,让他们把事办得漂亮些,契约必须给爷我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绝不能有半点差错!”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道:“必须让赵有禄用自己名号画押,不准他让别人出面,也不准让别人担保,总之,这笔债无论如何都要死死钉在赵有禄身上,明白吗?”
“奴才明白!”
安德重重点头,“奴才这就安排人去办,管保办得滴水不漏,叫赵有禄这辈子都还不上主子的债,让他到死都心甘情愿给主子当狗!”
“话也不能这么说,”
福长安摸出鼻烟壶用力一嗅,“是让赵有禄安生替爷办事,爷难道还真把他往死里逼不成。只要他乖乖的,爷保他个飞黄腾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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