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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易郡公府的兽头大门紧闭,唯有东西两角门供人出入。
此刻,东角门内踱出一个年轻太监,名唤田奉,面皮白净,眉眼伶俐,身着太监袍,脚踩薄底靴。
田奉立于角门外,举目望了望停着的两辆马车,目光落在了日头地里站着的两个妇人身上,分别是旺儿家的、俞禄家的,二人皆是管家媳妇打扮,穿着绸缎,被毒日头逼得鬓角汗湿,脸上油光。
田奉唤道:“是何人递帖求见咱们府上夫人?”
旺儿家的、俞禄家的听得问话,忙不迭上前行了万福,又说了来意。
田奉也不多言,只一点头:“既如此,二位随我来。”
说罢转身引路。旺儿家的、俞禄家的忙跟上。
进了角门,引至一间门房,屋内陈设简单,一桌数椅,椅上坐着一位中年太监,四十余岁的年纪,面皮微松,眼角带纹,穿着缎袍,腰系绦带。
这中年太监名叫顾宝安,是郡公府的八名太监之一,因他年纪大、资格老,袁易让他掌府上守门、传唤之事。
顾宝安正捧着个小盖钟,徐徐吹着茶叶沫子。
田奉侧身让开,低声道:“顾爷,人带来了。”
旺儿家的、俞禄家的忙万福下去,口称:“给顾爷请安。”
顾宝安瞥了二人一眼,问了问来意,二人又说了一番。
顾宝安听罢,又呷了口茶,方将小茶钟轻轻搁在桌上,慢条斯理道:“咱们夫人平日里见的,不是宗室贵人,便是公侯诰命。”他拖长了调子,手指轻轻点着那两份拜帖,“你两家奶奶的位份嘛……呵呵!且又不曾提前递帖约定,这般冷不丁地就要见,规矩……很是难办啊!”
话音落下,房里静得很。
旺儿家的与俞禄家的交换一个眼色,心下皆明。
旺儿家的忙摸出一锭雪花银,五两重,双手捧上,轻轻置于桌上,赔笑道:“顾爷辛苦,这点茶资不成敬意,万望顾爷行个方便。”
俞禄家的见如此,也忙掏出一锭一般大小的雪花银,同样放下:“正是呢,请顾爷笑纳。”
顾宝安瞥了银锭一眼,伸出手指,拈起一锭,掂了掂,又拈起另一锭,也掂了掂,嘴角一撇,似笑非笑地将银子“啪”一声丢在桌上。
他拿腔作势地说道:“够干什么的?打发叫化子么?如今这年月,什么东西不贵?上下打点,哪一处不要使银子?依我说,二位若诚心要见,每人再添十五两,凑足二十两一份,我便豁出老脸,亲自往里头跑一趟,给二位递帖递话儿。否则……夫人今日是否得空见客,那可两说着呢。”
二人一听,心下俱是一惊,暗骂这太监贪婪。二十两银子,够寻常庄户人家过活一年了,竟只是递个帖子的门礼,何况她二人都表明了自己主子与府上夫人相熟了。
因尤氏掌管着贾家长房的大量家财,因而,此番尤氏特意多给了银钱让俞禄家的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俞禄家的暗一咬牙,面上却不敢露,笑道:“顾爷说的是,原是我考虑不周。”说着,竟真又摸出了三锭雪花银,皆是五两的,轻轻放在那原先的五两银锭旁边,“您多受累。”
顾宝安见了,脸上方露出笑意,拈起新添的银锭掂掂,点点头:“嗯,还是个懂事的。”目光扫向旺儿家的,带着审视与不耐,“你的呢?”
旺儿家的顿时窘迫。王熙凤被休出荣国府后,虽带了不少财物,但出手已远非昔日可比,此番交给她的银钱有限,方才那五两已是大头。她只得搓着手,讪讪道:“回顾爷的话,我身上一时不便,凑不出这许多。求顾爷稍候片刻,容我出去禀告我家主子一声……”
顾宝安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将俞禄家的那二十两银子拨到一边,冷冷道:“我的工夫可是有限的。既如此,你速去速回。只提醒你一句,若迟了,我便只递这一家的帖子了。规矩所在,可怨不得我。”
旺儿家的又羞又急,连声应着,忙不迭地出了这间门房,脚步匆匆地出了角门,来至王熙凤、平儿乘坐的马车旁,隔着窗帘唤了一声“奶奶”,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
王熙凤从内掀起车帘,忙问道:“如何了?”
旺儿家的喘了口气,压低声音,将方才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如何见了那太监顾宝安,如何先孝敬了五两银子却被嫌弃,那顾太监又如何狮子大开口,定要每人再添十五两,凑足二十两方肯递帖递话,俞禄家的如何爽快添了,自己又如何窘迫返回……
王熙凤听完,两道精心描画的柳叶吊梢眉倏地蹙紧,一双丹凤眼里寒光一闪,银牙暗咬。
想她王熙凤昔日作为荣国府的管家奶奶,挥金如土,何曾将二十两银子放在眼里?就是打赏人,有时手松些也不止这个数。
可如今她被休出府,虽带出不少体己,却如同无源之水,坐吃山空,手下还有一干下人靠她养活,每一两银子都要计算着使。
这二十两银子,竟要用来填一个阉奴的贪壑,只为递帖递话!
她心下暗骂:“好个作死的太监!狗一般的东西,也敢这般敲诈!仗着主子势派,狐假虎威,贪得无厌!哼,凭姜念……凭这府上郡公爷那般厉害角色,府里岂容得下这等蛀虫?早晚有一日要揭了他的皮呢!”
心下虽如此骂,眼前这道门槛却不得不过。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火气与酸楚,转头对平儿低声道:“取十五两银子来。”
平儿默默点头,从随身的一个小包袱里取出了十五两银锭,递与旺儿家的。王熙凤看着那银子,眼神复杂,终是挥挥手:“快去快回,别误了事。”
旺儿家的接过银子,转身快步流星又进了东角门,重回那间门房。
顾宝安依然在房内吃茶,俞禄家的尴尬站在一旁。
旺儿家的忙将十五两银子奉上,赔笑道:“劳顾爷久等,银子取来了,万望顾爷周全。”
顾宝安慢腾腾伸出手,将银子在手中掂了又掂,神色满意。连同俞禄家的那二十两,转眼间四十两雪花银便到手了。
“嗯,这还像个求人办事的样子。”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袍袖,“你二人在此稍候,我这就亲自去给夫人回话。”
说罢,他揣好银子,拿起两份拜帖,踱着方步出了门房。
事实上,按袁易立下的规矩,这传递拜帖、禀报外来访客之事,本就该由顾宝安这守门太监亲自负责。
别看顾宝安在旺儿家的、俞禄家的面前摆足了大爷的谱,他却不能擅自进入内宅。袁易立了家法,明令太监不得擅自踏入内宅。
顾宝安来到内仪门,寻了个在此值守的宫女。宫女得知情况后,携着两份拜帖,进了内仪门。顾宝安则在内仪门的门檐下等候。
宫女穿过正堂大院,直往东耳房去。因知郡公爷正在正堂午睡,她脚步轻悄,生怕扰到了郡公爷。
东耳房内清凉静谧,元春正斜倚在临窗的炕床上,穿着一身家常的绫缎衣裳,手中捧着一本琴谱正看得入神。贴身大丫鬟抱琴坐在一张楠木椅上,也捧着一卷书默读。
元春虽也常午睡,却故意将自己的午睡时间与袁易的午睡时间错开,以便于亲自伺候袁易更衣等事。
宫女至东耳房门口,见锦帘低垂,内里悄无声息,压低了声音,轻轻唤道:“夫人。”
里面传来元春温和低沉的声音:“进来。”
宫女这才掀帘而入,上前屈膝行礼,将拜帖呈上,待元春看过了拜帖,宫女低声道:“夫人,门上传话,尤氏与王氏正候在府门外求见。”
元春放下拜帖,顺手拿起炕几上一个核桃大小的金表,瞧了一眼时辰,问道:“她们是坐轿来的,还是乘车来的?”
宫女回道:“皆是乘车而来。”
元春点了点头,吩咐道:“让门上太监引她们的车进来吧,至侧门处下车。你便去那儿等着,引她们到我院里去。”
宫女会意,应了声“是”,悄然退了出去。
元春将目光再次投向那两份拜帖,若有所思……
……
……
两辆半新不旧的马车,在郡公府门外候了半晌,终于得了允准,一前一后,由东角门缓缓驶入,进了正院,来至仪门东侧的侧门前,方稳稳停住。
车甫停,第一辆车上走下平儿,她神色谨慎,不敢张望,转身伸手搀扶。车内探出一只纤手,搭在她腕上。王熙凤扶着她的手,款款下车。
几乎同时,后一辆车上也下来一个大丫鬟,名唤金花,亦是忙不迭回身搀扶主子。尤氏扶着她的手,缓缓下了车。
王熙凤站定,目光向尤氏望去。二人目光一触,王熙凤嘴角牵起一丝笑意,微微颔首。尤氏也回以一笑,点了点头。二人竟无一句寒暄,既因彼此都尴尬,也因此间乃郡公府邸,气象森严,眼前又有宫女、太监。
引路的宫女亦不多言,只轻声一句“请随我来”,便在前引路。
尤氏、王熙凤忙敛容跟上,金花、平儿、俞禄家的、旺儿家的紧随其后。
一行人进入内宅,经过袁易的内书房“立身斋”,紧接着便来至“立身斋”后面的元春院。
这元春院,便是以前尤氏在宁国府做管家奶奶时的居所,王熙凤以前也常来的。今日尤氏却要以卑微之身,来此求见求助她需仰视的元春。
王熙凤不由侧目看了尤氏一眼。尤氏正自心神激荡,感怀身世,忽觉王熙凤目光扫来,慌忙低下头去,假意整理衣袖。
金花、平儿、俞禄家的、旺儿家的,没再跟着了,宫女继续引着尤氏、王熙凤二人,来至元春院的正房明间。
明间内布置典雅清贵,不少器物非凡品,透着天家气派。
元春正坐在上首,并未戴大妆,通身气度却雍容华贵,不怒自威,身旁侍立着抱琴、袭人两个丫鬟。
王熙凤与尤氏不敢怠慢,忙抢上前,齐齐敛衽跪下。
尤氏先开口,声音微紧:“民妇尤氏,叩见夫人,给夫人请安。”
王熙凤随即跟上:“罪妇王氏,叩见夫人,给夫人请安。”
因尤氏丧夫,且丈夫贾珍生前无官无爵,按大庆礼仪,她在元春面前自称“民妇”。王熙凤更惨,因她是休弃之妇,在元春面前自称“罪妇”。
这“民妇”与“罪妇”的自称,如同两根细针,刺在各自心头。
元春虚抬了抬手,笑道:“快起来罢。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二人谢了恩,方才起身,却不敢实坐,只斜签着身子,挨了半边。袭人捧上茶来,二人又忙起身接过,连声道“不敢”,再三谢了,方重新坐下。
元春目光在二人身上细细打量,视线落在王熙凤面上,唇角含笑道:“前番曾与你说过,择个日子,专为你设一席,请你过来。谁知迁入这府里后,诸事繁杂,一直不得闲空。”
王熙凤忙欠身笑道:“夫人言重了!夫人如今极尊贵,统领偌大家事,原是应当的。今日蒙夫人不弃,赐见一面,已是感激不尽。”
她顿了顿,取出一份礼单,双手奉上:“罪妇已听闻郡公爷归宗封爵的旷世恩荣,今日特备薄礼,恭贺郡公爷与夫人,万望夫人笑纳。”
元春示意抱琴接过,亲自瞧了瞧礼单,发现并非“薄礼”,笑道:“你总是这般周到。前番乔迁已让你破费了,今日又来。”
她知道王熙凤如今处境不好,这份不薄的贺礼怕是掏摸得心疼。已打定主意,今日王熙凤离去时,必要回一份更厚重的赏赐。
尤氏因住得近,早已遣人来送过贺礼了。
元春将目光转向尤氏,笑容依然和煦,问道:“你今日倒是稀客。不知过来见我,可是有什么事儿?”
尤氏登时如坐针毡。她今日所求之事,本就难以启齿,原指望私下恳求,或能周全几分颜面。不料竟与王熙凤撞在一处,这叫她如何开得了这个口?
一时间,话未出口,她倒先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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