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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禁笑之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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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些人大快朵颐,而另外一些人却已经厌倦了这种固定的菜式,连同厅堂中的轻歌曼舞,那位掌管外交事务的执事官没注意到,他的朋友已经喝多了葡萄酒,头脑开始昏沉沉的,但另一股思绪却变得格外的清晰,连同胆量也被放大了。

    他的视线穿过了纷杂的人群,落在那个黑发的少年人身上,“他使用餐叉和勺子的姿态,真是优美。”他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他真是个法兰克人吗?又或是某位遗落在外的皇帝之子?”

    或者是他的父亲,或者是祖父?

    他转向他的朋友,“你见过他的父亲或者祖父吗?我是说那位埃德萨伯爵,他们是否有相似之处,他就像是个拜占庭人,犹如一位天生的明君。”他哈哈地笑道,“至少有一部分是,你还记得有哪位皇帝是黑发吗?

    我记得我的历史老师曾经告诉过我,皇帝尤利安就是黑发,”他咕咕囔囔地说道。

    人们在记述皇帝的时候,很少会详细到他的发色。一般而言,他们会记载他的身高、声音、眼神甚至详细到眉毛、鼻子和嘴巴,因为这是可以彰显人类性格与喜好的。

    发色却很少提及。

    “皇帝尤利安的头发是黑色的,但他的眼睛是灰色的,那个年轻的骑士眼睛犹如翡翠一般。你记得有哪位君主的眼睛是绿色的吗?

    我记得阿拉斯塔修斯一世有着一双不同颜色的眼睛,一位学者曾经这样描述,他的眼睛总是最吸引人的,一只有如白昼的天穹般蔚蓝,而另外一只则如同夜晚的湖泊般漆黑。

    或许继承于他的母亲,他可能有个亚平宁或是法兰克的母亲。

    他的身体是那样的颀长而又秀美,让我想起君士坦丁七世,皮肤雪白,但眼睛是蓝色的。要说,还有一位将军,曾经做过皇后的新丈夫,他也是黑色的眼睛。

    哎呀,千万别与这个人有关系——他的眼睛小得就像是鼹鼠,胡须就像是鬣狗,脖子犹如乌龟,肤色好似埃塞俄比亚人,他与这个孩子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即便是黑发,他的黑发也是乌糟糟的,惹人厌烦。

    他们倒是一个极端对立的两面。

    我倒是想起了一位有着出众美貌,身材匀称的可敬之人。不过他的头发就像是太阳放射出来的光,也就是红色的。

    还有谁吗?”

    他歪倒在那里,叽叽咕咕,一开始他的执事官朋友并未曾注意到他已经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他正在与另一个人谈论另外一项更重要的事情。

    当他转过头来,想要看看自己的朋友如何时,才隐约听见了一两句犹如呓语般的抱怨,他顿时面色大变,马上叫来两个奴隶,叫他们将已经喝醉的官员扶出大厅。当然,他没有忘记在朋友的嘴里塞上一块又厚又重的水牛奶酪,免得他继续胡言乱语。

    他告诉奴隶们,将他带出大厅后,就交给他自己的仆人。此时,他略微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否该通知自己的仆人或是朋友的亲眷。但一想到他之前已经说了那么多话,他也只能狠下心去扭转头去,不再关注对方。

    而正如这位执事官所料,宴会尚未结束,就有一个宦官隐秘的递来了一张纸条,他的朋友已经被拘捕了起来。

    他面色灰白的坐在他的座位上,只希望他朋友的僭越不会牵连到自己,但他的想法着实有些过于天真,方才遭受了一场大败的曼努埃尔一世,正是重新树立起威严形象的时候,即便要使用一些严峻的刑法,他也不会有任何顾忌。

    在第二天,鲍德温与塞萨尔再次受邀前往竞技场参加胜利大庆典。很显然,曼努埃尔一世还在努力,意欲将这次令人沮丧的失败渲染为一场胜利——即便证据不是那么确凿——因此亚拉萨路的国王是必须出场的重要宾客。

    虽然他们只能算作后来的援军,但他们若是被曼努埃尔一世雇佣的,那么雇佣兵的胜利,岂不也是曼努埃尔一世的胜利吗?

    事实上,他们在一场堂堂正正的战事中将阿尔斯兰二世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即便皇帝那时候正在逃跑,也不妨碍他将这份荣耀借用一部分挂在自己的身上。

    一早,他们就跟随着曼努埃尔一世一起动身前往竞技场,曼努埃尔一世在竞技场当然有专属于他的观景露台——这个露台有一条通道与大皇宫相连。也就是说,曼努埃尔一世并不需要踏出他的皇宫,就能够直接从通道走到竞技场。

    这座竞技场长度约有一千四百尺,宽度约有五百尺,观众的座位全都用大理石铺设,最前端的座位当然属于达官显贵,但层迭往上的座位也保证了坐在后方的平民们同样可将场中的状况一览无遗。

    竞技场中遍布英雄,神明与帝王的雕像,四处都垂挂着紫色与金色的丝绸,沿着赛道则是青铜的赛马与马车的雕塑,最北端是四尊鎏金的铜驷马。

    马车们将会环绕着中心岛背驰,中心岛上矗立着青铜蛇柱,“奥拜里斯克”方尖碑和君士坦丁方尖碑。

    一开始用来暖场的是野兽,在驯兽师引导野兽们做出各式各样的表演之后,就是野兽与野兽之间的厮杀,鲜血淋漓,内脏横飞的场面让鲍德温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狩猎是每个骑士所必修的功课之一,但看着这些皮毛斑斓的动物,不是为了领地,也不是为了食物,只是为了人类对于血腥和死亡的渴望而被迫缠斗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感觉不适。

    更不用说之后居然还出现了角斗,人与人的决斗早在325年的时候,就被君士坦丁大帝立法废止了,但人类想要突破某种法律或者是限制时,总有想不尽的办法。

    他们不再将这种残酷的表演说成角斗,而是说成决斗,只不过与骑士之间的角斗不同,他们并不采用马上比武的方式,而是穿着着简单的甲胄,举着圆盾和短剑来一决生死。

    他们比古罗马的角斗士更为不幸,在这里没有最后的宽赦这种说法,观众们并不会举起大拇指来允许受伤者得回自己的性命,他们只会沉默而又兴奋地注视着,等待着一方的死亡,就像是一群迫不及待扑进血泊中吮吸的蠕虫。

    这种表演已经令鲍德温转过头去,拒绝观看。

    他还不知道这只是一道小小的开胃菜。

    ——————

    在希拉克略的历史课与礼仪课中,曾经不止一次的提到过拜占庭帝国所盛行的一条法律——这条法律是查士丁尼一世(527-565年)订立的,他建立了法典后,为了维护君王的尊严,就将“对皇帝的言辞不敬”列入了法典的条令之中。

    在这本著名的法典中,明确的提到过,任何人敢于公开嘲讽,讥笑皇帝,将会被处以剥夺财产,流放异国或者剜口割舌之刑。

    希拉克略曾说,从这点来看,拜占庭帝国就不可能是古罗马最为纯粹的继承者——毕竟,曾经的古罗马帝国皇帝从根本上来说,还是会受到元老院以及军团们掣肘的“元首”,从君士坦丁大帝开始,皇帝才成为了真正的皇帝,是神在人间的代表,宗教与政治的双重核心。

    他甚至特意准备的钱币,小像和装饰物(一个胸针)交给两个孩子,让他们观看上面的皇帝形象。

    虽然每个基督徒国王都会将自己的面容刻印在钱币上,让他的民众熟悉这张面孔,但在装饰品上,国王的形象就极其罕见,除非他已经被罗马教会确定成圣。

    而在拜占庭,帝国皇帝的形象随处可见,不仅仅是在金币上,在教堂的壁画上,在玻璃的圣像中,在大臣与将领的饰物里——他们会将有着皇帝形象的胸针别在帽子和斗篷上,以此来展现自己对皇帝的忠诚。

    皇帝的形象被举到了如此之高的位置,查士丁尼大帝所制定的法典中的这一条自然也随之水涨船高,数代皇帝都曾经对此修订和补充。

    到了七世纪末,这条法律已经严苛到了叫人难以相信的地步。

    在这条法令中不止一次的用到了——“一切”、“任何”、“凡是”、“所有”……这些本不该轻易出现在法令中的词语。

    简单解释一下,就是说,无论是言语、文字、诗歌还是剧本,又或只是随意哼唱的几声小调,只要有任何对皇帝的描述,就有可能会被认为触犯了这条法律。

    而所谓的公共场合,限定在只要有两位旁听者,就可被判为公共,更令人感到无比讽刺的是,这条法令中将告密者也列入了触犯法律的犯人行列之中。

    因为他若是想要控告某人的话,必然要将那个人曾经说过的话重复一遍。他既然说了,那就是犯了罪。

    公开行刑虽然在十字军国家中也是司空见惯的常事,但受到塞萨尔的影响,鲍德温即便暂时无法禁止,但也不会鼓励——尊重生命。这条在这个时代,无人会去遵从,也无人会去宣讲的理念已经深刻的印在了他的心中。

    所以当他看着这两个犯人被押送上来的时候,并不觉得欣喜,只觉得懊恼——早知道他就称病不来了。虽然他也知道这不太可能,毕竟在昨晚的宴会上,皇帝不止一次的举杯要求众人与他共庆对阿尔斯兰二世的胜利——没有了鲍德温,这份胜胜利又从何而来呢?

    而在这场操纵舆论,愚弄民众的大庆典中,他更是不可或缺的摆设之一。

    只是接下来的场景,即便是一向严酷冷血的圣殿骑士都觉得有些目不忍睹。

    两个年轻人,只穿着粗糙的亚麻短袍,赤裸着四肢和双脚,头发蓬地被拖到众人面前,缠在他们腰间的铁链铿锵作响,偶尔发出的呜咽声更是叫人心生怜悯。

    他们跪在皇帝的露台下,被上万人注视着,一位衣着华丽的枢密学士(他并不是法官,但在皇帝的允许下,可以从事一些司法活动)展开了一张厚重的羊皮纸,高声念出他们的罪名。

    这俩人就是那个酒后失态的家伙,以及他不幸的执事官朋友,虽然执事官已经做了一番努力,但在皇帝有意立威的时候,任何努力都是白费的。

    他举起一张惨淡的面孔,等待枢密学士将他的罪名宣读完毕——他和他的朋友都犯了对君王不敬的罪过。

    枢密学士的话语方才落地,周边的民众都发出了兴奋的呼喊。

    但就如塞萨尔曾经在圣十字堡看到过的那样,他们的欢呼很难说有多少对正义的渴求,更多的还是想要尽快欣赏到一场血腥的表演。而他们也并未失望,两名罪犯被戴上了印着皇帝肖像的“耻辱面纱”,然后执行刑罚的刽子手上前,手持着鞭子,他们每人都要受三十鞭。

    这三十鞭并不如骑士们常见的那样打在脊背,臀部或者是大腿上。虽然名义上是为了降低丧命的可能,但更多的还是为了延长这份折磨,执行者是从肩胛处开始鞭打犯人的。

    肩胛处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肤,即便是最为强壮的人,那里也没有多少肌肉覆盖,只需要几鞭子就可以打得皮开肉绽,骨骼外露,他们发出的惨叫声传遍了整座竞技场,就连竞技场外的人都能听见。

    而这只是漫长酷刑的开端。

    因为他们被认为罪行严重,所以还需要受两种刑罚,一种是用热烙铁将皇帝的徽记(曼努埃尔一世的徽记是他骑在马上,所以格外的大)烙在他们的面颊上,意味着永远无法洗刷的罪名。

    之后他们还要被切除舌尖,让他们永远无法再吐出亵渎的词语。值得庆幸的是,皇帝至少还开恩让他们的家人以赎买的方式请来教士为他们治疗,但很难说,是为了留下这两个警示的活招牌,还是出于仁慈。

    有过这么一场鲜血淋漓的演出,鲍德温彻底失去了观看之后表演的兴趣。

    他和塞萨尔两人如坐针毡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盯着底下如火如荼的赛马表演与模拟战斗的表演。

    正如阿莱克修斯所说,确实有放入海水,模拟海战的表演。表演一直从黄昏时分持续到了夜晚,漆黑的水面上,波光粼粼,倒映着燃烧的火把和船帆,但要说究竟看见了什么,两人只怕都说不出来。

    没有什么比那两片血肉模糊的面孔和空洞的嘴巴更让他们印象深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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