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涝水以西。
三千余杂胡骑、虎豹骑、斥候哨骑得到了司马懿的命令,将整片涝水以西地界犁了个干净,把所有汉军哨骑全部赶到了涝水之东。
不知是故意放纵魏军过来侦查,还是自认为不敌,总之,汉军这一次没有把宝贵的骑兵用来跟魏军骑兵打前哨战。
所有的机动兵力,全部收缩在了早上刚刚攻下的沣水大营周围五六里范围内。
日渐西仄,汉军到了此时,也已全部完成了转移。
其中有一部分进入了魏军的沣水营戍防。
另一部分进入了沣水营以北的细柳营休养。
还有一部分则向东渡过了沣水,进入了长安地界,距长安已不过十里距离了。
三座营寨相互之间距离很近,都不过是半里或一里左右距离,互成掎角之势。
司马懿在收到沿途道路已被清理干净,且汉军无意阻挠大魏临近观察的消息后,
便亲自率领诸将勒马来到了沣水营以南十里外,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蜀军骑卒就在前方五六里外虎视眈眈。
而蜀骑背后,原本属于大魏的沣水营寨,勉勉强强能看到一条隐约的轮廓线。
然而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他们确实看见了,长约一二里,列成三四队的蜀军辎重队,正在数千骑卒,数千步卒护卫下,源源不断进入那座营垒。
毫无疑问,那座营垒真的已被蜀军攻下。
一夜攻下。
诸将尽皆骇然。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夜?怎么可能一夜就把这座坚垒夺下?”
“难道跟那高陵城一样,毌丘俭亦不设防备,被蜀寇乘虚而入?”
有人想到了什么:“会不会是蜀寇从细柳营运来了攻城器械?!”
“无稽之谈!细柳营的蜀寇仓促渡河,不过只能搭建简单的浮桥南渡而已,攻城器械何等笨重,如何能通过那种浮桥?”
一时众议纷纭。
不多时,昨日力主出寨与蜀军一战的周当、贾栩、魏平诸将,再不顾什么上下之分,直接表达了对司马懿消极避战的不满。
甚至还有人阴阳怪气起来:
“哼,我说骠骑将军,蜀寇如今都兵临长安了!
“依我看啊,咱们最好继续缩在那座坚垒里,待蜀寇攻下长安、损兵折将后,再出兵断蜀寇粮道,重新把长安夺回来!”
闻听这些言语,围在他们父亲身侧的司马师、司马昭兄弟二人一时垂头丧气,赧颜不已。
而马背之上,司马懿默然不答,亦无多余颜色,只是望着沣水方向想着些什么。
而司马懿越是如此,诸将越是卖力输出对骠骑将军避战的不满。
许久之后,极力赞同司马懿避战的王观终于一叹:“如此坚垒,诸葛亮竟连夜强攻,竟一夜攻下,试问谁又能想到?
“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由是观之,蜀寇绝非孟达、吴贼之流所能比拟,不可小觑。
“如此,骠骑将军昨日正午不应蜀寇挑战,毫无疑问并无错处,以寡击众,有败军之危!
“昨夜不让诸位仓促引兵前去救援,也并无错处,万一有伏,以劳击逸,亦有覆军之险!
“如今敌攻我守,敌客我主,主动权仍掌握在我大魏手中……”
“主动权还掌握在我大魏手中呢?”将军周当轻蔑一笑。
“我看再不快些行动,蜀寇明日就要从夏侯楙手里夺下长安了!
“你这厮,还在这里说什么主动权?!”
王观蹙眉相对:
“如今敌客我主,敌攻我守,我不依赖深沟高垒拒敌,反而与蜀寇野战,岂非正中蜀寇下怀?
“毌丘中郎将在平原时便追随陛下,乃是陛下心腹股肱,昨夜之战绝无可能不战而走!
“所以蜀寇虽攻下这座坚垒,损失却必然不小!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以毌丘中郎将、讨蜀护军手中败军弱旅对蜀寇层层阻击,消耗蜀寇精兵猛将,军心士气,再寻机与之决战,有何不可?
“无非是我们没想到,蜀寇能一夜攻下罢了。”
魏平冷哼一声,针锋相对:
“兵者,以正合,以奇胜,如今于我大魏而言,守城即为正,野战即为奇。
“固营守寨,战事不利,正当是用奇野战之时!”
众人听罢一时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歪理?
你想野战就想野战,怎么还跟用兵出奇扯上关系了?
就在众人皆不言语之时,马背上的司马懿却忽然抚须点头:
“我看魏平说得有理,如今与蜀寇在长安城下以堂堂正正相击,确是我大魏出奇制胜之策了。”
众人闻言,俱是一滞。
司马懿倒显得从容不迫:
“我欲约诸葛亮三日后在长安城下列堂堂之阵决一胜负,可有谁愿意出使?”
司马懿此言一出,就连主战派的人都有些懵。
毕竟嘛,这位骠骑将军这几日给人的感觉就是缩头王八!
魏延带人骂天子可骑、魏军将士可骑,他那对儿子可骑都无动于衷!
谁曾想现在突然开窍了?
难不成是没想到竟然被诸葛亮偷了家,终于气不过了?
而在陈圭、州泰等人看来,刚刚王观说的没错。
可骠骑将军如今却是突然下了决定,要与蜀寇野战决胜?
这…要么就是骠骑将军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要么就是……
再不与蜀寇求诸野战,恐怕麾下周当、魏平这些力主野战的人,就要闹矛盾控制不住了吧?
“司马公,仆愿往出使。”骠骑司马陈圭主动请命。
司马懿略一思索,随即颔首,又命人颁下使者专用的符节信物,让陈圭带着十余骑往汉营去了。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昨天上午,汉军也遣使到魏军营前约战,司马懿没让人进寨,直接就给拒绝了,再然后才是魏延带着人到寨前骂战。
陈圭带着两骑往沣水缓缓驰去。
待陈圭离去一二里,司马懿才又命文钦、州泰引三千骑直奔长安,去问一问败走长安的溃军,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到底,他的心还是微微有些不平静了。
毕竟蜀军一夜破寨,而战局是怎么开展的,怎么结束的,诸葛亮怎么做到的,毌丘俭、令狐愚、夏侯儒这些人,又到底有没有被生擒活捉,他全都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就会带来迷茫。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就无从谈起。
甚至于,长安到底还在不在大魏手里都要打上一个小小的问号。
即使这种可能性很小。
但昨天的他同样认为,诸葛亮连夜攻垒的可能性很小。
何也?
一则因诸葛亮自入关中以来日行三十里,稳扎稳打。
又则蜀军前日来到大魏芦苇荡东这座坚垒时,同样只行了三十里,同样没有直接进攻,而是休息了一夜养精蓄锐后才来挑战。
谁又能想到,他在中午才拔军离开,又跋涉四十余里才到毌丘俭那座沣水营,却不养精蓄锐了,而是直接发起强攻?
不等陈圭回来,司马懿与诸将率百余骑率先回到了后方,而后便是下令,准备拔军事宜。
四万余人的营垒,又分为南北两寨,加上从蜀军营垒缴获的几千石粮食,总共有粮三万余石。
按后世的计量单位,这就是一千多吨,全部堆在一起,足以堆成一座几十丈高的小山。
而大魏大部分的辎重车运粮船,甚至是运粮的几万役夫徒隶全都在东方,准备下一次粮食转运事宜。
现在仓促之间就要拔营,怎么把营垒中的粮草辎重运回长安,着实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问题。
原来的历史线上,司马懿攻打辽东之所以能大获全胜,很大一个因素就是粮草。
公孙渊把国中粮草全部调集到了辽遂这个前线,结果司马懿攻敌所必救,直掏国都襄平,导致公孙渊在前线阻击的军队弃粮而走,最后几万大军回到襄平吃城中存粮。
那座襄平城,到最后也不是被司马懿强攻拿下的,而是公孙渊粮草乏绝,请降不成,最后只能得仓惶弃城而逃。
如今的司马懿,被汉军攻敌所必救直掏后方,也面临了同样的问题。
渭水下游还被汉军控制,几十艘船没法带走,只能付之一炬,以使其不为汉军所用。
这就导致运力更加紧缺。
最笨的办法,就是让寨中四万余人继续吃,把粮食消耗大半,之后再轻装回长安。
可这么一来,说不定长安都被蜀军夺下了!
这个笨办法不能用,就只剩一个办法了:日行十余里,依靠人力慢慢把粮食向东转移。
至于直接烧粮而走。
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司马懿是不愿意做的。
关东大旱,诸水断漕,大魏在关中的粮草也变得紧缺无比,而这一仗打到现在,说不得就是看谁的粮草能支撑到最后。
一个时辰后,派往长安的三千骑回到了营垒。
蜀军的骑兵,在数量上已不比大魏骑兵少了。
虽不如大魏骑兵精锐,但司马懿俨然不愿把精锐骑兵消耗在这种无意义的会战上。
这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在大魏诸多有识之士看来,这些叛降蜀寇的羌骑匈骑,没有经过训练与磨合,纵使蜀寇有赵云这种精通骑战的老将,也不可期待这些不堪大用的胡骑,在战场上用出什么步骑协同的战术来。
而小型的遭遇战、后勤战,反倒是这些胡骑的强项,不需要太高的组织度就能实现。
所以,与其让大魏的精骑与蜀寇的胡骑无意义地对拼消耗,不如把大魏的好钢用到刀刃上,在正面战场上见真招。
随着三千余骑至此汇报情况的夏侯儒来到中军大帐后,便如倒豆子一般,把昨夜沣水大营前发生之事与营中诸将校一一道来。
诸将无不惊愕。
“两三个时辰,便能组装出三十多架井阑?”
“连冲车都造出来了?”
“我说夏侯护军…该不会是你们为了推卸失守之责,故意合伙诓骗我们吧?”
夏侯儒被这些话问得气恼,横眉相对:
“你们这是何意?!
“营垒中上万口人,待你们回到长安随便找个人一问便知真假!
“我在此诓骗你们,于大局何加焉?!”
“夏侯护军,俺…俺不是这个意思,俺也知道你不会骗俺们,可这实在是闻所未闻!”
“是啊护军,寨周树林尽毁,诸葛亮哪来造井阑的木材?那么大的木头,靠辎重车运来?
“再者…常理来讲,纵使材料全部准备妥当齐全,组装一台井阑也得半天吧?!”
帐中叽叽喳喳,议论不止。
然而吊诡的是,相较于刚刚得知营垒失陷之时的惶恐惊疑,
在得知蜀军是突然祭出攻城器械才打下那座营垒之后,不少将校心中竟为之稍安。
这至少说明,蜀寇并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天兵鬼将!
而与诸将心安相反,司马懿倒希望蜀军是不惜人命攻下那座坚寨,而非靠攻城器械。
因为他到了此时,才彻底想明白一件事:
蜀军一月以来行军缓慢,逡巡不前,竟是为了在路上准备可以迅速拆装的攻城器械!
一念至此,司马懿才又想到了战场上缴获的几张连弩。
煞是机巧精密,不同弩机之间的零件几乎没有误差,一张弩机的零件坏了,直接就能从另一张弩机上拆下来装上。
这种奇技淫巧,大概就是蜀寇为何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攻城器械组装完毕的关键了吧?
他怎么就没注意到此事?
再想到昨日蜀军两万余甲士在寨外列阵挑战,这位骠骑将军心中更加苦涩难言。
他已经看出来了,蜀军不是料到他会固守拒战,而是真在挑战,真想在此寨前与大魏决一胜负。
之所以深入腹地,去夺毌丘俭所守坚营,只不过是挑战不成,无奈之下的备选方案而已。
而就连备选方案,诸葛亮都准备得不能再充分,如此才出人意料一夜夺下坚垒。
如果这还不是有备无患,什么是有备无患?
沣水大营。
魏军使者陈圭从蜀卒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离开。
蜀国的丞相已答应下来。
三日之后,魏蜀两军将在长安城下展开阵势,列堂堂之阵决一胜负。
其人拔马走了百余步,又忽然驻马停下,凝眸回望这座本属于大魏的营垒,一阵唏嘘后由衷一叹。
“蜀相真有宰相气度啊。
“就是不知…骠骑将军葫芦里这一次卖的是什么药了。
“真要弃营垒城池之固不要,而与蜀寇堂堂之阵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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