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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小说 > 拳之下 > 4、林场,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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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卡车赶着暮色驶入大兴安岭的腹地,练幽明整个人也彻底平静了下来。

    沿途除了望不到头的莽莽雪林,便只剩下连绵起伏的巍巍大山。茂密的原始丛林大部分还都是未开发的样子,多有野兽出没的痕迹。

    “进了这山里头可千万要听林场的安排,晚上尽量别出门。”司机师傅是个十分健谈的人,嘴里衔着半截香烟,一面说着话,一面还能吐出烟来,“尤其是冬天,不光人饿,山里的野兽畜生也饿,保不准出门撒泡尿的功夫就被叼走了。”

    练幽明点头。

    他听自家老爹说起过,当年援助北大荒,在这片广袤无垠的黑土地上,几乎浸透了老一辈的血和泪。正因为有这些人不畏艰辛,艰苦奋斗,方才开辟出了这片肥沃的土壤。

    终于,赶在天黑前的最后一刻,卡车到了塔河。

    练幽明冲着司机十分感激地道了声谢,才快步冲着知青点赶去。

    这会儿刚下过一场大雪,天黑的早,街面上也都冷清。练幽明借着四面的灯火,顶着呼啸的寒风,在暮色里转悠了一会儿,找到了地方。

    他感觉自己的手脚都被冻僵了。

    等敲响了紧闭的门,就听屋内响起来一个脚步声。

    “嘎吱”一声,只等知青点的木门被拉开,一团温暖的热浪霎时迎面扑来。

    练幽明霎时就觉得自己像是沐浴在了春风里。

    没等开口,一件十分暖和的大衣便罩了过来,裹着他的身子。

    “你小子,我都等你半天了。你爹妈打电话说你要到这边插队,我估摸着时间应该就是今天啊,结果别人都到了,就是没瞧见你的影子。”

    说话的是个中年女人,穿着件栗色高领毛衣,肚子微微隆起,留着一条长长的辫子,身后还烧着一炉通红的碳火,上面正烤着土豆和栗子。

    练幽明见到这人也是一怔,“沈姨?你咋来了?”

    中年女人哈哈一笑,“没想到吧。你沈姨我现在可是知青办主任,不然凭你妈那性子能放心让你过来?哎呀,快进来说。”

    练幽明被拉着进了屋,凑着炉火坐下。

    这人名叫沈青红,倒不是他父母的战友,但这人的丈夫却是他爹的生死兄弟,战场上挡过子弹的那种。两家人虽说隔得很远,但关系从未淡过,逢年过节都得寄些自家的东西,亲近的不行。

    而且这位还是书香门第,早年间从上海过来援助北大荒,然后便定居在了这边。

    沈青红像是等了许久,打了一盆热水,又倒了一碗红糖水,“冻坏了吧,赶紧洗洗。”

    “沈姨,你别动,我自己来。”

    练幽明眼皮一跳,可不敢劳烦这位长辈,真要被他爹妈知道,那得是一顿毒打。而且看沈姨的肚子,分明有了身孕,他就更得上心了。

    等他把脸上的风尘洗干净,才听沈姨笑问道:“你这孩子怎么来的这么晚?”

    练幽明苦笑一声,“我在哈市下车了,还是搭着卡车过来的。”

    沈青红没好气地笑骂道:“让你不上心,害我都担心死了。”

    说话间,这人又拿出几个铝制饭盒搁在了炉子上。

    “都是给你留的,赶紧吃吧,两盒猪肉大葱馅的饺子,还有一盒排骨汤,有点凉了,先热一下再吃。”

    练幽明摘了帽子,露出一头利落的短发,本就硬朗的五官登时又多出几分利落和精悍。就着炉火,却见他的眉心正中原来还生有一颗不甚起眼的红痣,此刻落在通红的火光下显得格外分明,红的像是一滴血。

    不同于关中人特有的髯面,练幽明浓眉斜飞,虎目似刀,面颊轮廓刚硬分明,虽略显粗粝,却散发出一种酷烈的男子气息。

    “你秦叔都来好几趟了。”沈青红笑说着,手上则是拿过一件织了一半的毛衣,“对了,你爸没告诉你吧,你叔现在是林场的场主。”

    练幽明正津津有味的吃着饺子,闻言一个激灵,“该不会就是我插队的林场吧?”

    沈青红道:“不是。”

    练幽明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

    沈青红翻了个白眼,“就这么怕你秦叔?”

    练幽明一面吃着饺子,一面含混道:“不是怕。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我叔和我爹都是一类人,真要过去,保准天天跟急行军一样拉练我。”

    沈青红笑了笑,“别光吃菜,多喝点汤。”

    末了,她又语重心长地道:“插队是一回事儿,但你这孩子打小就是读书的料,可别把学习落下了。等秀秀从放假回来,我让她给你捎一些资料,你在山里记得用功读书。”

    练幽明“嗯”了一声,“知道了沈姨,我也是打算继续读书的。”

    沈青红眉眼柔和,笑起来格外有气质,“那就好。你母亲还一直担心这事儿,等我有空就给她说说。”

    就在二人闲聊的时候,门外就听一阵摩托车的轰鸣飞快逼近,然后是一个瓮声瓮气的嗓音响起,沙哑低沉,仿佛喉咙里卡着什么东西,“人还没来吗?”

    “来了,这不正聊着呢嘛。”沈青红眼露狡黠,“这孩子说得亏没去你的林场插队。”

    “臭小子,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折腾你,我忙得都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来用了。”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绒领军大衣的男人走了进来,这人瞧着文质彬彬,不像个军人,倒像个文职。但半张脸冷峻,另半张脸却有着一片触目惊心的伤疤,似是烧伤,连同一颗眼睛也灰白一片,仿佛蒙上了一层白雾。

    看见来人,练幽明一个哆嗦,然后腆着笑脸,“叔!”

    来人独眼转动,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到了我这里可别想有什么优待,别人能做的事情你也得跟着做,要是敢偷奸耍滑,看我不收拾你。”

    练幽明欲哭无泪,没有半点迟疑,沉声道:“放心,就是挖粪沤肥我也上。”

    不想男人却一扬眉,“挖粪沤肥那他娘都是女知青干的活,轮得到你?到了林场除了每月有人给你们补充一些必要的生活物资,其他的都是自给自足……”

    沈姨有些看不下去了,“老秦你这是做什么,别把孩子吓到了。”

    原来这人便是沈姨的丈夫,秦玉虎,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

    “这就吓到了?他是个鹌鹑啊?得了吧。我可听说这小子一个人都敢和七八个带刀的混混动手。”秦玉虎原本还板着一张脸,可说着说着又笑了,“好小子,没白长这么大个。”

    拍了拍练幽明的肩膀,秦玉虎沉声道:“行了,不说废话,你今儿晚上可甭想在城里过夜。你插队的林场有些远,那些知青坐的都是马车,这会儿恐怕还在路上呢,正好我现在送送你,兴许能赶上。”

    沈青红担忧道:“都这么晚了,要不让他去你那儿。”

    却见练幽明三下五除二,狼吞虎咽地就把那些刚有些温热的饺子给塞进了嘴里,又把肉汤猛灌了一口,全部囫囵着送进了肚子。

    “叔,走。”

    “真是一窝急性子。”沈青红瞧得是哭笑不得,索性也不说什么了,只叮嘱了几句,“路上慢些,想吃啥就趁着休息过来,山珍海味姨都给做。”

    说完,又转身去了后院,拎出来一堆吃的,还有一床棉被。

    练幽明连忙摆手拒绝。

    秦玉虎却板着脸,“都带上吧。一旦入了冬,那山里进去容易,下来可就难了,你在林场记得照顾好自己,遇事别犯浑,听组织安排。”

    练幽明无奈苦笑,“叔,放心吧,我都知道。”

    门外面,停着一辆军绿色的挎斗摩托车。

    练幽明只把行李往上一搁,便坐了上去。

    当真来的快,去的也快。

    对于秦玉虎的态度,练幽明倒不觉得有什么,可能这就是老一辈人的脾性吧。尤其他父亲这一辈人,且还都是转业的军人,历经战火磨炼,趟过了尸山血海,最讨厌的就是搞特殊,把荣誉看的比命都重要。

    正因为如此,越在乎,才会越要求一个人。

    只是一上了车,练幽明就后悔了。

    坐在挎斗里顶着冷风,差点被吹成个二傻子。

    那大风刮的,简直就跟千刀万剐一样,哪怕裹着围巾,戴着口罩,照样吹得练幽明嘴歪眼斜,整张脸都麻木了。

    眼见秦玉虎一个劲儿地往前冲,练幽明捂着脸上都快冻硬的围巾,如坐针毡。

    秦玉虎耳力惊人,嗓门也大,一路上说个没完,“林场里的知青除了在东北安家的,基本上都已经返城了。你们这一批估计也待不了多久就得回去……”

    练幽明起初还以为秦玉虎是铁血硬汉,不畏严寒,可听着听着,就听这人舌头打卷,说话都不利索了,敢情也冷啊。

    只说这一追,愣是追出去十几里地,终于赶上了知青进山的队伍。

    练幽明缩在挎斗里,嘴角抽搐,眉睫凝霜挂雪,口罩都冻成了冰坨子,看着那一群赶路的知青,他差点没哭出来。

    这姓秦的太狠了。

    他僵硬着脖子扭头看去,只见秦玉虎也是冻得嘴角直抽抽,但还板着那张脸。

    “谁?”

    听到动静,几个民兵走了过来,肩上还都扛着枪。

    秦玉虎上前说明了原委,才把练幽明放了下去。

    同练幽明一起插队的知青约莫二三十人,一个个也都冻得脸色发青,流着鼻涕,好不到哪去。

    “行了,剩下的路你和他们一起走,记住,你们往后就是战友,要学会同甘共苦……等你放假的时候,我再来接你。”

    撂下一句话,秦玉虎又马不停蹄的往山下赶去。

    练幽明抹了把鼻涕,看着一张张陌生且又稚嫩的面孔,自觉地融入了队伍。

    这会儿是进山的路,几辆驴车马车拉着不少生活物资走在前面,他们这些知青跟在后面,周围还有民兵护着。

    好在后面的路程并不远。

    大概是在晚上八九点钟,一群人总算到了林场。

    众人前脚站稳,后脚天空就又飘起了雪花,起初还仅是扬扬撒撒,可转眼间便铺天盖地,来势极汹。

    没有半点耽搁,所有人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宿舍,女的两间,男的四间。

    练幽明和另外四人被分在了一起,等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赶过去,土炕早已经烧热了。

    累得似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所有人倒头就睡。

    ……

    翌日,天色初显。

    宿舍里,练幽明一睁眼就听到角落里传来一阵滋尿的动静。

    “诶呦我去,咱就说你撒尿不能去外头撒啊,这多味儿啊?”

    有人抱怨着。

    “你以为我不想啊,可你瞅瞅外面那雪厚的都埋到腿肚子了……再说了,这屋里不就备着尿桶么。”

    话一出口,立马有人掀了铺盖嗖的坐起,没好气地骂道:“你大爷的,那他娘是水桶,昨晚上那些民兵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让咱们自己打水,不然就冻上了。”

    “这也不能怪我啊,外头太冷了,尿都能冻成冰溜子,别到时候没尿完就给冻住了。”

    “那大解咋办?”

    “啥大解?哥们儿,拉屎就拉屎,装啥文化人,要不你到时候拿根棍子,真要冻上了还能敲一敲,听个响。话说,哥几个都哪儿人啊?我弟兄俩都四九城的,我叫余文,我弟叫余武。”

    “上海,吴奎。”

    “天津,刘大彪。”

    ……

    听着耳边的动静,练幽明有些无奈的合上了眼睛。

    等几个人七嘴八舌的闲扯了一通,“还有一个呢?”

    见轮到自己了,练幽明应了声,“西京,练幽明。”

    眼见睡不下去了,他干脆手脚利索的起了床,把被子叠好,又收拾了一下行李,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放眼望去,灰蒙蒙的天空下,已是一片冰天雪地。

    积雪厚积数尺,四面八方死寂一片。

    趁着天色还没大亮,练幽明找了一把铁锹,手脚轻缓地铲起了门外的积雪。

    “练大哥,求你个事儿呗?”

    忽然,宿舍里头探出个脑袋,却是个身形瘦弱的青年,戴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看上去细皮嫩肉的,像是个小秀才。

    “怎么了?”

    练幽明记得这人好像叫吴奎。

    吴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想去大解,你能不能陪我去一下?”

    “行。”

    练幽明也没拒绝。其实若按年龄,他比吴奎还得小上几岁,只是生得高壮,个头一米八几,落在人堆里那就是鹤立鸡群。

    吴奎闻言一喜,连忙穿好衣服从门缝里挤了出来。

    看着对方瘦弱的身子骨,练幽明真害怕这人被大风给刮跑了。

    只说二人朝着厕所走去,练幽明忽然就见那林场的一片空地上,有个驼背的小老头正站在雪地里练着太极,一双手慢慢悠悠的,跟推磨似的。

    “这里除了咱们还有别人?”

    吴奎双手揣袖,缩着脖子,顺着练幽明的视线瞧去,忍不住说道:“别管他,反正离那些人远一些就对了。”

    “怎么?”练幽明有些不明所以。

    吴奎却好像知道一些内幕,欲言又止地道:“你不知道啊?有些农场属laogai农场,里头的一些人保不准几十年前就来了,身份不明不白的,反正咱们就干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练幽明顿时恍然。

    “太极拳?”

    他又多看了那老头几眼。

    吴奎也看了看,见老头打拳有气无力的,撇嘴道:“这练的啥功夫啊,我看打蚊子都费劲儿。”

    老人须发皆白,穿着陈旧,黑袄,黑裤,黑鞋,黑袜,从头到脚一水黑,长脸秃眉,鹰鼻刀眼,竟是天生的一副凶相。

    可瞧着对方双手时而虚抱,时而揽动,练幽明越看越觉奇怪。这会儿冷啊,他俩说话间嘴里呵气成霜,口鼻都溢着一股股白气,偏偏那老头就跟没有呼吸似的。

    有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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