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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夏惊讶的张张嘴，没回答这个问题。
当年拘她的并不是林队。
正说着，路口拐进来一个人。
陆小夏眼里顷刻蒙上一层水雾。
是舅妈。
舅妈老了，头发白多灰少，很瘦，不过看上去还算硬朗。
手里拎着买菜的提篮，里面满满当当的，另一只还拎着一条鱼。
四目相对，舅妈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快走了几步，又停住，眼里说不清是什么情愫，似乎有怨气，似乎又有愧色，似乎又有释然。
“舅妈。”陆小夏叫了一声。
舅妈点点头，却冲一旁的老吕警官道：
“吕警官，进来坐呀。”
“不了阿姨，所里还有事。”
“美玲……怎么样了？”
吕警官脸上挤出一丝苦笑：
“还是那样，得仔细养着。阿姨，我先走了。”
吕警官说着，上了警车。
舅妈看着警车开出胡同，才转身。
红着眼，脸上却挂着笑，上下打量她一番：
“瘦了。”
又突然哽咽：
“我们没照顾好小暖，对不起。”
一旁的小暖走上来，揽住舅姥的肩朗声笑起来:
“舅姥你说啥呢！你对我这么好，我每次来你都给我做好吃的，你和舅姥爷对我够好的啦！”
“……”舅妈看着小暖，哽咽了。
说实话，她的舅妈很好。
舅妈跟妈妈是好朋友，小时候家里的有许多老照片，妈妈年轻的时候，跟舅妈和陈兰贞的合影最多。
她记得很清楚的一件事是在妈妈的葬礼上，奶奶和小姑说妈妈坏话，舅妈冲上去给了小姑一个耳光，跟陆家人大打出手。
这些年心心和小沫寄养在舅舅家，长大成人，若没有舅妈的默许，怎么可能。
虽然舅妈选择了站在儿子那一边，但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归根结底，是她的错，害得善良的人不得不做选择。
她到家，一直没见到舅妈。
原来舅妈去买菜了。
提篮里有菜有肉，有水果，还有平州油炸糕。
她小时候最爱吃油炸糕了，舅妈都记得。
“妈，你跟舅姥和舅姥爷说说话，今天的午饭我和心心包了。”
小暖说着，已经开始整理菜篮了。
她看得出来，小暖做事情极利索，那是从小就懂事的女孩独有的能力。
从小就懂事，对一个孩子来说，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舅妈拉着她的手，进了堂屋。
“有些事我和你舅舅本来是不想让你知道的，怕你受不了，但是，你是孩子的妈，你应该知道。”舅妈的眼睛红红的。
陆小夏心头掠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是小暖的事。”舅妈补充道。
“小暖15岁那年，出过一次事，差点被坏人糟蹋……”
陆小夏的脑子“轰”的一声，似乎一发炮弹炸了，脑子里嗡嗡作响。
15岁，是她出事之后的第三年。
舅妈看她骇成那样，连忙轻抚着她的手：
“你别怕，孩子没出事。你走之后，于家那老两口把小暖当个丫鬟使唤，既要伺候老的，又要照顾小的。她奶奶还天天打她骂她，把对你的气撒到孩子身上。于文礼有个小叔，那个畜生竟然打起孩子的主意，有一天趁于家老两口带于天赐出去走亲戚，那个畜生竟然……想糟蹋小暖。”
陆小夏当然记得这个畜生，于天明，于文礼的堂小叔。
以前她就很讨厌这人看她的眼神，果然是个混蛋。
舅妈接着说：
“我想想都后怕，孩子才15，哪是老畜生的对手，幸运的是咱小暖机灵，一看老东西上门，孩子就在袖子里偷偷藏了一把改锥，挣扎的时候把改锥扎在于天明那个狗东西肚子上。”
“狗东西没死，但后半辈子都要挂着尿袋。”
“不过小暖也……小暖也被毁了，学没法上下去，还被劳教了三年，别人都骂她心狠手辣，是小杀人犯。心心和小沫都上了大学，只有小暖，初中都没毕业……”
小暖走进来，一边搅拌鸡蛋液，一边嗔笑着：
“舅姥！没上大学也没关系，我现在还当老板呢！”
“那你一个小姑娘，名声也毁了！”
“舅姥，是那个王八蛋名声毁了，他是坏人，我又不是坏人！”
“可是你进过少管所，以后好人家谁敢娶你啊！暖，你以后怎么办？上回烤串店关门不就是于家往你门上贴东西……”舅妈的眼圈又红了。
舅妈忽然意识到，当着一个坐过十五年牢的人说这句话好像不太合适。她抬头看了眼陆小夏，嚅嚅的低下头。
小暖丝毫没在意，依然笑着：
“舅姥，瞧你说的，好像有人娶我是我的荣耀似的，我这么有本事，谁能娶到我是他家祖坟冒青烟。当年林局长跟我说了，进少管所，是为了保护我，省得于天明他们家人报复我，我在里面也没吃过苦，比在家还舒服呢。再说了，进过少管所也不是坏事，现在谁都不敢惹我。至于于家上门贴我的大字报，我都给他们贴回去了。我这么不好欺负，你应该高兴才对！”
舅妈破涕为笑，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
“你就会哄我开心，说话跟你外婆一样，一套一套的！夏夏，你这个女儿可了不得。”
陆小夏的心松了一口气，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老天保佑。
她的小暖虽然历尽磨难，却还是在命运的废墟上开出了花，披风沐雪，昂扬热烈，比她强一万倍。
小暖被她的样子吓到了，放下蛋液，过来抱住她：
“妈，你别这样，我可厉害了，于天明那个王八蛋在我这一点便宜都没占着，每次她老婆骂我是杀人犯，我就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老公是个强奸犯，臭流氓！她贴我大字报，我就把判决书放大，贴到他们村口。我有什么可羞耻的，我又没做坏事，该羞耻的是他们！你说对吧！那件事不是我的伤疤，是他的伤疤。我也纳闷，他们怎么一次一次的揭开自己的伤疤妄图来羞辱我，不是有病吗？”
陆小夏看着自己的女儿，百感交集。
她用两辈子才懂的道理，她的女儿似乎天生就懂。
她怎么可以生出这么棒的女儿。
不过，她该去会一会于天明这个老畜生了。
她已经错失了女儿的成长，现在，这个肮脏的绊脚石，就由她来替女儿挪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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