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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活了足有十年,生过三窝崽,养出过四头虎王,又带着新生的幼虎击退过回来抢地盘的儿女,虎生不可谓不彪悍。
十年间,它先是跟随母亲的脚步走遍森林,后用自己的脚掌丈量河山。
它去过荒无人烟的禁地,穿过九死一生的长河,杀过不识好歹的活人,也见过各种奇珍异兽,吃过多数山珍海味,阅历不可谓不丰富。
即使它的年纪已经算大了,放在虎群中甚至谈不上壮年,但它常喝鹿血又受过帝流浆的洗礼,时至今日依旧身强力壮、皮毛油亮、阳气充盈,几乎与六七岁的猛虎没有差别。
它有经验,有阅历,有实力,脑子自然也好使,反应比一般的野物快。
如果说第一捧水浇下去令它恼羞成怒,恨不得把泼水者撕个粉碎,那么等第二捧水下来,溶解了它虎目上的饴糖后,它的神智顿时清醒不少,连凶戾的眼神都变得清澈了一些。
它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就着水抹下糊满整张脸的饴,飞快舔去鼻子上的糖汁。
鼻尖耸动,它纳入四周弥散的气息,直嗅了好一会儿,它才从甜腻的风丝中辨出了一股熟悉又陌生的蛇腥味,像是在哪儿闻过,又不太确定?
渐渐地,它放低了吼声,只剩喉间隆隆的低响,仍充斥着威吓的意味。
不过它大概是记起了什么,那一双往后折的虎耳慢慢放松,缓缓朝上竖起。恰在此刻,第三捧水冲刷下来,泼在它的爪上,它立刻低头去舔。
蛇影从头顶掠过,荡起水珠一片。
出于一种非人的默契,慕少微压根不管山君怒不怒,只管出剑;山君也压根不管她累不累,只管脱困。
一时间,林间静得只剩下风声、水声和舔舐声,双方俱是埋头苦干,争取在露珠被晒干前完成大业。
剑出剑收,浪起浪涌。纵使蛇身能翻折出任一弧度,盘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甚至复刻人手出剑的轨迹,可对一个剑修来说,这样练剑还是太累了。
没有灵气御使,却要用出修真剑法的效果,她除了靠经验出剑,就只能靠受过灵气滋养的蛇身死撑。
一轮又一轮,一剑又一剑,她汲取着林间稀薄的灵气,尽全力压榨蛇身的潜力,不料撑着撑着,她脑中的杂音尽数退去,四野淡成白茫茫一片,只剩她与剑在天地间独舞。
无风无叶无水亦无念。
不,是有风刀叶斧水刃和无形剑!
天道之下万物无害,天地之间万物为剑……水至柔却能穿石,风无形却能枭首,火易散却能焚天,土敦厚却藏污纳垢——这世间万物千变万化,哪一样是真正无害无用的呢?
无害只是相对的,万类看似性平,实则与刀剑等同。入鞘的刀剑仍是利器,不发威的万物就不是利器了么?
是剑!皆可为剑!
就像这空中飞扬的水珠,它是水,也不是水。
水不为水,便作剑,让每一滴都随剑气狂舞,成为剑的延伸!
她悟了,万法归一,水来等同于剑来,剑来便是与天道呼应,与万物交互。
剥去花里胡哨的招式,直达蛇与剑融合的本质,慕少微蛇尾一卷,剑气长虹倾吐,一瞬卷起所有水珠在她头顶盘成一块。
“逐浪”不是剑追着浪,而是让浪追剑,让浪成剑。
而她本就是一把剑。
她忽然找回了人身练剑的感觉,也是在这一刻,原本“贫弱”的剑气突兀暴涨,竟是托起了更大更沉重的水流,还震得风鸣露起,形成汹涌的浪潮。
差不多了,几乎所有水珠都在这儿了……
按理说,一条刚入道的小蛇再如何天赋异禀,也不可能撑得起大乘剑意,能使出追雨逐浪剑的精髓,还远超负荷地凝聚出水流,一次次冲刷陷阱。
可她做到了。
她能做到并非全出于实力,而是这座山、这片林、这块土地,乃至这方天地的“道”都想拉一把落难的山君,是她看不清道不明的因果想挽回一个守山的生命。
她只是应和了“道”的选择而已。
以自身为媒介,让“道”给助力。当然,她不是没有收获。
慕少微拼尽最后一丝灵气挥落蛇尾,为“逐浪”的末式收势,也将这一股浪潮推向了被困的山君。
末了,她眼冒金星,失去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村里的一群狗暴打了一顿,整条蛇萎靡不振地软倒在树干上,犹如一条随风晃荡的干瘪腰带。
她真不行了,连藏身都没劲,但愿这会儿没鹰来。
缓了一阵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虎啸一夜的地方哪只鹰敢来?她安心挂着吧。
露水汇成浪潮冲山君刷去,一息卷过它全身,稀释掉基本凝固的饴糖。
束缚骤轻,山君怒吼一声拔地而起,拉开泛白的糖丝无数。而后,它像甩水般疯狂甩起皮毛,将一堆拉丝炸成了糖花,环住整个虎身。
丑是丑,黏是黏,但饴糖变得十分稀薄,已然控制不住有所动作的山君。
就这样,被困一夜的山君踩着水道迈出了陷阱,它虽然折腾了一夜未睡,但只是稍缓片刻,心头被愚弄和被陷害的怒火就喷薄而出,让它充满了复仇的力量。
它循着蛇腥味看向树影摇曳处,没瞧见蛇,便嗷呜了几声像是道谢。之后,它怒意勃发地跃入山林,追着想杀它的人去了。
“吼!”
一声虎啸宛若大山倾塌,足见山君已怒到极致。
见虎影奔远,慕少微深吸一口气,强撑着酸痛不已的蛇身爬了过去,为的就是亲眼见证那八个人的死局。
废话,拼命大半宿好不容易救出一头虎,总不至于连最后的热闹也看不成吧?
她杀不了,就不能看虎杀?难得有场好戏给枯燥的蛇生加点佐料,不看对得起自己么?
爬爬爬!唉,快爬呀!
*
距离陷阱一里地处,八个大汉分割烤完的狗肉,吃得满嘴流油。
其中一人抹了把油面,提着昨夜放完血的鸡塞进铁笼,喂给嗷嗷叫唤的幼虎吃。谁知幼虎性烈,一巴掌拍在铁笼上,不仅把鸡拍了出去,还吓了来人一跳。
“小畜生!”那人被一只幼虎落了面子,无能狂怒,抬脚便踹了笼子。
幼虎怒极,几次想抓断那只脚,可惜隔着铁笼实在做不到。
见状,几人哈哈大笑,惬意地调侃起来:“仔细你的脚,这也是头母老虎,跟它那吊睛白眼的娘是一个脾气,你可别被它吃了!”
“可惜逃了一只,不然就有两只活的虎崽子了。到时候这头拿块虎魄,那头杀只活虎,整上虎血带回去,再献上一只……银子不就花不完了。”
“都怪那个不识相的猎户。”有人啐了一口,“居然被他放跑了一只,让他死得太便宜了。”
他们以“猎熊”为由把猎户骗上山,又以重金许诺,让他教会他们怎么追踪虎迹。
嘴上说着避开老虎,实际上就是为了捉虎,谁知他们小瞧了山人对山君的敬畏,一见他们要猎虎,张猎户当场就不干了,还说山君不可欺,这会坏了山神的规矩,届时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然而一群悍匪哪在乎什么山神,他们只在乎能到手的银子。既然张猎户拒不配合,还放走了一只幼虎,他们只好勉为其难地杀了他,正好拿他作饵。
“那头母老虎什么时候死,我听这会儿没声了?”
“早着呢,方术上写着要七天才会气绝身亡,别小看这种畜生,它死了可是能出虎魄的。”
“畜生出的东西给人用上,人还抢着用,有点意思。”有人笑道,“当今的官儿未必不是当今的畜生。”
众人大笑,却不知笼中幼虎已退去愤怒,安静地窝了起来。
草木深处,虎皮斑斓。林间死寂得可怕,只剩顶上的叶片沙沙响,钻出一条半死不活的小蛇。
哈!给她赶上了!
或许杀胚的天性就是喜欢见血,慕少微是死活要赶过来看山君发威。
她竖起蛇尾,微微发颤,看着山君悄无声息地绕到营地后方,而那八个蠢货没一人发现。
果然,只要山君不想被发现,人就发现不了它。哪怕这批穷凶极恶之人走南闯北、杀人如麻,却也不曾真正体会过直面猛兽的恐惧。
山君锁定了一个人,压低身子,浑身肌肉都绷了起来,块垒分明。
猛地,它虎啸一声从林中窜出,张开血盆大口咬向一个大汉的脖颈,獠牙一合,虎掌一扯,竟是将大汉的头颅连同半边肩膀一并从他身上撕下,而大汉尚不知自己身死,脸上有且挂着笑。
“噗!”
颈项的人血喷出一丈高,浴血的虎目横扫,盯上了下一个人。
彼时,剩余七人的笑容还没淡去,本能的恐惧却从眼中流露而出。事发突然,转变不及,他们的神色定格在僵硬与扭曲上,手还来不及拔出佩刀,就见山君的虎掌已经扇到眼前。
六七百斤的猛虎,一巴掌足有千钧之力,哪是人能挡的?
只听“砰”一声巨响,一人的头颅像西瓜般迸裂,红白之物飞溅,眼珠甩出眼眶,他“咚”地栽倒在地,抽搐了两下便再无生息。
“啊!杀人了!”
听到这句话,慕少微是真心实意地想笑了。
原来他们也是怕死的啊,也会求饶也会逃跑,还会喊着“山神”求放过。
人性相通,人情可共,可他们是怎么对待旁人的呢?不杀到他们身上是不知道痛,是吧?
林深处传来凄厉的惨叫,拔刀声与虎啸混在一处,血腥弥漫,布满了整片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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