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黄易小说]
http://www.huangyixiaoshuo.info/最快更新!无广告!
三娘用打来的温水,仔仔细细地给黄爷擦拭脸和手。
毛巾擦过,露出黄爷那张平日里不怒自威、此刻却灰败得没有一丝生气的脸,皱纹深刻得像是刀刻斧凿,透着一股油尽灯枯的晦暗。
三娘动作很轻,眼圈一直红着,但咬着唇没再哭出声,只是偶尔抬手用袖子抹一下眼角。
老柴蹲在床边,再次仔细检查了黄爷的脉搏和瞳孔,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翻开黄爷的眼皮,那双眼珠浑浊无光,甚至微微上翻,露出些许眼白,看着就瘆人。
“咋样?柴爷?”泥鳅凑过来,压低声音问,手里还提着刚才买回来的几个干烧饼和一壶热水。
老柴摇摇头,声音低沉:“惊了神,伤了根本。气脉弱得厉害。得慢慢静养,还得看他自己能不能扛过来。”
这话让所有人的心又沉了下去。
干我们这行,受伤常见,但这种玄乎的伤神,最是棘手难办。
斌子的鼾声停了,他其实也没睡踏实,猛地坐起来,搓着脸:“那......那咋整?总不能一直窝在这破地方吧?”
“等。”老柴言简意赅,“等黄爷缓过点劲,能说话了再说。现在挪动,就是催他的命。”他接过泥鳅手里的热水壶,倒出半碗,又从一个贴身的小皮囊里抖出一点褐色药粉兑进去,小心翼翼地给黄爷喂了几口。
那药粉有股刺鼻的草药味,熏得我胃里来回翻涌。
“安神固元的,先吊着。”喂完药,老柴目光扫过墙角那个依旧鼓囊的帆布袋,又看了看失魂落魄的老范和惊魂未定的我们,叹了口气:“泥鳅,把袋子打开,东西过过手。”
泥鳅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这是要清点战利品,也是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所有人都拧着一股子发财的劲,这时候劲要是散了,人也就玩完了。除此之外,这更是确定下一步行动的基础。
泥鳅深吸一口气,走到墙角,解开了袋口的绳索。
哗啦一声,袋口敞开,即使在昏暗肮脏的房间里,那些金器、玉器依旧折射出诱人却沉重的光芒。
老柴亲自上手,一件件往外拿,放在那张油腻破旧的木桌上。
斌子也凑过来帮忙,动作下意识地放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我也被叫过去,负责用带来的软布和毛刷,简单清理器物上沾着的干涸泥垢。
老范起初还缩在角落,但当一件件精美的明器被拿出,他作为掌眼的本能似乎被唤醒了些,也慢慢蹭了过来,推着厚眼镜,颤抖着手拿起一件玉璧对着光看,嘴里无意识地念叨:
“西周,不,西汉龙纹碧玉盘,沁色自然,好......好东西......”
“三角青铜兽首方樽,带铭文的,看着还不赖......”
“朱漆云气纹耳杯,错金蟠螭纹铜樽,酱釉陶鸮形壶,青玉螭龙纹玉璧......都装起来......”
即使在这昏暗肮脏的房间里,当那些物件暴露在空气中时,依旧难以掩盖其夺目的光彩。
“我操!”斌子眼睛瞬间直了,拿起一块巴掌大、沉甸甸的金饼,入手那分量让他手都往下沉了沉。他用指甲划了一下,留下一个清晰的印子,又凑到嘴边用牙磕了磕,倒吸一口凉气:“发了!妈的,这一块就够在老家起三间,不,十间大瓦房了!”
泥鳅也凑过来,拿起一个错金银的青铜博山炉,虽然满是绿锈,但金银丝镶嵌出的山水云气纹依旧清晰,工艺繁复得让人眼花缭乱。“好东西,这玩意儿那些港客最喜欢,能卖出天价!”
我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撼,随手拿起一个造型狰狞的金兽镇,那兽首怒目圆睁,栩栩如生,握在手里沉甸甸、凉飕飕的,却仿佛能烫伤手心。
这就是王侯的财富?我们真的......拿到了?
老柴相对冷静,但他拿起一枚温润无瑕的乳丁纹白玉璧时,眼中也闪过难以掩饰的惊叹。他沉声道:“都轻点手,别磕碰坏了。老范,你掌掌眼,估个大概价。”
老范推了推眼镜,激动地清点着:“金饼二十八块,玉器十七件......尤其是这些带铭文的,就这么说吧,这次回去,咱们各个都是万元户!”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卷已经发黑、用丝绸残片包裹的竹简,上面的墨迹古拙,“还有这东西,绝对是孤本!”
清点过程紧张而迅速。
金饼金锭一共二十八块,大小不一,但成色极好,掂在手里死沉。各种玉器十七件,有璧、璜、佩、珑,材质多是和田青白玉和岫岩黄玉,雕工精湛,纹饰古拙。老范手里那几卷用丝绸包裹的长条物,古代典籍的孤本。还有几个小巧的错金铜器和一个黑漆奁盒,里面是几件保存尚好的女性头饰和小巧金器,估计是墓主家眷之物。
每一件东西,都价值连城。
那袋子的分量,不光是物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但看着这些东西,我却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反而心里沉甸甸的。尤其是清理那件狰狞的金兽时,指尖仿佛又感受到那棺椁冰冷的震颤和白蛇嗜血的青瞳。
“发财了!妈的!真发财了!”斌子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实的、近乎扭曲的笑容,“万元户啊!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钱,一辈子都花不完吧?”
泥鳅也被斌子的笑容感染,用袖子蘸着口水擦了擦玉器上面附着的灰渍,跟着附和道:“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这下咱们也成土老爷了。哥,等回北京咱也体验体验那什么高尔夫吧?”
一种混杂着巨大财富带来的眩晕感在房间里弥漫。我们像一群闯入宝山的乞丐,被这突如其来的泼天富贵砸得头晕目眩。但很快脸上笑容又僵住,纷纷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黄爷。
“如今黄爷昏迷,这些东西又太扎眼,不能久留,得尽快卖米脱手。”老柴清点完毕,沉声道,“泥鳅,想想办法,联系靠谱的收货郎,最好是能一口吃下、嘴严的老板。价钱可以低点,但一定要快,要干净。”
泥鳅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我试试。以前认识几个港客,胃口大,但......风险也大。得等风头过去一点,现在出去乱撞,容易招雷子。”
“嗯。”老柴表示同意,“等黄爷情况稳定点再说。这些东西......”他指了指桌上的明器,“先收好,藏严实了。”又把目光落在我身上,“霍娃子,把这些土和灰收集起来,能散了散,不能散了先装着。”
我点点头,赶紧去拿簸箕和编织袋。
我们又找来一个破旧的、散发着霉味的木箱子,把明器用软布重新包好,小心地放进去,上面又盖了几件破衣服做伪装,塞到了床底最深处。
做完这一切,屋里再次陷入沉默。
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才想起从昨晚到现在,几乎水米未进。泥鳅把买来的干烧饼分给大家。烧饼又冷又硬,拉得嗓子眼疼,就着热水勉强往下咽。
三娘掰了一小块,泡软了,一点点喂给昏迷的黄爷。
没人说话,只有咀嚼和吞咽的声音,机械而麻木。
下午,老皮和哑巴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带了些简单的吃食、一瓶本地产的廉价白酒,还有一小包据说是老皮找当地土郎中抓的草药。
三娘立刻去借旅店的煤炉子熬药,苦涩的药味很快弥漫了整个房间,混合着劣质白酒的味道,形成一种古怪而压抑的氛围。
哑巴依旧沉默,守在门口,像一尊门神。老皮则低声跟老柴交谈着,似乎在说外面风声有点紧,附近好像来了些生面孔,提醒我们千万小心。
这种风声鹤唳的感觉,让人坐立难安。我知道这不是散土的好时候,就一直待在屋里没动弹。
傍晚时分,黄爷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浑身颤抖,甚至吐出了一点带血丝的浊痰。三娘吓得脸色煞白,赶紧给他拍背。
老柴上前查看,脸色更加凝重:“瘀血吐出来点也好......”他让三娘把熬好的药汤给黄爷灌下去。
折腾了好一阵,黄爷才再次昏睡过去,呼吸似乎稍微顺畅了一点。
夜里,轮换守着黄爷。
我和斌子值前半夜。
房间里只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光线摇曳,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像晃动的鬼影。
斌子靠在墙上,手里无意识地摆弄着那把攮子,眼神发直。
我坐在小板凳上,看着黄爷在昏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心里乱成一团麻。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下大墓”,就遭遇如此凶险诡谲的局面,差点全军覆没,这对我的冲击太大了。
“斌哥......”我忍不住低声开口,“我看到墓里边有条白蛇,十多米长,比水桶还粗,黄爷就是因为那条蛇才受伤的......”
斌子猛地回过神,瞪了我一眼,声音干涩:“闭嘴!别提那鬼东西!黄爷......黄爷会没事的!”他语气凶狠,但眼神里的恐惧却掩盖不住。他显然也知道,黄爷这次伤得不寻常。
后半夜,老柴和三娘来换班。
我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野狗吠叫和远处火车的汽笛声,久久无法入睡。
一闭眼,就是那深邃的探洞,那黝黑反光的棺椁,那恐怖的撞击声,和那冰冷嗜血的白蛇......还有怀里那几枚冰冷的铜钱,和床底下那箱烫手的财富......
我们像是偷吃了禁果的贼,带着巨大的收获和更大的恐惧,躲在这肮脏的角落里,等待着未知的明天。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在极度的疲惫和混乱的思绪中,迷迷糊糊地睡去。
睡得很浅,噩梦不断。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椁室,那黑色的棺椁就在眼前,“咚!咚!咚!”地撞击着,然后棺盖猛地掀开,里面伸出一只干枯漆黑、长满绿毛的手,直直向我抓来......
我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衣服。
天还没亮,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黄爷那边传来一点微弱的光亮和三娘低低的啜泣声。
我心中一紧,摸索着爬过去。
借着煤油灯微弱的光线,我看到黄爷竟然微微睁开了眼睛!虽然眼神依旧浑浊涣散,但确实是醒了!三娘正握着他一只手,低声哭泣着。
黄爷嘴唇艰难地动了动,发出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声音:“龟甲......那......龟甲......不能......丢......千万......不能......”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