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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闺女上了大学,家里少了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只剩下三个日常上班忙工作的牛马。
众所周知,牛和马几乎都不怎么发出声音。
不过作为知识分子,有了更多的时间读书看报听广播,钟友为觉得这小日子也挺惬意。
闺女上大学有了补贴,家里还省下一笔。眼下到了九月底,钟小兰国庆节就要回家,就更让人开心。
唯一让他还要记挂的,大约就是经常不回家吃饭的钟山。
这天晚上,钟山又没回家吃饭,钟友为照例坐在沙发上,一边看书一边等儿子回家。
眼看着墙上的挂钟走到了11点,门终于响了。
他伸手打开,迎面就是一身油腻味道的钟山。
钟友为吸了吸鼻子。
“又去烤鸭店了?昨天你楼下张姨还问我呢,以为你换工作了。”
钟山“嗯”了一声,就转身走进里屋换衣服。
整个九月,钟山不知道去了多少趟全聚德,每晚上到全聚德烤鸭店后厨亲身体验,看师傅们烤鸭、剥葱、做饼、熬鸭汤,自己身上都熏出烤鸭味儿了。
把烤鸭风味的衣服放在搪瓷盆里,钟山转身出去洗漱一番。
筒子楼的问题就在这里,公共厕所、水池,来往都是人,总不好赤条条在这里冲凉,钟山只能随便擦擦油津津的身子,尽量保持清爽。
心里想着早晚自己得搞个房子爽住,钟山抱着洗好的衣服回到里屋,打开吊扇,微风环绕,他抖擞精神,继续修改剧本。
今天晚上,他已经改到了最后一部分。
能让他跑到烤鸭店找素材,钟山如今正在写的话剧,自然是前世鼎鼎大名的《天下第一楼》。
《天下第一楼》讲述的是一家名为“福聚德”的老字号烤鸭店由濒临破产的窘境到东山再起、名噪京华,而又面临曲终人散的历程。
整个剧本是一个三幕剧。
第一幕是1917年,张勋复辟时,名噪京师的福聚德烤鸭店里,老掌柜年迈多病,店里只靠二掌柜王子西协助两位少掌柜惨淡经营,哪知对面还开了个全赢德烤鸭,生意愈加难做。
怎奈两位少爷一个爱唱戏,一个热心武行,俩人不学无术,无心经营。
王子西几次向老掌柜推荐卢孟实来操持店业,老掌柜邀来卢孟实一番试探,发现是个人才。
本来老掌柜还幻想儿子能够守住家业,奈何实践过后,差点把自己气死,临终赶紧叮嘱王子西:快去请卢孟实!
一转眼三年过去,故事走到了第二幕。
卢孟实确实精明强干,有他在前台总揽全局,加上“瞭高的”(大堂经理)美食家“修二爷“、一张巧嘴的跑堂“常贵”招呼客人,把客人伺候得舒服高兴。
而后厨也人才济济,自己的相好名妓“玉雏”有一手堂子菜的绝活,加上“罗大头”执掌烤炉、“李小辫”负责炒菜,菜色出品亦是绝佳。
就这么三年生聚,愣是把对面竞争对手挤兑得要过不下去,福聚德则盖起了三层高楼,成了远近闻名的大饭庄。
卢孟实听从玉雏的计策,让两位东家沉迷于爱好,自己则专心经营,福聚德愈发有声有色。
又是八年以后,第三幕登场。
此时的福聚德已经到达了全盛状态,把对面的全赢德都给收购了,可是就在大年初六这一天,之前所有的隐忧、变故接二连三的到来。
两位东家被人挑动,开始跟卢孟实争起饭店的财源;跑堂的常贵因为儿子小五的事,硬是让几位老爷挤兑死,坚持报菜名到人生最后一刻;偏偏此时落魄的老食客“克五”却举报了刚被卢孟实开除的烤炉师傅“罗大头”私藏烟土。
侦缉队来拿人,卢孟实心知罗大头是替自己受过,又看到罗大头被秤杆绑起,活似自己父亲当年的耻辱,于是他干脆挺身而出,设法保全了老伙计们最后的人格尊严。
而他也至此告老还乡,回家养病。
卢孟实走了,常贵没了,修二爷请辞,两位少东家重新当起了家,戏班子住进了饭店里,福聚德的危亡已经近在眼前。
第三幕的结尾,玉雏作别福聚德,修二爷也终于把卢孟实惦记许久的对联牌匾做好,玉雏借此机会,完成了卢孟实最后的心愿。
【玉雏:孟实说,他在这该干的都干了,就差这幅对子,临走打好了,请给挂上。
大少爷眼看制作好的对联匾额,念起来。
大少爷:“好一座危楼,谁是主人……谁是客?只三间老屋,时宜明月时宜风。”
修二爷(亦念):“好一座危楼,谁是主人谁是客;只三间老屋,时宜明月时宜风!”
修二爷(指房梁):“差个横批——没有不散的筵席!”
至此,京戏尾声响起,众人退场,幕落。】
钟山写到最后,就着灯光吹了吹还没干透的墨水,心中的满足感前所未有。
……
国庆节的一个晚上,钟山坐在燕京烤鸭店的包间里,把这份手稿摆在了桌上。
烤鸭店的全鸭宴流水一样上桌,烤得外酥里嫩,香气扑鼻的烤鸭正在片皮师傅的手中一点点变成人间至味。
此时的包间里,陪在钟山旁边的除了经理杨福来还有萧楚楠,郑小龙以及自己的妹妹钟小兰。
之所以会有杨福来,是钟山答应了要让他成为这个《天下第一楼》的第一个读者。
至于郑小龙,这趟是专门来找钟山汇报燕大校园版《法源寺》的排练进度的。
而萧楚楠则是属于硬要来买单的公子。
至于放假来蹭饭的钟小兰……单纯是馋了,毕竟烤鸭店可是出了名的贵。
这年头,一只鸭子差不多就要八块钱,肉菜也要接近两块,今天这顿全鸭宴,至少要花去萧楚楠将近30块。
不过她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连衣角微脏的感觉都没有。
(1981年全聚德菜单)
此刻的钟小兰已经沉浸在烤鸭的海洋里,动作之迅猛,让本来还想跟她套点近乎的萧楚楠眼神都清澈了。
用表情严厉警告萧楚楠不要吃窝边草之后,钟山才伸手夹过一张温热的春饼。
略蘸些面酱,把葱丝、黄瓜、鸭肉全都包裹进去,咬上一口,鸭皮的油水顿时在口腔爆开,紧接着就是软嫩多汁的肉香。
咀嚼片刻,各种口感、滋味在口中轮番登场,似是唱完了一出好戏。
旁边的萧楚楠似乎经常来吃,她卷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单等着后面要上的酱爆鸭丁。
郑小龙则是跟钟山讨论起了在大学排练《法源寺》的计划。
“我们排了一个星期,很明显感受到人员不足、能力不足,所以我跟老师报告之后,干脆拉上本校喜欢话剧的同学,两边一齐排这部话剧!
“目前排练的效果还不错,我们争取在国庆节晚会上先表演一个片段做个引子,等元旦晚会的时候,再演全本,你觉得怎么样?”
钟山喝了口鸭汤,“反正你们是学生嘛,慢慢排也不要紧。”
“嗯,对了!”
郑小龙看向钟山,有点不好意思,“排练的时候,能不能请人艺的演员来指导指导?”
“你想找谁?”
“谭宗尧啊!”
自从《法源寺》火爆京城,谭宗尧也一跃成为人艺的知名演员了。
钟山盘算了一下,点了点头,“我回头跟他说说。”
反正《天下第一楼》还得让谭宗尧站中间,找他问题不大。
“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眼看钟山一下子给自己解决了大问题,郑小龙顿时高兴起来,他伸手搭住钟山肩膀,“兄弟,等元旦晚会的时候,你一定来看我们演出,我到时候给你个惊喜!”
钟山心想这哥们儿真有意思,也不翻译翻译什么叫特么惊喜。
提前预告,这还叫惊喜吗?
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摆摆手就过去了。
一桌人吃饭聊天,天南海北的胡侃,饭店经理杨福来却是安安静静地低着头。
鸭子他早就腻了,此刻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中这沓手稿上。
自从上次看到了《天下第一楼》五个字,他做梦都在好奇钟山究竟会用这个烤鸭店讲一个怎样的故事,跟全聚德又会有怎么样的联系。
直到此时此刻,他终于可以得窥作品真容。
钟山这部天下第一楼台词密度其实不如《法源寺》高,但整部剧本却足足写了七万多字,原因就是对于环境、人物状态进行了非常细致的描写和介绍。
这股浓浓的老燕京风情,让不善于读剧本的杨福来一下子就沉浸其中。
《天下第一楼》这部话剧,对于普通观众来说,其实要比《茶馆》爽得多。
相比茶馆一路下坡,天下第一楼却是个抛物线。
直到最后,一切落幕之前,卢孟实都是自信满满,一路赢赢赢。十几年凭借自己的胆气、心性、手段把风雨飘摇的福聚德盘成了一条真龙。
而剧中的人物,却各有各的酸甜苦辣。
杨福来如今已经年过五十,饭店行当的酸甜苦辣他从小看在眼里,此刻看着钟山笔下一个个鲜活的人物,不由得心中感慨。
虽然是虚构的故事,但是这种虚构之下,却处处展露着属于时代和人性的真实。
看到最后,眼看卢孟实心血崩塌,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当年变卖家产也难以维系全聚德的那几年,愈发动容。
等读到最后,修二爷的那幅对联时,杨福来不由得痴了。
他面色变幻,口中嘟囔着那句“好一座危楼,谁是主人谁是客”,一时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当年全聚德危亡之际,靠着公私合营,饭店保住了,却再也不属于他。
后来多年过去,全聚德有了分店,他依旧在老地方坚守着这片天空。
如今烤鸭炉子里炭火烧得正旺,依旧是传统老做法,只不过抬头望去,就连“全聚德”三个字都看不见——那可是他唯一的念想。
“没有不散的筵席!是啊……没有不散的筵席……”
他长叹一声,双目垂泪,仿佛在这部剧本里读到了自己的一生。
包间里安静极了,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杨福来。
擦擦眼泪,杨福来站起身来,冲着钟山鞠了一躬。
“我得谢谢您,这一句话,点醒了我。”
杨福来咧嘴笑着,仿佛多年的郁结块垒一同消散,留下的是内心的清明宁静。
钟山扶起他来,只是问一句:“怎么样,有错漏没有?”
杨福来摇摇头。
“没有!这部戏太好了!”
“我们这些五子行,过去跟下九流没什么区别,谁会为我们著书立传?
“现如今,有您这一部戏,我知足了!”
杨福来眼神坚定,“等这戏上演了,我要给公司里打报告,要让全体职工都去看!单位不批,我自己掏这个钱也要办这个事!”
萧楚南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的好奇早就按捺不住,她干脆抢过稿子读了起来。
刚读完前几页,看完卢孟实登场,她就咧嘴笑了。
“丸辣!钟山!你们那个副院长怕是要给你鞠躬认错!退出江湖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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