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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颤抖着掀开薄被,空荡荡的裤管下,新生的疤痕狰狞地盘踞在残肢上,暗红的凸起像一条扭动的蜈蚣,丑陋得让她心脏骤停。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砸在枕巾上晕开深色的印子,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铁锈般的血腥味在舌尖蔓延,也不肯让一声呜咽逃出喉咙。
重返校园的那天,天空被厚重的乌云压得低低的,连风都裹着湿冷的凉意,仿佛在为她的遭遇叹息。夏林果坐在轮椅上,指节因用力攥着扶手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塑料里。校门近在咫尺,她却觉得这段路比曾经完成一场高难度芭蕾舞表演还要艰难——曾经她是舞台上耀眼的主角,如今却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只是那目光里的重量,让她喘不过气。
教学楼前那棵她亲手种下的樱花树依旧绽放,粉白的花瓣乘着风纷纷扬扬落下,轻轻落在她的肩头,却暖不透她冰凉的心底。
走进教室的瞬间,原本喧闹的讨论声像被按下暂停键,骤然消散。三十八道目光齐刷刷投向她,带着好奇、同情,还有小心翼翼的担忧:前排女生攥着铅笔的指尖泛白,指节用力到有些变形;后排男生不自觉挺直脊背,眼神里藏着无措;角落里几个窃窃私语的声音戛然而止,空气里只剩下尴尬的寂静。
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照在她脸上,映出她紧抿的苍白嘴唇,还有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夏林果慌忙垂下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只听见轮椅轱辘“轱辘轱辘”的声响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刺耳得让她想逃。邻座女生起身想扶她,却被她轻轻摇头制止;后排男生探了探身,最终也只是握紧课桌边缘,没敢上前。
这份沉重的伤痛,很快在校园里蔓延开来。每天晨光还未爬上楼群的脊线,马小跳就已经缩在夏林果家楼下的路灯柱旁。十二月的寒风像把钝刀,顺着羽绒服的缝隙往骨头缝里钻,他却固执地不肯把手揣进兜里——生怕错过楼道里传来的拐杖声。脚边的保温杯结了层薄霜,他哈出的白雾落在路灯暖黄的光晕里,瞬间凝成细小的冰晶,又簌簌落在翘起的运动鞋尖上,融化成点点水渍。
当楼道铁门“吱呀”一声开启时,马小跳像弹簧般蹦起来。拐杖敲击台阶的“笃笃”声越来越近,他盯着楼道口探出的银色金属支架,突然想起上个月还在舞台上旋转的夏林果——那时她穿着洁白的芭蕾舞裙,裙摆扬起时像朵盛放的白玫瑰,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此刻那抹苍白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路灯下,马小跳立刻冲过去,书包带在肩头晃出虚影:“林果,我给保温杯贴了卡通贴纸!”他兴奋地掀开杯盖,蒸腾的热气裹着浓郁的红枣香扑面而来,扑在夏林果冻红的脸颊上,让她眼底的凉意稍稍褪去。
课间铃一响,马小跳就把课本往抽屉里胡乱一塞,抓起保温杯就往饮水机跑。他踮着脚在队伍里蹦跳,校服后领被汗水浸出深色的痕迹,却毫不在意。队伍每前进半米,他就扭头往教室方向张望,生怕错过夏林果需要帮忙的瞬间。
热水注满杯口时,杯子突然晃了晃,滚烫的水珠溅在手背上,他疼得“嘶”了一声,却没松手——直到拧紧杯盖,才发现手背被烫得红了一大片,连皮肤都有些发肿。
那天午后,他抱着装满热水的杯子往教室跑,拐角处突然冲出两个打闹的同学。保温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热水在瓷砖上炸开,溅湿了他的裤脚。马小跳顾不上冰凉的水渍,蹲在地上慌乱地捡拾碎片,锋利的瓷片划开掌心,鲜血渗出来,他却浑然不觉。
直到夏林果的轮椅碾过水渍停在他身边,递来一张带着体温的创可贴,他才惊觉掌心的疼痛,低头一看,血迹已经滴在课本封面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像极了舞台上凋零的花瓣。
放学路上,马小跳的书包带子永远斜斜垮在肩头——他背着两人的书包,像棵被压弯的小树苗,却依旧滔滔不绝地给夏林果讲班里的趣事,试图用笑声驱散她的低落。遇到台阶,他立刻蹲下身调整轮椅角度,膝盖跪在冰凉的石板上也不在意;积水漫过路面时,他二话不说脱下校服铺在泥水里,自己光着脚踩进刺骨的水里,脚趾冻得发紫,却还咧嘴笑:“林果你看,我给你造了座红毯桥!”
暮色渐浓,夕阳把两个交叠的影子拉得很长,轮椅的辙印与歪斜的脚印在柏油路上蜿蜒,画出一道温暖的轨迹。
这份笨拙又炽热的关怀,悄然改变了整个班级。路曼曼把课程表抄成彩色手账,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出每层楼的无障碍通道,方便夏林果查看;毛超发明了“课桌传送带”,用绳子和纸盒做了个简易装置,隔着三排座位也能把作业本传到夏林果手边;就连总闯祸的唐飞,也会在课前默默挪开过道上的桌椅,给轮椅留出足够的空间。
当夏林果第一次尝试拄拐走路时,全班同学自发围成一个同心圆:前排同学半蹲着,双手虚扶在她身侧,随时准备帮忙;后排举着手机录像的女生屏住呼吸,生怕打扰到她;直到她稳稳迈出第一步,教室里炸开的掌声震得玻璃窗都在轻轻颤动,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真诚的笑意。
可即便如此,夏林果依旧没能完全走出阴影。下课铃撕开沉闷的空气,教室瞬间变成沸腾的蜂巢:橡皮子弹在课桌间穿梭,女生们挤作一团分享零食,几个男生把纸飞机掷向吊灯,惊起的细碎尘埃在光柱里跳跃。唯有夏林果的座位像被按下暂停键的孤岛,她握着铅笔在草稿纸上反复描摹着残缺的舞鞋轮廓,橡皮擦出的碎屑积在桌角,像一小堆冰冷的雪。
她垂眸盯着左手虎口处的茧子——那是常年握舞蹈把杆磨出的印记,硬实的触感里藏着她多年的热爱,如今却再也感受不到把杆冷硬的金属温度。窗外飘来体育课的哨声,她下意识望向操场,穿蓝白校服的身影正追逐着足球掠过跑道,扬起的尘土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记忆突然翻涌:去年校运会,她踮着足尖冲过终点线,芭蕾舞裙像蝶翼般飞扬,观众席的欢呼声几乎掀翻看台的屋顶。此刻那些奔跑的剪影与脑海中的画面重叠,尖锐的失落感瞬间攫住她,她慌忙别过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翻涌的情绪。
斜射的阳光像把透明的利刃,精准地将夏林果的课桌劈成阴阳两半。机械假肢的金属关节泛着冷冽的银芒,随着她无意识的晃动,在桌腿上敲出细碎的“咔嗒”声,像是困兽焦躁的爪痕,敲得人心发慌。
前排扎马尾的女生转笔的动作突然凝滞,偷瞄的眼神刚撞上轮椅金属支架的反光,就猛地低下头,橡皮在作业本上擦出刺耳的“沙沙”声;后桌男生故意将课本摔在桌上,纸张翻飞间,眼角余光却死死黏在她蜷缩的肩膀上,满是无措。
夏林果把下巴更深地埋进针织围巾里,柔软的羊绒纤维摩挲着发烫的脸颊。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随着颤抖的眼睑轻轻颤动,像暴雨中挣扎扑棱的蝶翅。她数着校服袖口起球的绒毛,直到后颈被阳光晒得发烫,才发现自己已经保持同一个姿势二十分钟。
机械关节每发出一声轻响,周围的空气就骤然紧绷,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像蛛丝般缠绕上来,织成一个无形的牢笼,让她喘不过气。她蜷起手指死死攥住围巾,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缩成一个谁都看不见的影子。
午休时,走廊里飘来紫藤花淡淡的香气,夏林果独自转动轮椅来到舞蹈教室门前。透过虚掩的门缝,阳光为镜中的空教室镀上一层金边,舞蹈把杆在地板上投下笔直的影子,宛如列队的哨兵,沉默地守护着曾经的热闹。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划出半道弧——那是《吉赛尔》第二幕的经典动作,指尖本该触碰到舞伴的手,此刻却只抓得住一片空气。动作在触及虚无的刹那骤然蜷缩,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打断。
窗台上,去年舞蹈比赛的奖杯蒙着一层薄灰,玻璃罩里的玫瑰标本早已褪色,干枯的花瓣脆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成齑粉。当夏林果转身准备离开时,躲在消防栓后的路曼曼来不及躲闪,正好撞进她的视线。
那一瞬间的眼神,像根淬了毒的针,扎进路曼曼心里:曾经盛满星光的瞳孔蒙着一层雾霭,嘴角残留的苦笑还没来得及褪去,就被突如其来的惊慌取代。轮椅调转方向时,夏林果,找不到出口。她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拉夏林果一把,帮她重新找回生活的阳光,可究竟该从何做起,她却毫无头绪。
一整天,路曼曼的思绪都像被缠绕的毛线团,乱得理不清。数学课上,粉笔敲击黑板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她望着讲台上老师画出的旋转几何图形,目光却总忍不住飘向第三排那个沉默的身影——夏林果正用铅笔尖在草稿纸上反复戳着同一个点,直到纸面被戳出细小的破洞,还没停下。
当老师突然点到夏林果的名字时,她慌乱地起身,椅子被带得向后滑了半步,发出刺耳的声响,引得全班同学侧目。她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脸色比纸还白。
课间时分,走廊里满是欢声笑语,毛超和唐飞追逐着从路曼曼身边跑过,带起的风掀动了她摊在桌上的笔记本。路曼曼咬着笔头,盯着纸上凌乱的字迹发呆:她试过用红笔圈出“谈心计划”,又觉得太过刻意,用橡皮擦擦得干干净净;写下“惊喜派对”几个字,又担心会刺痛夏林果,最后改成了“班级茶话会”,却还是觉得不妥。
晚上回家,晚餐的吊灯在妈妈发间织出细碎的金线,路曼曼盯着碗里晃动的蛋花汤,突然有了个想法:那些缠绕在夏林果身上的目光,就像自己此刻戳着饭粒的勺子——看似温柔的搅动,实则让碗底的食材再难舒展,反而让夏林果更加压抑。
“妈,夏林果上周把我帮她打的热水倒掉了。”路曼曼突然开口,声音闷在围巾里,带着几分委屈,“我以为她嫌烫,后来才发现,她是偷偷用左手接水,结果烫伤了虎口。”
妈妈递来一杯热牛奶,杯沿凝着细小的水珠。路曼曼盯着杯壁上自己扭曲的倒影,想起夏林果那天藏起创可贴时,耳尖飞快泛起的红晕——她明明很疼,却不愿让人知道。
妈妈轻轻将一瓣剥好的橘子放进路曼曼掌心,橘瓣的清甜气息萦绕在鼻尖。她望着女儿困惑的双眼,语气温柔而笃定:“就像你小时候学骑车摔破膝盖,明明自己能忍痛爬起来,却因为大家过度紧张的围堵,反而红了眼眶。你有没有想过,夏林果或许更渴望被正常对待?她骨子里的骄傲,让她不想被当成‘特殊’的存在,比起怜悯,她可能更希望大家忘记那场灾难,像从前一样和她谈天说地。”
沙发的布艺纹路硌着掌心,妈妈的话像一块温润的鹅卵石,轻轻投进路曼曼混乱的思绪里,让她瞬间清醒。她忽然想起地震后第一次去医院看望夏林果:那时夏林果正用牙齿撕开果汁包装,见她进门,慌忙把残肢藏进被子里,却把完好的右手举得老高,兴奋地炫耀自己新学会的单手编绳,眼神里藏着不想被同情的倔强。
“那时我们总抢着帮她削苹果,”路曼曼咬住下唇,声音有些发颤,“却没发现她偷偷在枕头底下藏了把儿童水果刀,其实她自己也能做到。”
路曼曼攥紧橘子的手微微发颤,橘汁从指缝溢出,滴在裤子上。她恍然惊觉,每次课间主动帮夏林果接水时,对方垂落的睫毛总会在眼下投出落寞的阴影;当全班同学默契地为她让出无障碍通道时,夏林果转动轮椅的速度反而越来越慢——那些自以为是的善意,竟像细密的蛛丝,将曾经耀眼的“芭蕾公主”困成了惊弓之鸟。
第二天课间,阳光像融化的蜂蜜般淌进教室,暖融融的。路曼曼抱着一本漫画书穿过课桌间的缝隙,经过夏林果座位时,故意让书包带勾住了她的铅笔盒。“哗啦”一声,彩色铅笔滚了一地,两人同时弯腰捡拾,发梢在桌下轻轻触碰,打破了之前的尴尬。
“林果,这本《星轨 ballet》超好看!”路曼曼举起漫画书,封面画着一个戴着皇冠的机器人少女,她的机械舞鞋在画面里闪着光,“你看她的义肢会发光耶,比你的‘钢铁侠战靴’酷多了!”
夏林果的睫毛猛地颤动了一下,目光落在漫画里闪着镭射光的机械关节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假肢的金属扣。当路曼曼用夸张的海豚音模仿反派机器人的声音时,她突然“扑哧”一声笑出声,肩膀抖得轮椅都轻轻晃了起来。
那抹笑容像冰面裂开的细缝,露出久违的阳光,连窗外的麻雀都停止了啄食,歪着头望向这隅突然发亮的角落,仿佛也被这笑声感染。
数学课上,老师出了一道复杂的抛物线题,路曼曼瞥见夏林果的笔尖在草稿纸上画出流畅的辅助线,思路清晰得让她惊讶。她举起手时,故意晃了晃手里的钢笔,让阳光在夏林果脸上扫出晃动的光斑:“老师,夏林果的解题思路肯定比我妙,让她来讲讲吧!”
轮椅滑出轻微的声响,夏林果起身时不小心碰掉了铅笔,却在弯腰捡拾的瞬间,用假肢稳稳夹住了滚动的笔杆——这个流畅的小动作,让后排打盹的男生猛地坐直了身子,眼里满是惊讶。
她的声音起初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轻柔得几乎听不见,可在说到“顶点坐标公式”时,突然变得清亮起来。粉笔在黑板上画出的抛物线弧度优美,每一笔都精准利落,连老师都赞许地眯起了眼睛。
路曼曼带头鼓掌,故意拍得手掌发红,眼角的余光看见夏林果耳尖的红晕慢慢漫到脸颊,像芭蕾裙上渐染的霞色,好看极了。掌声里,前排女生突然指着黑板欢呼:“夏林果画的抛物线比老师的还标准!”
这句话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惊起满教室的窃窃私语,大家都在为夏林果鼓掌。路曼曼看着夏林果攥着粉笔的手指——那双手终于不再发抖,稳稳地握着粉笔,像从前握着舞蹈把杆一样坚定。
午休时,路曼曼假装忘记带饭卡,笑嘻嘻地蹭到夏林果的轮椅旁:“女王大人,求蹭你的番茄牛腩!我早上着急出门,把饭卡落家里了。”
不锈钢餐盒递来时,路曼曼故意让勺子“不小心”掉进汤里,看着夏林果熟练地用假肢勾起勺柄递还。两人对视的瞬间,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忍俊不禁的笑意,之前的隔阂仿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紫藤花的花瓣飘进食堂,落在夏林果的餐盘里,她用勺子轻轻拨弄着花瓣,忽然轻声说:“其实……我的假肢能夹起最小的水彩笔,画素描的时候很方便。”
这句话像春天的第一声惊雷,让路曼曼的心跳漏了半拍。她想起昨晚在夏林果课本里看到的涂鸦——穿着宇航服的芭蕾少女,正用义肢触碰月球表面,眼里满是对未来的向往。
此刻阳光穿过食堂的玻璃窗,在夏林果的机械假肢上流淌成金色的河,温暖而耀眼。河的对岸,夏林果正用纸巾仔细擦去溅在漫画封面上的菜汤,指尖轻轻划过机器人少女的义肢,唇角扬起的弧度,比任何时候都更接近曾经的星光,明亮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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