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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时念正坐在书房的梨花木案后,算着账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
窗外倒一派热闹。
浅醉和素心捧着新戏服的料子叽叽喳喳,讨论着该给《鹊桥仙》的织女绣几重云纹;
吴婶在灶房蒸着给工人的红糖馒头,甜香顺着窗缝钻进来;
檐角悬着的诗签被风掀得哗哗响,偶尔有片泛黄的桂树叶落在“但愿人长久”的笺纸上,转瞬又被吹走。
可这热闹却透不进书房,摊在桌上的账本像块沉甸甸的青石,压得时念胸口发闷。
“缴完商税,账上就只剩两千八百三十三两了。”
张珂源站在案旁,声音里满是难掩的焦虑。
“院里日常运转每日至少要三百两,伙计的工钱、每日的食材采买、戏服的浆洗修补,一样都省不得。”
“新场地那边更吃银子,青砖木料已经付了五百两定金。”
“后续匠人工资、戏台的楠木梁、读书区的书架,至少还得一千五百两才能兜底。”
他顿了顿,又翻了翻账本后页的营收记录,语气更沉:
“中秋宴那批月饼、茶水和新做的戏服,成本到现在还没完全平回来。”
“虽说中秋后生意回暖,可大满园和花月楼天天抄咱们的戏本。”
“连《水调歌头》都敢改两句词就演,还把门票降了两成,硬生生分走了近三成客人。”
时念听着这些,心里算得门清。
账上的银子撑死够维持三个月运转,再加上新场地的缺口,还差足足一千两。
她想起去年改造怡红院时,靠门票和周边、《蓝星诗词集》的售卖,没半个月就盘活了资金。
可现在,抄袭的阴影像片乌云,把营收的路挡得死死的。
“我知道了。”
时念合上账本,声音平静得让张珂源愣了愣。
他原以为她会皱眉,会焦虑,却没料到她这般镇定。
“等会儿我会让十四送一千两来,先填进账里应急。”
“念姐!那是您的……您的养老钱啊!”
张珂源抬头,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还记得去年时念把这笔银子存进钱庄时,大家还调侃过。
晚晴笑着说“念姐存这么多,莫不是想在城外买个庄子,养些俊俏面首解闷”。
时念当时还笑骂着扔了块糕过去,说“是给我自己留的防身钱”。
这钱是她一点点攒下的底气,怎么能说动就动?
时念却笑了笑。
“什么养老钱,现在院里和新场地都需要,就先用着。”
“再说,等新场地建成,能容下上千人听戏读书,到时候咱们的营收肯定能翻番,这钱很快就能攒回来。”
她心里不是没犹豫。
也想起过万一出事,所有投入的银子就全部打了水漂。
可转念一想,怡红院早已不是她“借住”的地方。
这里是他们的家,是蓝星文化在南齐扎根的土壤。
想要让幼苗长成参天大树,必定要付出许多。
比起“防身”,让大家能安稳干活、让新场地顺利立起来,才更重要。
张珂源还想再劝,却见时念已经起身,目光望向窗外。
几只麻雀落在诗签架上,被风吹得扑棱着翅膀,正巧碰掉了张写着“长风破浪会有时”的笺纸。
“之前不动大满园和花月楼,是想着借他们的抄袭,让《蓝星故事集》更快传到市井百姓手里。”
“毕竟咱们怡红院的客人多是官员和商户,很难下沉到街头巷尾的普通人家,他们抄得越凶,知道蓝星文化的人就越多。”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转过身,眼底闪着亮:
“咱们缺银子,新场地建成后也不需要再靠他们宣传,是时候收网了。”
张珂源瞬间明白过来。
之前时念的“纵容”不是软弱,是“以退为进”。
他连忙凑上前,“那咱们从哪入手?他们抄戏名、降票价,咱们总不能也跟着降价吧?”
“从他们抄不好的地方下手。”
时念指尖在案上轻轻敲着,节奏清晰。
“花月楼演《渔家女》,把采莲的动作改成了调情的姿态,完全丢了莲出淤泥而不染的意韵;”
“大满园唱《壁上观》……”
“咱们就排新戏,把这些明明白白地演出来,再请盛京的文人学子来看。”
读书人最恨亵渎文化,他们一议论,花月楼和大满园的名声自然就臭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吴婶的声音:
“阿念,乔娘子来了,说有事找你。”
时念和张珂源对视一眼,连忙让吴婶请人进来。
乔娘子走进书房,局促地站在门口,嘴唇动了好几下,都没敢开口。
“乔娘子快坐。”
时念递过杯刚温好的桂花茶,见她脸色发白,眼底还有红血丝,心里猜着定是出了什么难事。
乔娘子接过茶杯,指尖在杯沿转了两圈,才小声道:
“念姐,我……我是想跟您说,今年不是开了恩科吗?”
“这秋闱的日子也定了,在下月中旬,我想让章林去试试。”
时念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
乔章林本就有秀才功名,只是去年绊住了脚,这才没有上考场。
秋闱若是能中,对他自己、对整个乔家,亦或者怡红院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
她刚要开口应和,就见乔娘子红了眼眶,声音也带了哭腔:
“我想着,要不就让他去试试,就算考不上,也对得起爹娘的心愿了。”
话音刚落,乔章林就从门外走进来。
见姐姐在哭,他连忙放下书,快步走过来:
“长姐,您怎么又提这事?我不去考!”
“院里现在正是忙的时候,新场地的图纸要画,戏本的批注还没做完,我走了,这些事谁来做?”
“你这孩子!”
乔娘子急得拍了下桌子,茶杯都晃了晃,茶水溅出几滴在案上。
“爹娘的心愿你忘了?若不是因为我和襄儿,你去年就该去考秋闱了!”
“现在有这么好的条件……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乔章林低下头,声音低了些:
“我知道长姐是为我好,也知道念姐照顾我……可我不能在这时候走。”
“乔章林,你该去考。”
时念忽然开口,目光落在乔章林身上。
“院里的事有张珂源、杜元介,阿福和浅醉她们也不是你想的那般无用。”
“现在最要紧的,是你放心去备考。”
“我让人去盛京书院请个教策论的先生,给你辅导半个月,食宿都在院里,你只管安心读书,不用操心别的。”
乔章林愣愣抬头,嘴唇翕动:
“念姐,这……”
“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
“你有才华,不该困在怡红院的书房里。”
“考上举人,不是为了让别人高看你,是为了你爹娘的心愿,也是为了你自己。”
“往后你能站在更大的地方,给更多人讲蓝星的诗,讲蓝星的故事,这不比在院里抄书更有意义?”
“而且,咱们怡红院若能出个举人,也能让更多人知道,咱们传播的不只是戏文,更是能让人上进的好东西。”
乔娘子闻言,眼泪掉得更凶,却笑着拉过乔章林的手,往时念面前推:
“听见没?念姐都这么说,你还不快谢谢念姐!”
“可别辜负了念姐的心意!”
乔章林走到时念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多谢念姐……我定不会让您失望,也不会忘了怡红院,忘了蓝星的故事。”
时念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尽力就好。”
“就算考不上,怡红院的门也永远为你开着,你的位置一直都在。”
乔娘子拉着乔章林,又对着时念谢了好几遍。
书房里只剩下时念和张珂源,窗外的阳光正好穿过窗棂,落在《蓝星故事集》上。
“念姐,您这又是填自己的养老钱,又是帮乔先生请先生考秋闱,”
张珂源忽然笑了,却不像是刚才那般焦虑。
“咱们这怡红院,倒不像是个戏园,更像个家。”
时念望着窗外,嘴角弯了弯,声音轻却暖:“本来就是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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