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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攥着马鞭回骂,脖子梗得像块硬邦邦的木头。
车帘却忽然被一只胖手掀开,露出张油光锃亮的脸。
正是刚从盐仓回来的张万利。
他穿着件织金马褂,领口绣着团暗纹福字,手里把玩着串鸽蛋大的翡翠珠。
珠子相撞的脆响混着他的喘气声,格外刺耳。
看见抹着眼泪的玲珑,张万利眼里的油腻几乎要溢出来。
他故意板起脸呵斥车夫:“阿三,不得对姑娘无礼!”
说罢他慢悠悠挪下车。
每走一步,马褂下的肥肉都跟着晃,像刚捞上岸的肥鱼。
“这位姑娘没事吧?都怪我赶时间去祥福园,让车夫毛躁了。”
玲珑的眼泪还挂在腮边,想起昨晚浅醉说的那些,当即别过脸,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压根不接话。
浅醉立刻将玲珑往身后护,水绿色的裙摆往前拢了拢,将人完全挡住。
“驾车差点撞人,一句毛躁就完了?这南岸的规矩,是让你们这般横行的?”
张万利脸上的笑僵了僵,目光在浅醉精致的眉眼间转了圈。
随后又扫过她身后一群妆容鲜亮的姑娘,最后落在胭脂铺门口的时念身上。
他的眼里闪过丝不易察觉的诧异:“这位……莫不是盛京怡红院的时老板?”
时念没往前走,只是倚着胭脂铺的红木门框。
旗袍的开叉垂在石阶上,沾了点晨露。
她语气平淡:“张老爷好兴致,一大早从盐仓往戏园跑。”
“谈不上兴致。”
张万利搓着胖手,笑得像尊假弥勒佛。
“刚去盐仓查了囤货,想着顺路去祥福园瞧瞧。”
“哦对了,听说时老板前几日也去了祥福园,难不成也对戏园生意感兴趣?”
这话像根细针,悄无声息刺破了马车闹剧带来的紧张。
阿福的拳头瞬间攥紧,指节泛白。
念一和十二也往前凑了凑,宽厚的肩膀挡在姑娘们身前。
时念却没动怒,只是弯腰捡起香巧掉在地上的粉扑。
粉扑上沾了点灰,她用指尖轻轻掸了掸,递还给香巧时,声音放得极软:
“别怕,没事了。”
转身面对张万利时,她的语气又恢复了平静。
“张老爷的盐仓想必还有很多事要忙,祥福园那边也等着您,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张万利的胖脸彻底僵了。
他原想借着马车撞人的事拿捏几句,最好能逼得时念动怒。
哪怕只是提高声调,他都能转头去知府衙门告状。
可时念偏偏不接招,连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看他就像在看一团无关紧要的柳絮。
“那、那倒是。”
张万利干笑两声,也不再自讨没趣。
“改日有空,再请时老板去盐仓坐坐,尝尝我们南岸新晒的海盐……”
马车轱辘轱辘驶远,十二还攥着木剑骂:
“什么玩意儿!撞了人还装好人!”
念六骂的更狠,“大肥猪穿金戴银还是大肥猪,你跟一头猪计较这些干什么!”
众人闻言都有些憋不住笑,全都默默别过头去,忍的十分艰难。
浅醉却拉过玲珑的手,指尖轻轻按在她手腕上。
那里留着圈淡红色的印子,是刚才被黑影攥出来的。
虽不深,却十分扎眼。
“刚才救你的人……”
浅醉目光扫过巷尾的茶棚,“你真没看清模样?”
玲珑摇摇头,眼里还带着后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圈红痕。
“太快了,就像一阵风刮过来,我只觉得手腕一紧,再抬头,人就没影了……”
时念望着巷尾茶棚的方向。
那里挂着块“老海茶”的幌子,被风吹得掀起来,露出个坐在角落的身影。
那人穿着玄色长衫,正低头用茶盖撇着浮沫。
他的侧脸隐在茶雾里,却依稀能辨出熟悉的轮廓。
她心里一动,却没说破,只是轻声道:
“走吧,海鲜楼的石斑鱼该等急了。”
玲珑被浅醉戳着脑门骂“下次再乱跑,就把你的鱼分给十二吃”。
然而她却忍不住笑出了声,眼里的泪还没干,倒比胭脂铺的珍珠粉还亮。
杂耍摊的喝彩声还在继续,吞剑艺人正弯腰谢赏。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像是一阵风,吹过便散了。
时念走在最前面,海风吹起她鬓角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心里清楚,张万利的马车不是意外,而是试探。
试探她会不会轻易动怒。
“念姐,海鲜楼到了!”
大东的大嗓门在前头响起来,手里还举着串刚买的糖画,是条翘着尾巴的鲤鱼跃龙门,糖霜在阳光下闪着光。
吴婶一把拿走那糖画,“一个个都几岁了,还吃那么多糖!阿念说糖吃多了蛀牙,我看你们牙疼怎么办!”
大东委屈巴巴:“我们每天都刷牙了!”
吴婶白他一眼,随即将糖画递给陆襄,“来,咱们小宝吃!”
“行了行了,咱们赶紧去吃鱼了!”阿福适时替大东解围。
若是再让吴婶念叨下去,那可就没完没了了。
时念抬头,酒楼的朱红幌子上绣着个大大的“鲜”字。
*
客栈的烛火已换过第三根,蜡油在铜烛台上积成小小的山丘。
时念正对着南岸舆图勾画,忽然听见回廊上传来轻得像猫爪挠地的脚步声。
“时老板。”
素心的声音带着点怯意,却比之前亮了些。
她还穿着那身水红戏服,但胸前的盘扣还系得整整齐齐。
发髻上那支廉价的珠花虽掉了两颗珠子,却被她用红线缠了缠,依旧插在鬓边。
时念抬眼,烛火的光恰好落在素心的手腕。
那里没有淤青,只有些淡淡的红痕,是常年练戏被水袖磨出来的。
“坐吧。”
时念往她面前推了杯凉茶,茶汤里飘着片新鲜的荷叶,是午间从海鲜楼带回来的。
“今日去盐仓,没出什么事吧?”
素心刚坐下,又立刻站起来福身,动作比戏台上的请安还标准。
“多谢时老板派人跟着,那些人……没敢对我动手。”
她想起下午在盐仓的场景。
张万利的几个打手借着劝酒想拉她的手。
只是那人的手刚碰到戏服的袖口,就被个穿短打的汉子拦住。
汉子是时念身边的十四。
他面无表情地说:“张老爷吩咐了,让姑娘好好唱戏,别扰了兴致。”
他那眼神冷得像冬日的冰,吓得打手们不敢再上前。
后来念二还“碰巧”摔了酒坛,酒液溅了打手们一身。
乱糟糟的场面里,倒没人再敢打她的主意。
“要谢就谢十四他们,守着你的人是他们。”
时念让她坐下,旋即问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素心没坐下,只是垂着手站在案前。
“没什么,就是……就是想谢谢您。”
她顿了顿,从袖带里取出一包银子,推了过去。
“我知道你们不缺银子,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毕竟这些日子,他们要一直跟着我。”
素心的耳尖瞬间红了,攥着戏服下摆的手指泛白。
“那些人总往我身边凑,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要不是两位大哥拦着,我怕是……”
“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重要的是你要护好自己。”
素心用力点头。
“我明白,谢谢您。”
师父说,园子里的伙计们都等着消息,若是不去,张万利定会借口拆园子。
他已经派人去祥福园丈量地皮了,不顺从,他就会把所有人都赶出去。
她想起今早在后台看到的场景。
李庚生正磨着一把旧剪刀,却被磨得发亮。
师父磨剪刀时,说“真到那份上,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能让你受辱”。
那剪刀的寒光,现在想起来还扎眼,像根刺,扎在她心里。
时念望着她发红的眼角,忽然放下茶杯,语气沉得像浸了水的石头:
“现在可懂了,我那日为什么说路是自己选的,苦也得自己受着?”
素心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要碰到胸口,声音带着点哽咽:
“懂了。”
“以前总想着靠别人,靠师父,靠您……”
“现在才明白,别人能帮一时,帮不了一世,最后还是得靠自己扛。”
烛火轻轻晃了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个挺直,一个微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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