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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念抬眸,“让他准备些笔墨纸砚,放在戏台旁的书角。”
“再贴张告示,就说谁想抄录《蓝星诗词集》,怡红院免费提供笔墨,抄好的本子还能带走。”
阿福愣了愣,“念姐,不是说什么也不做吗?”
时念回眸,高挑起的眉梢里满是无辜之色:“我们确实什么都没做啊。”
自诗词大会之后,那读书角便一直存在怡红院的大堂,如今不过是给那些想要书本的学子提供一个地方。
怎么能算做了什么呢?
阿福眼珠子转了转,突然笑出声:
“念姐,你这招……哈哈哈!”
既显了他们怡红院大方,还能让那些没买到书的学子把抄本传出去,比他们自己吆喝管用多了!
春阳流转,三日光景倏忽而过。
檐角的冰棱早化尽了,连墙角残雪都浸成了润土,冒出几星嫩草芽。
暮色像块浸了蜜的绒布,温柔地裹住盛京城的屋顶。
念八正站在门内核对戏票,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巷口走来一行人。
为首的是个穿长衫的年轻书生,身形清瘦。
正是去年科举落榜,却执意留在盛京读书的王思哲。
他身后跟着四五个少年,皆是凌云书院的青布儒衫打扮。
可他们的眉头却拧得能夹死蚊子,像是揣着千斤心事。
“王公子?”
念八放下戏票,连忙迎上去,“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王思哲停下脚步,对着念八拱手行礼,动作带着书生特有的郑重。
袖口扫过衣摆,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里衣。
“念八兄弟,在下今日来,是想求见时老板,不知她此刻可有空闲?”
他声音压得低,目光悄悄扫过身后的同窗。
几个少年头垂得低,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模样颇为拘谨。
念八瞧着这阵仗,心里顿时有了数。
这几日印刷坊停印《蓝星诗词集》的事,早传遍了盛京。
书肆门口天天聚着学子,有拍门板问货的,有蹲在墙角互相传抄的,闹得沸沸扬扬。
想来这些凌云书院的学子,也是为了书的事来的。
他往院里瞟了眼,戏台方向传来流芝扮崔莺莺的念白,清软婉转。
他笑着应道:“王公子稍候,我去账房问问念姐。”
一盏茶功夫不到,念八便匆匆返回,对着众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念姐在鹊中堂二楼的雅间等着诸位呢,随我来吧。”
一行人跟着念八穿过喧闹的大堂,恰好遇上流芝刚从戏台退下。
几个少年从没近距离见过如此好看的女子,顿时红了脸,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鹊中堂二楼的雅间门虚掩着,念八轻轻推开,木轴转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王思哲抬眼望去,只见八仙桌旁坐着个女子。
月白比甲外罩着件银灰色披风,披风领口绣着细巧的云纹。
乌黑的发丝松松挽在脑后,一支素银簪斜插发间,坠着颗米粒大的珍珠,正垂眸专注地看着棋盘。
她右手纤细的指尖夹着颗黑子,指节莹白如玉,落在墨色棋盘上时,像雪片坠入墨潭。
听到动静,时念抬眸看来,目光平静得像初春的湖面。
几个少年被这眼神一扫,顿时手足无措,脸颊腾地红透,慌忙低下头去。
原以为怡红院的东家美若天仙只是旁人夸张的戏言,此刻才知传言半句未虚。
她眉峰如远山含黛,眼尾带着点自然的弧度,不笑时自有种清冷的气度,比书院藏的历代仕女图还要鲜活百倍。
“时老板。”
王思哲最先回过神,对着时念深深一揖,腰弯得极低。
“冒昧登门叨扰,还望您海涵。”
身后的学子们也跟着行礼,声音参差不齐却都透着恭敬。
“见过时老板。”
“坐吧。”
时念指尖一松,黑子稳稳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嗒”声。
“念八,给诸位公子看茶。”
八仙桌旁的梨花木椅空着,学子们你推我让了好一会儿,才拘谨地坐下。
然而他们的目光却忍不住往时念身上瞟。
她正抬手落白子,袖口滑落露出皓腕,腕间系着根红绳,与素净的装扮相映,竟有种说不出的灵动。
棋盘上黑白交错,局势已近中盘。
“不知诸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时念又落下一颗白子,抬眸看向王思哲。
她眼底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语气温和,没半分架子。
王思哲攥紧了袖中的抄本,那是他熬夜抄录的《蓝星诗词集》。
他深吸一口气。
“时老板,我等今日前来,是想冒昧问您一句,为何突然停了《蓝星诗词集》的印发?”
旁边穿绿袍的学子忍不住补充,声音里也带着急意。
“书肆的掌柜说没货了,我们去城西的印刷坊问,坊主们却都讳莫如深,要么说不印了,要么干脆关着门不见人。”
“我们跑遍了盛京的所有书肆,找了整整三日,实在没辙了,才敢来叨扰您……”
“是啊时老板!”
时念执棋的手顿了顿,脸上缓缓露出恰到好处的遗憾。
她眉尖轻轻蹙起,眼底漫上一层浅淡的郁色,连声音都轻了几分。
“诸位有所不知,不是我不愿印,是如今的盛京城,已经没人敢帮怡红院印书了。”
王思哲疑惑抬头,眉心拧成一团:“为何?是印刷坊嫌利薄吗?”
“若是银钱的事,这书的价格可以再提一提,想必学子们都能接受!”
“不是利的事。”
时念轻轻摇头,目光转向窗外。
夕阳正沉入远处的宫墙,给琉璃瓦镀上一层金红,渐渐褪去光泽。
“前些日子还有两家坊主愿意接活,可后来……哎!”
“我让伙计去问缘由,他们也只含糊着说惹不起某些大人,再多问一句,就把人往外赶。”
她没明说是谁,可在座的都是饱读诗书、熟稔盛京局势的学子,瞬间就明白了。
能让全盛京印刷坊都退避三舍,连生意都不敢做的,除了那些手握文脉、垄断藏书的世家大族,还能有谁?
“他们……他们就因为我们这些寒门学子想读蓝星的诗,想看清白的故事,就断了书路?”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他们自己不愿,为何要阻止旁人!”
“……”
几个少年脸上满是愤慨,时念端起茶盏,水汽模糊了她含笑的眉眼。
转瞬间,她的语气里又带上了几分无奈。
“我本想息事宁人。”
“毕竟那些世家根基深厚,我这怡红院不过是个戏班子,硬碰硬讨不到好。”
“可方才听诸位一说,才知这停印竟让大家挂心至此……”
她放下茶盏,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手里的抄本。
心里一软,那些刻意为之的引导褪去几分,多了些真切的怅然。
“说起来,我比诸位更想把书印下去。”
时念指尖轻轻点了点桌角摊开的《蓝星诗词集》。
纸页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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