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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小说 > 丫鬟小桃乱世逃荒记 > 第299章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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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家安只觉得天旋地转,随从见老爷出不来气,赶紧上前帮忙顺着气,冯家安又抿了几口水,稳了稳心神,压着愤怒问道:“你们得了她家的财产和富商的好处,为何要匆匆绑了她送她走?”

    这二十文真不好拿。赵婆子小声嘟囔:“人家富商等不了,早晚都得走……哪知道明明是好日子,她偏没过上,白瞎了一张好脸,自己还去勾引官员、跟人跑了,倒把我们一家都害苦了。”说到最后,语气里全是怨愤。

    冯家安撑着一口气挥手让她离开。赵婆子飞快挪到桌边,一把抓起那二十文钱,头也不回地小跑出去。

    冯家安却并没有交代随从想法收拾赵婆子,对于赵婆子如今来说,活一天就是多受一天罪。

    随从赶紧又端来参须汤,喂他喝了几口。冯家安颤抖着手摸出一张身契——是他之前写信去京城,让夫人送来这位老仆的放身书。他吃力地说道:“这是……你的身契。我走之后,剩下的银钱都给你,拿回乡下养老吧,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这话听得随从心头发慌,老爷简直像在交代后事。他慌忙跪下:“老爷,小的伺候您是应当的!您今天是伤了心神,静心歇一歇,有些事……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别再想了。”

    冯家安轻声道:“你出去吧,给我带上门,我想安静躺一会儿。”

    “是,老爷您好好歇着,有事就叫小的。”随从轻手轻脚退出去,掩上门,搬了个凳子守在门口,生怕老爷叫人的时候自己不在。

    昏暗的屋子里,只余冯家安独自躺着,悔恨交加。其实早在朝堂上听到言秋控诉之时,他心里就隐隐害怕——怕当年真的误会了她。流放岭南这些年来,他不断欺骗自己:言秋不过是为了替周大人脱罪,才编造谎话指控他。不这样骗自己,他根本活不下去。

    当年就因他愚蠢、没脑子,轻信言秋大伯一家,没能保护好言秋,才让她落得那般凄惨境地。尤其朝堂上言秋跪在那里,衣衫渗出的血点……他不敢多看,多看一眼就多恨自己一分。

    无人知道他在朝堂上真正想的是什么。他既希望言秋真是因爱慕虚荣自愿跟富商走,这样他良心或许会好过些;却又希望自己年少时并未爱错人,言秋只是被畜生和她大伯一家所害——而他自己,也是害她的帮凶。

    他大概真的要死了。恍惚间,他竟看见沂州言秋大伯家的院子里,言秋的屋子还亮着灯。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他扑到门前——门竟是虚掩的!他猛地推开!

    屋中央,言秋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被两个粗壮的堂哥死死按在地上!她嘴里塞着破布,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那双曾经羞涩望着他的美丽眼睛,此刻愤怒圆睁,里面满是惊惶、愤怒与绝望。她身上的棉布衣衫已在挣扎中撕裂,裸露的手臂上满是青紫的掐痕和擦伤。她大堂哥正用一根粗糙的麻绳,一圈圈狠命捆绑她,绳子深深勒进皮肉!

    “唔——!唔——!” 言秋绝望地呜咽,渴望有人来救。屈辱、愤怒的泪水不断从苍白的脸颊滑落。她拼命扭动被缚的身子,最后只能含泪望向富商,眼神里全是乞求。富商却避开她的目光,哄骗道:“听话,别挣了,免得伤着……你看你未婚夫家也是贪财的,一看我给一百两就收了。有了钱,他们能过好日子,再说门亲也不难,说不定他家也在嫌弃你是绝户呢……跟了我,我保证对你好。我家院子大,给你独门小院,好衣衫、金钗、珍珠钗都买给你,不用洗衣做饭,有丫鬟伺候。你要是嫁了那穷秀才,说不定大雪天房顶塌下来压着你,不出一年就得跟村里妇人一样天天下地,连玉米饼子都吃不饱……哪比得上跟我享福……”富商话未说完,言秋已用恨不得吃了他的眼神死死盯着他。富商说不下去了,只朝言秋两个堂兄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抬起言秋就往外走。

    冯家安脑子“嗡”的一声——言秋那绝望的目光,像烧红的烙铁,把他的心烙得痛不欲生。

    “住手!放开她!” 一股愤怒的血气直冲头顶,冯家安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嘶吼!可似乎谁也听不见他的声音、看不见他。他急冲上前,用尽全身力气去拉扯言秋大堂哥,可明明手已碰到对方,对方却毫无感觉。

    言秋大堂兄两兄弟将仍在拼命挣扎的言秋扔上车。“言秋——!”冯家安撕心裂肺地喊!声音却飘散在空中,无人听见。

    他想奋力追上去救她,可身体却轻得像烟,只能飘在大堂哥身边。言秋大伯母对富商讨好道:“我这侄女跟您去南边过几天好日子就想通了,到时候就知道遇上您是她的福气!明年冬天来沂州,就住我们家,往后我们就是亲戚了。”

    富商拱手笑答:“我也是您家姑爷,明年再来看望长辈。”

    言秋大伯母眼里全是精光。

    “言秋……等我……等我……” 他拼命想抓住马车架子,却捞了个空。用尽全身气力狂奔,也追不上那消失的马车。

    “停下!停下——!”他嘶哑地吼叫,声音飘散在空旷的荒野,无人回应。

    他不死心地朝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拼命跑,却连车影也看不到……

    不知跑了多久,十几里?几十里?意识逐渐模糊。脚下一个趔趄,他重重摔进路边积着雪水的泥沟!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他陷在泥水中挣扎,想爬起来,身体却再也不听使唤。他绝望地倒在泥沟里,不想再起身。

    “言秋……” 一声微不可闻的呓语,带着无尽的悔恨与绝望,消散在岭南茅屋污浊的空气里。

    病榻上的冯家安难受得似又醒转过来,喘不上气,猛咳出一口堵在喉头带血的痰,染透了手中的帕子。十年!他始终不愿承认言秋在朝堂上说的是真话,原来他怕的,是言秋最后那绝望的眼神。

    他吃力地抽了几口气,意识模糊中,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他抽了几口气,意识模糊中他却看见了小时候的言秋和自己。他在屋子里练着字,夫子在厨房里挽着袖子做菜,没有师娘,言秋又小,夫子只得自己下厨,他一闻到锅热猪油化了散出来的香味,就急急忙忙的把字快速写完,好收笔,免得先生留下他吃饭,他已经没交束脩了,还用着先生的笔墨纸砚,他实在是没脸留下来,虽说他早上喝的半碗稀玉米菜粥让他早饿得心慌,他刚要起身趁着先生的菜没起锅偷溜回家。穿着半新旧桃红衣衫才五六岁美丽可爱的言秋已经跑进来,站在他桌子边,扯着他破了的袖口,仰着头脆生生的喊他:“家安哥,之前隔壁二丫叫我出去玩,来叫我的时候我正拿了爹爹给买的新头绳出来玩,怕带出去弄丢了,我就顺手放在屋檐下凳子上,怎的回来找不着了,你帮我找找好么?”

    先生马上就要叫吃饭了,他低着头轻声道:“言秋等我回趟家,一会儿就能回来,回来陪着你慢慢找行不?保证给你找到。”

    言秋却用水润发亮的眸子望着他,晃着他的袖子“家安哥,找到了再回家好么?我着急怕丢了。”说完不由分说的拉着他的袖子就出了屋子,带着他在屋檐下,院子里转了圈没找到,言秋却又把他拉着进了厅里,装着惊喜的样子发现头绳在桌子上,喊了声:“哎呀,我忘了,是进来喝水顺手放桌子上了。”

    他心里发慌,低着头刚想说言秋,绳子找到我先回家了,话未出口,先生已经端着菜进厅里来了,对他道:“家安,快去拿筷子,马上吃饭了。”他红着脸忙道:“先生,学生得家去一趟……”

    “家安哥,快点和我去拿筷子,筷笼放在柜顶上,我够不着。”狡黠的对他眨着眼睛“你总不能让你先生再跑一趟。”

    “我……”他只能任由言秋拽着他去了厨房,拿了筷子回厅里,言秋把他拉到凳子上,吃饼子的时候,言秋拿了一个在手里,饼子吃到一半,把她咬过的地方,掰了放在碗里,再把剩下的半个饼子塞到他手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家安哥,你不会嫌弃我吃过的吧,帮我吃了吧,我晚上想吃爹爹给我热的新饼子,别剩下了。”

    先生在一旁对他催促道:“快吃。”他坐立难安,去年干旱,庄稼欠收,不少人家都吃不饱饭,连先生都只吃了一个饼子。他家吃两顿的稀玉米菜粥,吃不上饼子。言秋这是找了借口让他多吃半个。

    画面一闪,到了大年初一。穿着大红新棉袄、七岁的言秋来他家拜年,早早就在门口等他一起去村口玩。他和母亲窘迫不堪——家里冬天换房顶花了钱,过年连块糖都没备。他娘红着脸出来招呼,言秋却言笑晏晏地贺年。他娘用帕子包了把炒南瓜籽给言秋,言秋当场剥了吃,赞道:“冯婶子炒的南瓜籽真香!”一句话化解了母子俩的窘迫。要去村口时,言秋说道:“家安哥,南瓜籽香,多抓点放我帕子里,我们带出去吃。”

    他以为言秋喜欢,忙把一碗南瓜籽都倒进她装了花生糖块的帕子。路上积雪未化,,怕寒风冻着言秋手,他帮言秋剥南瓜籽,他剥一粒,言秋就笑眯眯的看着他,停下等他,他一边把剥好的南瓜籽放言秋手心里一边温声提醒言秋冷,让她把小手缩在袖子里。到了村头,言秋大方地和村里人拜年,一群孩子围过来,她打开帕子笑道:“来,这是我和家安哥的,大家分着吃……”很快,别的孩子就把自己的糖块、花生塞到他与言秋手里。

    画面一跳,到了言秋十二岁这年了,初秋刚下过雨,山上长了菌子,孩子们、小媳妇都提着篮子上山,午后他也提了篮子上山,在山脚碰到了言秋和她隔壁的二丫也上山,两人打了招呼隔着不远前后脚上山,他这两年大了,想出人头地,成日埋头苦读,先生家的午食都是言秋下厨,做好了端上桌,她自己端了回她屋子吃,两人大了,言秋也不缠着他了,他偶尔碰到言秋只是匆匆打个招呼,他也不好意思盯着言秋瞧。等上山弯腰拾菌子,他不小心看到言秋面若桃花,雪肌莹润,以前可爱的小圆脸如今成了鹅蛋脸……他羞愧的红着脸,不敢多看,言秋如今已有了隐隐约约的倾城美貌,身上带了丝如同春雨般朦胧的美。很快有村里的小姑娘碰到言秋,言秋和几个姑娘结伴走远了。冯家安担心言秋,就在山脚周围拾,这样言秋下山他就能看到。

    到了太阳偏西,大家都提着筐子赶回家,他假装半弯着腰,注意着下山的人,很快大家为了赶着回家忙活家里的牲畜和做饭,都走得差不多了眼看天色越来越晚,他忙上山去寻,在半山腰见到二丫大嫂背着二丫,二丫大嫂见到他忙喊道:“冯家小子,快去半块石那地方去,赵家姑娘和我小姑子采蘑菇踩在松针上踏空滑到沟里扭着脚了。我家小姑子也摔得把腿磕伤了。我回家就去叫赵秀才来背他闺女。”

    他顾不得筐子,急得往半块石的地方跑去,等到了半块石,见到言秋孤零零一人,一身的干松针混着泥土正可怜兮兮的在沟里坐着,筐子倒在一旁,里面的蘑菇撒了一地。

    见到他来了,言秋眼睛一亮,委屈巴巴地喊了声:“家安哥。”

    他心疼极了,忙跳了下去将言秋扶起,小心翼翼地查看她的伤势。言秋的脚腕肿得老高,每动一下都疼得直咧嘴。

    他抬头四望,周围没人。言秋十二,他十六,都到说亲的年纪。若背她下山被人看见,于她名声不好——村里汉子什么浑话都说得出。先生无子,定要招婿或嫁近处方便照顾。他家这么穷,根本配不上言秋。所以在先生家读书他都尽量避开,怕传出闲话影响她。

    言秋疼得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指了指地上的筐子,嘟着嘴道:“家安哥我就是和二丫看到了一片松蘑,都是一起看到的,她不仗义越摘越快,想多摘点。我看她那样,我也使劲摘,两人没看脚下,紧靠在一起,两人都踏空了摔了下来。把我脚摔得站不起来。”说到后面眼睛含了泪。

    他再心疼也不能动手替她擦泪。言秋小,不懂事,他得懂,他得护好她的名声。

    估摸山上这时应该没人了,他轻声道:“别哭,我背你下山。”蹲下身让她趴上来,背她一步一步下山。一路上,言秋紧紧搂他脖子,脸贴他背上。他紧张得呼吸都急了几分。到山脚下,幸好天色已暗,没村里人看见。他轻轻放下她,言秋以为他累了。他扶她坐石上,递过一根棍子,沉默片刻道:“要有村里人问,就说你自己拄棍下来的。我们在这儿等,一会儿先生就来背你。”

    他得顾及她名声,不能背她进村。看见先生急匆匆跑来,他忙喊:“先生,别急,我们在这儿!”

    赵夫子见闺女脚肿得老高,忙蹲下背她回家。他跟在后头道:“先生,你们先回,我去隔壁村请郎中!”

    画面又跳到这年冬天,腊月二十五,他帮先生裁对联纸。先生和他提起,想将言秋定给他。他被惊喜砸懵了。两家很快定亲,之后言秋每次碰见他,都娇羞脸红。他读书更用功了……

    岭南病榻上,油尽灯枯的他,看见言秋穿着记忆中最美的浅紫襦裙,清丽动人地站在面前。脸上没有当年被送走时的惊恐绝望与怨毒,也没有朝堂上视死如归的凛然。她面容出奇宁静,带着少女般的温婉,双眼清澈明亮,此刻只静静注视着他,眼神里没有了愤怒,只有平静。

    言秋来了!在他即将离开人世时,她来看他了!

    他想喊她名字,喉咙却只发得出抽气声;他想伸手拉她,身上却一丝力气都没有。他只能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他听见言秋温柔地唤他:“家安哥。”

    他想告诉言秋,当年树林里,他没有参与其中。这辈子她应该恨他,他也恨自己。他对不起她也对不起先生。

    他抽尽全身力气,才吐出几个字:“言……秋……对……不……住……”

    傍晚,一直未闻屋内动静的随从推门进去,俯身轻唤:“老爷,老爷?”见毫无反应,忙凑近细看——老爷已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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