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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也想孩子,只是她自己也忙得不可开交。今年她新开了四家铺子,长月滩那片广阔的土地,因为马匹少,只得新增了三千只羊。虽说开垦不易,但明双父亲禀报说,他家靠着山脚开出的地,种出的玉米小麦长势喜人,建议小桃也在山脚开地种红薯和黄豆。明双父亲自家去年收获的红薯储存不当,开春后大部分空心了,索性全育成了苗,种苗多,足够种三四百亩地。
小桃深知朝廷断了辽东军营的钱粮,自家多存些粮食,才能支撑得更久。只是开荒需要人手。长平西北买来的五十人,婉宁调了三十人去白月湾帮忙种田,小桃自己只剩二十来人。她又带了家里仆人十来个,景宇也借了十名家仆给她,这才凑齐四十人。带上军营里积攒的柴火灰,小桃亲自带队赶赴长月滩开荒。
因为家里在长月滩替王爷养马,小桃不敢让信不过的人摸清地形,因此不能雇外人,开垦地只能靠自家的人手。人手不足,只能起早贪黑的干。眼看明双父亲育的红薯苗快能移栽了,端午一过,天气一天热过一天,再不种下,苗就要爬蔓了。
幸有马场的马匹帮忙翻地,众人忙了半个月,总算抢种下两百多亩红薯。
五月下旬,一场及时雨落下。种黄豆只需挖坑撒一小撮灰,轻松许多。四天时间,一百多亩黄豆也种了下去。小桃这才松了口气,安排人给景宇家的仆人每人赏了两百文钱,送他们回家。
看着明双爹那几亩育得满满当当的红薯苗地,小桃觉得任其爬蔓实在可惜。想到以后那两百多亩红薯地的秧子,马羊也不吃,长月滩草料充足,不需留给马羊,她跟大家商量如何利用这些红薯秧子,最后决定在长月滩再开一个养猪场。
正好地已种完,有了时间和人手。猪圈只能先搭棚子,好在山上木头不缺。小桃把西北来的二十个人交给明双爹带着搭棚子,自己则回家请石匠凿猪槽,同时还得抓紧时间购买猪崽。
六月初,长月滩的猪棚搭好,三百来头猪崽也入了栏。小桃终于能喘口气歇歇时,才发觉自己又有了身孕。
婉宁祖孙也在六月初插完秧苗,回到了边境。水生娘许久不见大孙子,稀罕得昊良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这趟回家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她——儿媳又怀上了!家里如今宽裕,养十个八个孩子都不成问题。水生娘给婉宁祖父上香时,求他保佑千万要添个孙子,免得昊良将来像他爹水生一样,没个兄弟帮衬。
婆母那句“养十个八个不成问题”,小桃听进了心里。她的铺子越开越多,钱财自然也越来越丰厚。她自己生活并不奢靡,难道钱就只能留给儿孙?晚上躺在床上,她还在琢磨这事。
水生搂着小桃,在黑暗中也在思索。小桃拼命读书习字,却不像他能考取功名。如今他当了郡守,小桃的身份也是他带来的。他柔声道:“小桃,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小桃苦恼道:“就是觉得钱越来越多,我们家花销也不多,孩子将来也不缺钱花。”她试探着问:“水生,我想以后拿出一部分挣的钱做善事,你会不会觉得我应该全留给儿孙?”
水生把下巴搁在小桃头顶,轻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一点不留也不可能,但留得再多,守不住也是无用。你想做善事就去做。”
小桃心里隐约有了计划:她想让自己铺子里的掌柜出远门时,打听哪里有生下丢弃的女婴,把那些孩子带回辽东。她打算开个育婴堂,给这些女孩一条生路,就先从这件事做起。
小桃窝在水生怀里轻声道:“水生,娘盼着我再给她添个孙子呢。”
水生含笑安慰:“只要是你生的,都好。娘的话,你别太放在心上。”
小桃有些难过:“其实我也希望是个儿子。女子在这世道上总是更艰难。你看三丫姐那么能干贤惠,张大哥条件好了也想纳个美娇娘。就是炤炤定的千户长孙,三丫姐跟我说,因为炤炤想过得简单点,李公子把他祖母赐的两个通房都打发了。要不是炤炤有我们家和周叔家这两门亲戚撑腰,人家哪里会迁就她?”
水生一听,也替自家婉宁担忧起来:“我现在当了郡守,若王爷能稳住局势,我这官位就坐得稳。将来和我们家门当户对的亲事,多是富贵人家,男人但凡有了条件,少有不想纳妾的。婉宁以后……未必有你这样好的运气,能遇上我这样一心一意待你的人。”一想到过不了几年女儿就要说亲,小桃烦闷道:“实在不行,找个家境差点、官职比你低的?”
水生轻轻拍着小桃的背:“人这一辈子长着呢。家境差太多,为了攀附我们家来求娶的,这种人品一旦得了势,恐怕就不会再把我们闺女放在眼里了。”小桃心里为未来的婉宁难过。自己的女儿长大必定样貌出众,可再美,男人看久了也难免去寻新的美人。
水生安慰道:“我们家婉宁一看就不是受欺负的性子,你别太担心。你如今有了身子,别忧思过度。”水生没提醒小桃的是:小桃在京中未与官宦人家走动,还没注意到,京城官家小姐都是把脚缠得又细又直。他逃过荒,一点也不想女儿缠脚遭罪,更不想万一遇到危难时,女儿因小脚跑不快而丧命。所以他从不在小桃面前提这事,只愿女儿能在父母身边自由自在地多享受几年无忧时光。
婆母回来只顾稀罕儿子,小桃怕闺女受冷落,便亲自带着婉宁读书习字。见女儿这次回来走路总是风风火火,小桃在一旁提醒:“婉宁,你是大姑娘了,走路要注意仪态,清雅姐姐不是教过你吗?”
婉宁撇嘴道:“在白月湾时,天才微亮,祖母带我吃完饭就要下地,总催我路上别磨蹭,早点去地里守着。老村人看我们祖孙早到,也不好意思拖得太晚,所以我走路就快起来了。”
小桃心疼地摸摸女儿的头:“你还小,睡不够长不高的。”她也实在说不出婆母的不是,毕竟老人家也是真心疼爱孙女。
婉宁解释道:“祖母也怕我不长个,让我早睡。天天早上给我吃鸡蛋羹,大概她觉得那是好东西,吃了能长高。早上衣服也是她帮我套上,免得我自己穿耽搁时间。”水生也心疼闺女:“白月湾的地让你娘派个管事去帮你看着,你就在家玩吧。”只是他不能在闺女和娘子面前说自家老娘的不是。
婉宁知道娘又有了身孕,走到爹爹身边让他抱着,把头埋进爹爹怀里,轻声道:“爹爹,娘,你们别说祖母不好。地是我的,其实我天天就是跟着祖母跑到田边站着玩。早上祖母都不让我碰水,怕我受凉。她是怕我的稻子种不活,雇的人干活她不放心,老要亲自下田看看。前些天还凉着,祖母怕我冷,早上都给我穿薄袄。她自己却一大早就下到冷水田里,一泡就是大半天,手指在水里泡得肉都裂到指甲缝了。”
门外来叫孙女睡觉的水生娘,在门口听到这番话,眼睛发热,偷偷用袖子擦了眼泪,定了定神,才进屋假装嫌弃道:“这么晚了还不睡!以后长不高可别哭!”
水生拉过老娘那双粗糙的手,看到指头肉果然裂到了指甲缝,心疼地喊道:“娘,不是雇了人吗?”
水生娘咳了一声:“头一年种稻子,万一没种活,婉宁花大价钱买的地不就废了?等今年种成功了,我就光看着,让他们干!”一看时间不早,催促孙女:“这么晚了,走不走?”
婉宁偏着头:“不走,你背我。”
水生娘不耐烦道:“背什么背?多大人了。快点跟我走!”
婉宁一下从爹爹坐的凳子上跳起,扑到祖母背上:“快点背我!等我以后成亲了,你想背孙女都背不成,到时候您可别哭!”
水生娘把孙女往上托了托:“这嘴成天没个把门的!哪有女孩子把‘成亲’挂嘴边的?让人听见多没规矩!”
“我又不傻,怎么可能出去乱说?您不是整天叫我出门在外要装样子吗?我会的,您少操心……”
水生听得眼皮直跳,尴尬地对小桃道:“娘年纪也大了,你没事多带着婉宁,少让娘操心。”小桃心想:我倒是愿意,只怕你老娘不愿意啊。
第二天,婉宁搂着小桃撒娇:“娘,我想学骑马!炤炤姐不单会骑马,还会打猎呢!”
小桃也想宠女儿。骑马水生倒是会,可他公务繁忙。景宇那身子骨,小桃不敢冒险让他教婉宁。想来想去,似乎只有清雅的夫君裴崇安骑术最精,毕竟是铁骑营的将领。
为了女儿,小桃还是向清雅开了口。清雅含笑道:“谢婶子,家里崇仁就会骑马。他大哥每晚骑马回来都会指点他,盼着他将来也能进铁骑营呢。婉宁交给崇仁就行。”
清雅既已开口,小桃自然不好推辞,笑道:“好,那就麻烦崇仁了。你也带上孩子,我们一起去长月滩歇几日,把你两个小叔子都带上。”
清雅欣然应允:“好,我也沾谢婶子的光去松快松快。”
晚上,裴崇安搂着清雅。夫妻几年,他知妻子心思缜密。谢婶子本想请他教婉宁,妻子却举荐了崇仁,自有她的考量。
崇安温声道:“难得谢婶子想用我一次,你反倒推了崇仁出来,会不会让谢叔一家不悦?”
清雅摇摇头,含笑道:“别担心。我推崇仁,一来是崇仁骑术确实被你教得很好;二来,崇仁仪表堂堂,沉稳内敛,书也念得好。他……只是如今家里的身份限制了他。再说婉宁还太小,谢婶子家也未必想到我们的心思,于我们家来说也没什么损失。”其实她更希望自己的亲弟弟宏文将来能有机会,只是婉宁太小。就算弟弟日后能等到天下大赦,或宣王爷上位,万一谢叔家不乐意,弟弟的年纪就耽误太大了。
崇安搂紧了清雅,有些失落地道:“我们家崇仁后年十五就该入军营了,年纪差着六岁呢。就算我们肯等,以我们这样的身份,谢叔家根本不会考虑的。”
清雅拍拍夫君的手安慰道:“崇仁也不急着说亲。我只是觉得有机会,就让崇仁多带着婉宁玩,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周大人和谢叔都夸崇仁才学好。万一宣王爷将来成了事,我们家崇仁这样的,无论是从军还是科举,前途都不差的。”她没明说的是:婉宁这样从小被宠着长大,家中没有公婆立规矩束缚,嫁进裴家其实也挺好。
崇仁听大嫂说让他教郡守家大小姐骑马,有些忐忑:“大嫂,我怕是不行。我只是会骑,教人恐怕……”他们家一直借着大嫂与郡守家交好,实在没什么能回报人家的。况且骑马危险,他很怕出事。
清雅安慰道:“谢婶子肯定会再安排人照看的,你别太紧张。”
六月的长月滩,广袤的草场像铺了一层厚厚的绿绒毯,热风吹过,草浪翻滚,各色不知名的小花点缀其间。马群和雪白的羊群散落在草原上,蜿蜒的小河银光闪烁……崇仁看到这片辽阔美丽的草场,心情也豁然开朗。
他带着婉宁骑着马走了一个多时辰,让她歇息了两盏茶的时间,又带着她慢跑了半个时辰。婉宁自觉已经掌握,想独自试试。
崇仁自己紧张得手心冒汗,尽量让声音平稳,轻声安抚道:“大小姐,别紧张!”
婉宁才不紧张,看崇仁哥一脸恭敬又紧张的样子,想起娘常教导要与人为善,两家是亲戚,不能把清雅姐姐的小叔子当下人,便甜笑道:“崇仁哥,叫我婉宁就行。”
崇仁听了,心里微微一松。他和婉宁接触不多,以往只是点头招呼。见这大小姐年纪虽小却心细体贴,担忧也少了些。
婉宁攥着母马的鬃毛,身上穿着娘特意做的浅绿胡服,袖口被河风吹得鼓胀。独自骑在马上,只觉天地广阔,恨不能像王爷般纵马驰骋,一时心潮澎湃。
怕盛夏的烈日晒着婉宁,崇仁温声道:“婉宁妹妹,我们往柳荫那边……”话音未落,草场上一匹配种的公马突然冲出!母马受惊,嘶鸣着人立而起,辔头在崇仁掌心勒出深痕。他瞥见十几丈外波光粼粼的河面,生怕惊马冲下河,惊得背上瞬间湿透。
婉宁整个人被甩向右侧,死命抓住缰绳,脸颊擦过坚硬的马鞍铁环。崇仁急得猛蹬马镫飞扑过去,右手死死抓住即将脱手的缰绳,左手一把将婉宁捞起护在胸前。一直在不远处守候的水生随从赶紧冲上来驱赶那匹肇事的公马。
崇仁奋力控着马,将它引向靠山脚、远离马群的方向,才终于停了下来。婉宁看到崇仁哥掌心被缰绳勒破了皮,渗出血珠,有些担忧。崇仁则看到大小姐左脸颊擦破的伤口——京城出身的他太清楚容貌对大家闺秀的重要性——顿时愧疚得脸色发白,连声道歉:“婉宁妹妹,是我没照顾好你!疼不疼?”
婉宁忍着脸上的刺痛,看着崇仁哥那副又愧疚又紧张的样子,反而安慰他:“崇仁哥,不怪你,是那公马突然冲出来。你还救了我呢。”实在太疼了,她也说不出“不疼”的话,若是爹爹在场,她早就哭出声了。
崇仁见大小姐还在安慰自己,更是过意不去,忙从怀里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婉宁擦拭脸上的血迹。
得知马匹受惊,小桃和清雅等人也匆匆赶来。小桃看到女儿受伤的脸颊,心疼不已,赶忙上前查看。崇仁站在一旁,低着头,满心自责。
水生娘听说孙女惊马,吓得踉踉跄跄跑来。看到孙女破了皮的脸,心疼得不行;再瞥见一旁的崇仁,脸色就沉了下来。婉宁一看祖母神色不对,怕她责怪崇仁哥,连忙开口:“哎呀,祖母!您不知道!多亏了今天崇仁哥舍命救我!我正骑着呢,突然一匹公马冲出来,母马惊得差点把我摔下来,还直往河里冲!全靠崇仁哥不顾危险救我,我才只擦破这点皮!”
水生娘强忍着没骂出口,撇撇嘴:没那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
小桃知道是意外,并未责怪崇仁,温声道:“崇仁,谢谢你。”
崇仁低着头,愧疚难当:“是我没照顾好大小姐。”
小桃安慰道:“这是意外,和你没关系。”
儿媳有了身孕,水生娘蹲下身哄孙女:“婉宁,快来!祖母背你回屋上药!”想着孙女伤了脸,水生娘咬咬牙,一口气不歇地背起孙女就往庄子里跑。
婉宁伏在祖母背上,回头对崇仁喊道:“崇仁哥,你也走快点!你手伤得厉害,快回屋上药!”
崇仁感激地冲婉宁道:“我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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