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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后，景宇留意到三丫姐身边的炤炤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便含笑走向过三丫，问道：“三丫姐，云谨在先生那儿读书读得如何？”
提到大儿子，三丫一脸知足：“虽说不能和你比，但也算是能入先生的眼了。”
水生娘笑着插话：“三丫，可别动不动就拿景宇来比，景宇这孩子打小就跟仙童似的。跟他比，那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三丫笑着应道：“是，谢婶子说的是。人家周叔可是榜眼，我和怀庆就只认得几个字，云谨这样，我和怀庆已经很是知足了。”
水生娘点点头，“你这样想就对了。”她见炤炤病恹恹的，担忧地招手：“炤炤，过来，让谢祖母摸摸你头是不是发热了？怎么今儿一点精神都没有？”
炤炤勉强扯起一丝笑容：“别担心，谢祖母，我没事。”
三丫暼了眼大闺女，笑着对景宇道：“景宇，恭喜你啊，终于定亲了。成亲以后就有人照顾你了。”
景宇笑道：“这些年都是谢婶子和你们为我操心，照顾我。”
水生娘接话道：“那苏姑娘明年就十六了，进门正好该打算要孩子了。”景宇不好接这话茬，只是抿嘴笑了笑。
水生娘又高兴道：“景宇，明年你去考举人，拿个解元，到时候考进士就当状元！”
婉宁在一旁插嘴：“我景宇叔叔没有状元命，他长得这样好看，估计只能当个探花郎了。”
水生娘不解：“第一不是状元么？为何要当探花郎？”
婉宁给祖母解释：“探花郎要长得特别好看的。祖母您想想，您见过比景宇叔叔更好看的人么？”
水生娘叹气道：“唉，这长得好看，考进士反倒吃亏了？”
景宇哭笑不得：“谢婶子，考进士哪有那般容易？天下有才学的人多了去了，我也算不得什么。”他轻轻拍了拍婉宁，“我去看看你院子里种的菊花，明年给景宇叔叔留一盆墨荷。带我去看看你的花。”又转头对炤炤道：“炤炤也一起去看看吧，让婉宁传授你点种花的技巧。”
三丫一看便知景宇是想找炤炤单独说话，知道他不会害了炤炤，便推了女儿一把，笑道：“快跟着去学学。”
水生娘心里却有些不舒坦。别的学学也就罢了，名贵的菊花那般值钱，让炤炤学了去，婉宁卖花岂不是多一个人抢生意？她勉强笑道：“去吧，你们看两眼就回屋里来，外面冷。”
到了院子里，婉宁指着花台道：“天冷了，我已经把花杆子都剪干净了，等花过冬，明年发新苗。我天天看，景宇叔叔你带着炤炤姐看吧。”这么冷的天，让她当幌子出来受冻，她可不想多待。
见婉宁走开去看另一边，炤炤垂着头低声道：“还未恭喜景宇叔叔。”
景宇温和地笑道：“等苏小姐明年过门，你可以经常找她说说话。她大你两岁，你们年岁相近，在一处应该能有话说。”
炤炤小声道：“景宇叔叔，听说……是在书铺子见到苏小姐的？”
景宇坦诚道：“嗯。其实这门亲事，是她自己求来的。”
炤炤震惊地抬起头看着景宇。
景宇笑了笑，解释道：“以她父母双亡的家世，拿什么来和我相配？旁人搭线说媒的也不会想到她。”他顿了顿，继续道，“可是她把我的情况打听清楚了，知道我有心疾，说就算是我走了，她也能收养孩子给我家续香火。她不是柔弱的女子，性子与我正合适。所以我就考虑她了。”
炤炤心中苦涩地想：我也不是柔弱女子啊……她难过地垂下头，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绣着红梅的帕子。
景宇偷瞟了一眼炤炤的神色，又道：“还有一点我欣赏她的地方。她如今处境不太好，却能在书铺子设法‘碰巧’遇见我。即便是我拒了她，又无旁人知晓，她也没什么损失。”
炤炤小声道：“她有福气，进了你们家门。你们家没有糟心事。”她想起自己曾被父亲的小妾烫伤过手，心中对未来亲事更是充满忧虑。
景宇明白她是不想嫁入有小妾的人家。他沉默片刻，语重心长地道：“一般的富贵人家，家里难免都有些糟心事。你不想有糟心事，就得让人知道你不想要。有的东西你想要，就得想法子去争取，而不是坐等别人送上门来。”他顿了顿，补充道：“炤炤，你和婉宁都是我侄女，我盼着你们都好。”
炤炤勉强笑道：“景宇叔叔，风大了，我们进屋吧。”景宇见话已点到，便叫上婉宁一同回了屋子。
三丫悄悄扫了眼闺女，见她神色虽有些黯然，但并未太过难过，才稍稍放了心。
转眼到了冬月，三丫让邱妈妈的两个儿子陪着炤炤去打猎散散心。再者，如今景宇已定亲，她也不用再担心炤炤老盯着景宇了。打猎时，炤炤带上了快六岁的弟弟云谨。大弟弟以后多半要在军营里谋前程，养得太柔弱可不行，所以有机会炤炤都会带着云谨出门历练。
冬月里的牛背山，积雪压弯了枯枝，寒风一吹，簌簌地落下雪粒。炤炤领着云谨，天冷得呵出的白气在寒风里迅速消散。
刚至山脚，便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抬眼望去，雪雾中冲出一匹乌黑骏马，马背上坐着个十七岁的少年，一身玄色箭衣，外披墨狐裘氅，腰间插着一把鎏金鞘的匕首——来人正是千户大人家的长孙，李云峰。
炤炤心头一跳，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弓。大冬天的在山上都能碰到，定不是碰巧。也不能装作没看见，只得带着弟弟上前打招呼。
李云峰已勒马停在她面前。
炤炤领着弟弟上前，行礼道：“李公子也来打猎？”
“炤炤你还带了弟弟？”李云峰挑眉，声音里带着几分意外，“这寒冬腊月的，你带着弟弟进山？”
炤炤道：“我就是带着弟弟出来走走，透透气。”
李云峰看了眼炤炤身边的随从，笑道：“我在军营里听说你爹身边的随从要陪你来打猎。去年我不是把你猎物抢先猎了么？我家长辈把我一顿好说。这不，听说你要来，我闲着没事也跟来了。”家里这半年来准备给他说亲，他偷偷瞧过那些姑娘，都觉得不如炤炤有本事。他祖父在书房给他分析过，炤炤的姨父如今是郡守了，巡抚大人家也和炤炤家关系好，炤炤是门难得的好亲事。所以在军营里一听到张大人提起炤炤要来打猎，他就立刻跟来了。他偷偷打量了一眼炤炤，今日她穿着一件水绿色的胡服，外罩半旧的羊皮比甲，脚蹬鹿皮靴子，整个人显得格外精神利落。
云谨看着这位千户长孙，兴奋地邀请道：“李公子，我们一起吧？”
炤炤有些尴尬地对云谨道：“你还小，跟不上李公子的脚程，我们就在山脚周围转转。李公子箭术厉害，他要进深山处打猎的。”
李云峰一看就知道炤炤不想让他同行，便道：“那你们就在山脚下，别进深山。等会儿我猎到东西了，一起烤着吃。”
云谨知道自己年纪小，遗憾道：“听说李公子箭术厉害，可惜不能跟着去见识见识。”
李云峰笑道：“行，那今天我就在山脚外围转转，带着你一起。”他转头对自己和炤炤的随从道：“你们就在这等我们，我们就在山脚附近转转。”
炤炤一愣，就见李云峰伸出手来：“张公子，过来我牵着你。”
云谨高兴地跑过去：“李公子叫我云谨就行！”
李云峰爽朗道：“好！至于你姐姐嘛，我习惯叫她名字。她小时候和你娘上我们家，经常和我姐妹玩，我跟她也熟。”他看向炤炤，语气认真了些，“不过你如今长大了，再直呼其名不妥当了，我叫你张小姐吧。”炤炤低着头没有接话，确实，她大了，让李公子直呼闺名是不像话。
李云峰牵着云谨走在前面，炤炤默默跟在后面。两人一时无话，只有寒风卷着雪粒在彼此之间打着旋儿，以及皮靴踩在雪地上的沙沙声。炤炤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发闷。
三人在山脚下没走多久，李云峰忽然抬手示意身后的姐弟二人停下。
“嘘——”他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地投向林间一处阴影。
炤炤立刻屏住呼吸，手指悄然搭上弓弦。她身旁的云谨紧张得大气不敢出。寒风掠过树梢，抖落一片细碎的雪粒。只见枯草丛中，一只狍子正傻愣愣地站着。
李云峰正要搭弓，瞥见炤炤已经缓缓拉开了弓弦，稳稳地对准了狍子的脖颈。他便轻轻放下了自己的弓箭。
嗖的一声！炤炤的箭离弦而出，伴着寒风，精准地扎进了狍子的脖颈。狍子挣扎了几下，终于倒地，四肢抽搐片刻，便再无声息。
云谨兴奋地跑向倒地的狍子。李云峰走上前，拔出狍子脖子上的箭，唇角微扬，看向炤炤：“箭术不错。”炤炤扬起嘴角，心里莫名涌起一丝得意。
三人又在附近转了转，发现一只野鸡。野鸡受惊刚展翅起飞，炤炤的弓箭还没来得及射出，李云峰的箭已经离弦。野鸡应声落地。云谨崇拜地叫道：“李公子你好厉害！野鸡飞起来了你也能射中！”
李云峰笑着揉了揉云谨的头：“没事，多练就行。跟着你姐姐学，你姐姐就很厉害了。云谨，想吃烤野鸡不？”
炤炤刚要开口婉拒，云谨已经高兴地应道：“想！我姐身上还带了调料呢！”炤炤只能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默不作声。
三人找了块背风的空地，李云峰熟练地处理起野鸡烤了起来。快烤熟时，炤炤把自己的调料包拿出来，却不小心把随身带的梅花荷包掉在了地上。
李云峰眼疾手快，俯身拾起。他看着荷包上那艳红如血、绣工精致的红梅，递给炤炤，语气带着点自嘲：“当初家里替我们说亲，就说你样样出众，只是你看不上我。你应是喜欢巡抚家公子那样文质彬彬、才华横溢的书生吧？”
这么久的事还提？炤炤有些无语。沉默了片刻，她才低声道：“我周叔叔定亲了。苏小姐也是个有福气的人。我周叔叔不单有你说的那些好，他家简简单单，他身边……干干净净。他们成亲后定能琴瑟和鸣。”
李云峰一愣。“身边干净？”那不就是指他有两个通房丫头么？他有些奇怪地看着炤炤：“你怎会有这些想法？身边有多少人也不影响主母的地位啊。夫君有本事，能让一家老小过上好日子才重要。”
炤炤垂着头，轻声道：“我就喜欢家里简单点的。”
李云峰没有接话。他家就不简单，光是他庶出的兄弟姐妹就好几个。他扯下一条烤好的鸡腿递给云谨，又给炤炤扯了一块：“快趁热吃吧。”
炤炤抬头接过来，小声道了谢，目光不经意扫过他右脸颊上那道微微鼓起的划痕。“你的脸……”她忍不住问道，“要不要紧？”
李云峰见炤炤关心他，笑道：“不小心被树枝刮了一下。我是男子，脸上有点划痕不算啥，又不是你们女子那般看重容颜。”
回程时，云谨看着李云峰那匹威风凛凛的战马，满眼都是艳羡。李云峰向云谨招手：“云谨，过来，我带你骑马。”云谨被抱上马后，炤炤从自家马车里拿出自己的披风递给了马上的弟弟。李云峰瞟了眼云谨身上那件精美厚实的披风，不自觉地赞道：“你姐姐衣服做得真好！”
云谨自豪地道：“我姐姐字也写得好！她屋子里练字的纸在墙角都堆了老高。我爹爹常常可惜我大姐是女子不能参加科举呢。”
李云峰默了默，道：“是可惜了。”
到了炤炤家门前，随从把云谨抱下马。炤炤向李云峰行礼道谢：“今儿多谢李公子了。”
李云峰回家沐浴收拾停当后，随从来禀告，说是张千户家给送来了大半只狍子肉。
他坐在椅子上，兀自出神：是不是如果他没有通房，身边“干干净净”的，炤炤也会选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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