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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外路口，周叔强压下不舍，挤出一丝笑容，用力抱了抱儿子：“好好照顾自己，莫要挂念爹爹。”随即催促众人赶紧上车。
马车启动，景宇撩起车帘回望。父亲孤独的身影伫立在路口，一直用力挥着手，风卷起他的衣袍，身影在视线中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景宇眼眶发热，喉头哽咽。小桃亦是红了眼眶，轻轻拍拍他的手背：“别难过。”
马车行了两天半，抵达沂州。水生的随从买来一大包纸钱。看守小桃老宅的母子认出小桃，忙热情地将一行人迎进院中。“妹子，你放心，你祖父母和你娘那儿，我们娘俩过年、清明都按时烧纸钱的。让石头带你们去坟地，我在家张罗饭食！”说罢便去抓鸡。
小桃拿出两块厚实的棉布：“嫂子，多谢你们替我照看坟地。这点料子，你和侄儿过年添身新衣。饭就不必麻烦了。”
嫂子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欣喜地接过布：“让妹子破费了。”
她十来岁的儿子石头已拿着镰刀候在一旁：“姑，我带路。”
石头走在前面带路，遇到路上杂草碍事，便麻利地挥镰刀割开，为小桃一行清出好走的路。
小桃温和道：“辛苦你了，石头。”
石头腼腆一笑：“多谢姑姑让我们住着房子。自从知道您家是官身，本家也没人敢欺负我们娘俩了。”
小桃欣慰道：“你们日子安稳就好。我祖父母和娘的坟地，往后还得劳烦你和你娘多费心。”
石头认真点头：“应该的。”
到了坟地，小桃见虽是盛夏，但坟头四周却收拾得干净利落，心下对这母子更是感激。
石头忽然“噫”了一声，指着小桃娘坟前的两棵小树：“姑，这两棵树不知是谁种的？清明来烧纸时还没有呢。”
小桃微微一怔，随即道：“是我托人种的。这两棵树，请你和你娘帮忙照看好。”
石头忙道：“既然是姑姑特意种的，我和娘一定看好！姑，你们烧纸吧，我回去帮娘做饭。”
小桃温言道：“好，回去吧，我认得路。”
待石头走远，小桃缓步上前，指尖轻抚着那已抽出嫩绿叶芽的玉兰树干，抬眼看向景宇。景宇沉默片刻，低声道：“是我爹爹来种的。他不能陪着赵姨，种两棵树陪着也好。过两年春天，赵姨就能看到玉兰花了。”
小桃忍不住流泪跪在娘坟前，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哽咽道：“娘，您看到了吗？周叔……他没有忘了您。”
烧完纸回到老宅，石头娘已将饭菜摆上桌，一大盆鸡肉热气腾腾。小桃颇有些过意不去。石头娘热情道：“快趁热吃，妹子！你难得回来一趟，放心，家里和坟地我们都会照看好，那两棵树也保管活得好好的！”
临行前，小桃拿出五两银子塞给石头娘：“嫂子，家里和坟地，特别是那两棵树，就劳你和石头多费心了。”
母子俩连声保证，执意不肯收下银子。小桃按住石头娘的手：“嫂子收着吧，石头眼看就大了，用得着。”母子二人感激不尽，直将小桃一行送到村口，目送马车消失在远方才回转。
边境，三丫收到小桃的信，得知水生将调任此地的县令，喜出望外。怀庆却心生疑虑：任期未满调至边境，恐非寻常。但见怀胎四月的妻子正高兴，便按下未提。
小桃一家于七月底抵达边境。安顿进县衙的次日傍晚，三丫一家便登门来访。小桃与三丫一见面便红了眼眶，紧紧握住彼此的手。景宇打趣道：“小桃姐，三丫姐有身子了，你好歹让她坐着叙话呀。”
怀庆也高兴地拍着景宇的肩膀：“好小子，快赶上我高了！等得空，我和你水生哥带你到边境转转。”
景宇笑道：“还记得当年张大哥猎野鸡给我们改善伙食的日子呢。”
水生也笑：“可不是，那时我和你谢婶子，可都眼馋你张大哥这手好本事。”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爹爹，别只带景宇叔叔，也带上我呀！”只见一个身着鹅黄衣裙、领口绣着玉兰花的少女从怀庆身后探出身来，双眼灵动慧黠，笑盈盈地望着众人——正是炤炤。
景宇闻声转头，看着这清秀的少女，一时有些恍惚，下意识想如小时候般摸摸她的头，手抬到一半才惊觉眼前已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连忙收回手，笑道：“是炤炤吧？”
炤炤眉眼弯弯，落落大方地向景宇行了个晚辈礼，俏皮道：“景宇叔叔，我刚才不是都叫爹爹了么？不是我炤炤还能是谁呀？”
水生笑道：“炤炤，不是说学了大家闺秀的规矩么？这才几句话，就露馅啦？”
炤炤眼睛亮晶晶的道：“才不是露馅！在疼我的长辈面前，自然要自在些。谢祖母，您说是不是？”她转向水生娘。
回到辽东便心情舒畅的水生娘，此刻满面笑容：“咱们炤炤学规矩可是下了苦功的！为了那仪态，大冬天摇着扇子练了半个月，我都怕她冻着！吃的这苦头，学的规矩，可不比京城的闺秀差！”
景宇忍俊不禁。炤炤立刻扑到水生娘怀里撒娇：“谢祖母，您还取笑我！”
水生娘搂着她，满眼慈爱：“不取笑，不取笑，咱们炤炤如今可是出落成大姑娘了，真好看！”
炤炤依偎着水生娘，娇声道：“谢祖母，要论好看，我外祖母第一，我姨第二。”她目光转向长身玉立、面如冠玉的景宇，狡黠一笑，“我嘛，可比不上景宇叔叔好看呢！”
水生娘点点她额头：“你这丫头，可真贪心！你景宇叔叔小时候就跟仙童似的，长大了自然更是玉树临风，岂是一般人能比的？”
炤炤立刻装作委屈状，叹了口气：“谢祖母，您夸景宇叔叔就夸嘛，怎么才说完我好看，转头就说我‘一般人’啦？”
水生娘被绕得一愣。三丫笑着嗔怪：“都是被怀庆惯的，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炤炤忙笑着讨饶：“我错啦！谢祖母最疼我，才不会跟我计较呢！”
小桃眼睛含笑，看着炤炤，心里叹道：这孩子随了三丫姐，一会儿功夫就让好几年没见面的大家有说有笑，一点生疏都没有了。
炤炤看到母亲和小桃姨一副有千言万语要说的模样，便走到角落里两个正在嘀嘀咕咕的小女孩身边，“婉宁、晨熙，姐姐带你们去院子里玩，这会儿有风，凉快着呢。”
景宇眼中含笑：“我也出去透透气，一起吧。”
水生娘则高高兴兴地去厨房查看晚膳了。
院子里，景宇抬头望向天边。绚烂如锦缎的晚霞铺满天边，血红的夕阳缓缓下沉，光芒渐淡，最终隐没于天际，连带着那瑰丽的云霞也一点点黯淡下去。墙角茂盛的凌霄花，叶片墨绿，细看却已悄然染上点点黑斑，预示着不久后的枯黄飘零，如同他的生命一样。
婉宁和晨熙正兴致勃勃地玩着从京城带回来的草编蜻蜓。炤炤陪在一旁，目光却悄悄落在景宇身上。见他长久地凝望着沉落的夕阳，直至天色昏暝也未移开视线——苍白的面容如同冷玉，唇色透着淡淡的紫，眼神中浸染着挥之不去的悲凉。晚风拂动他鸭青色的袍角，身影显得格外孤寂凄凉。
炤炤心中酸涩，轻轻走到他身边，满眼担忧地道：“景宇叔叔，您今儿早些歇息，明日早点起来，这个时节的朝阳，美极了。”
景宇闻声回头，对上少女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想必她已知晓自己的病情。他心头一暖，笑了笑：“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一转眼都这么大了，也会安慰人了。”
炤炤立刻换上俏皮模样：“景宇叔叔，那您改天带我去打猎吧！爹爹总忙，娘又不许，您开口了，爹娘准答应！”
景宇失笑：“我？我可不会打猎，带你去，怕是要看着猎物干瞪眼。”
炤炤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得意：“我练了好几年箭了！刮风下雪都没停过！我爹爹都恨不得我是个儿子，给张家光宗耀祖。在家射靶子可准了，就是没试过射活物。等天凉快些，您带我去试试呗？”她眼中闪着期待的光。
景宇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砖：这孩子，分明是想带他散心……张大哥打猎怎会不带她？不过是找个由头让他散心罢了。这份心意让他心头一热，由不得就感动的摸着炤炤头，温声道：“多谢炤炤，你别担心，叔叔也想好好活着，要不也不会回辽东了。”只是……她已是大姑娘了，自己单独带着她，于她名声有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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